《夜辞九州去》海皮乐

63、泡芙

　　顾宪海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怎么过去的，他感觉自己飘忽的像在天上，感觉自己在被别人抬来抬去，有时候还会听到什么刺耳的鸣笛声。
　　此时此刻，他心心念念何峰，正握着他的右手睡在病床边上，而他的左手还插着针，或许是因为针被调的很快，左手又麻又冰。
　　不知道是睡了多长时间，顾宪海感觉自己的喉咙干涩，肚子也是饿的发痛，他稍微用力，试图抽出何峰牵的那只手。
　　何峰并没有睡得太熟，顾宪海把手抽出来后，他就醒了。
　　看着西装还没换的何峰，顾宪海嘴巴张张合合，最后只是看着他的脸，说了一句:“何峰，我饿了。”
　　“我去给你买些粥，左手别乱动，要是感觉快的话就自己调调。”何峰听到他的话，并没有什么担心的神情，而是转头离开。
　　等他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医院里餐厅的包装盒。
　　顾宪海还在看着自己手机里的消息和通知，生怕错过什么，还好他只是晕过去四五个小时，此时此刻还在假期，班级群里除了几条问作业的消息就没有别的了。
　　何峰把床边上带着的桌子抽出来放平，然后把粥放上去，然后用勺子去喂顾宪海。
　　看着嘴边已经被吹的不那么烫的粥，顾宪海难得没有笑。
　　他结果何峰手中的勺子，只给何峰留下一句:“我自己会吃。”
　　于是何峰也没再坚持喂他，只是在旁边沉默的看着他吃东西，等到顾宪海把粥喝的快见底的时候，才开口问道:“宪海，你是不是跟我生气了？我以后不会不搭理你了，我改……”
　　顾宪海摇头，要说他不生气是不可能的，但是想想，跟何峰说这些好像也没什么意思。这个人从以前就是，什么都说着要改，虽然看得到他在努力改，但最后的结果都是改不掉。
　　可能是他已经预料到何峰的反应，所以内心中竟然意外的没有那么伤心。
　　“你不去工作了吗？”顾宪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来这种话，同时又感觉到无尽的悲伤和失望:“我没事的，你要是忙就回去忙吧。”
　　或许是顾宪海的失望已经摆在脸上，何峰难得的不知所措，他拽着顾宪海的衣角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
　　顾宪海看他的样子好笑，伸手摸摸他的头:“行了，真没什么事，你这几天都在干什么啊？”
　　“在京理大跟导师做研究。”听顾宪海这么问，何峰如实回答了他的问题，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是真话，他还把自己跟导师的一段聊天记录翻出来给顾宪海看:“当时在实验室，所以手机一直是静音的，我……我出来就看到你的消息了。”
　　在看过何峰给出的证据以后，顾宪海的火气也就消下去了。
　　那确实手机应该关机，是他错怪何峰了。
　　正当他想跟何峰说没关系之类的话的时候，感觉自己的手贴到了什么冰凉东西，像皮肤。
　　转过头去看，就看到何峰把他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何峰的精神状态可能不大好，整个人就像魔怔了一般，不停的在念叨着:“不要死不要死……”
　　“喂，我还没死呢何峰！”顾宪海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抽出来手往他脑袋上拍，“啪”的声音回荡在病房内，何峰终于不再念叨。
　　在刚才吃饭的时候，顾宪海的这针已经打完，所以他的两只手都是自由的。他双手捧起何峰的脸，看着他满眼的泪光，狠狠地往他脸上亲吻，直到何峰推开他。
　　“恢复了啊？”看着何峰在疯狂的擦满是口水的脸，顾宪海感觉好笑，也是因为这是在单人病房，他才敢这样为所欲为。
　　何峰脸色难看，但还是点点头。
　　“哦，那我建议你……”顾宪海神神秘秘，凑近何峰的脸，吓得何峰往后挪了挪。
　　“我建议你去精神科看看，反正来都来了。”顾宪海手指指着门外，对着何峰诚恳的说道:“我老感觉你压力太大了，感觉，额，就是脾气精神都没之前好，你看你这嘴唇白的，我真建议你去看看。”
　　“我没病。”顾宪海还没说完，何峰突然就炸了:“你什么意思？我没病。”
　　“好好好。”看到何峰脸已经黑成锅底，顾宪海连忙安抚:“你没病，行了，你看我这针也打了烧也退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家……观察也没必要是不是？你陪陪我呗，给你看看我的小窝。”
　　“……”
　　“行。”
　　还好没炸。
　　于是顾宪海和何峰准时回家，但是回的不是顾宪海那小出租屋。
　　闻着空气中灰尘的味道，顾宪海尴尬的冲着何峰笑，好像在说:你看吧，这屋里也都住不了人了，都多久没打扫了？要不还是去我家吧。
　　何峰脾气再暴躁，也知道顾宪海没有什么义务白给自己收拾屋子，于是他先把沙发垫子什么的都换了，让顾宪海先坐着，他开始挨个地方打扫。
　　虽然动作很粗鲁就对了，顾宪海看着被何峰重拿重放的扫帚拖布，为它们默默祈祷。
　　因为有机器的帮助，而且家里本来也挺整洁的，何峰很快就都整理好，顾宪海被何峰强制拉到床上躺着，而屋外的洗衣机还在发出轰鸣声。
　　“你吃饭没啊？冰箱里也没啥东西……”顾宪海临走前把电什么的都给断了，冰箱自然也都被他清空了。
　　而他们家并不习惯囤货，冰箱里本来就没有东西，就是个摆饰，还有几瓶牛奶和一些制作甜品的东西，都被顾宪海给收走了。
　　何峰摇头，他看着顾宪海无懈可击的微笑，最终投降:“我下去便利店买些吃的，你要吃什么？不能吃辣的。”
　　“关东煮吧。”顾宪海不客气的点单，看着何峰似乎很不愿意的样子，似乎下一秒就要说关东煮不健康，于是接着说道:“你都不关心我……”
　　“好，我给你买，还是拿你爱吃饭那几个对吗？”何峰没再让顾宪海说下去那些翻旧账的话，他在看到顾宪海点头后，就匆忙下楼买吃的。
　　晚上的时候，何峰还想跟着顾宪海睡觉，但是顾宪海怕自己把感冒发烧都传染给何峰，就没让。
　　“我怕你复发。而且你在医院已经亲过我那么多下了，也不怕传染。”何峰给的理由很充沛，让顾宪海无法反驳。
　　于是这个假期顾宪海在何峰无微不至的照顾下度过，原本的那些冲天怨气也都消得差不多了，好像那天他怨气冲天的何峰我恨你不存在了一样。
　　清明最后那天假，何峰还被导师叫去学校讨论研究，或许是怕顾宪海又生气，何峰把顾宪海也给带过去了。
　　进入熟悉的校园，顾宪海依旧在感叹不愧是全国排名前茅的院校，校园环境就是好。
　　以前在上学的时候，顾宪海就经常被何峰带着去他的学校听课蹭课，对京理大的校园比自己学校还熟悉。
　　他那个学校是个大破师范，哪怕顶着个一本的名头，里面的也都啥人都有。他的舍友也都是“人间土皇帝”，或许是因为师范学院女生很多，男生成了所谓的“稀有物种”，他们自然也就飘飘然，顾宪海半夜经常会听到下铺传来这帮人说恶心的黄段子、造谣某个女同学这啊那啊的声音。
　　或许是因为顾宪海当时口音大身形小，说话声音蚊子大点，还经常被他们悄悄的说“小娘们儿”，但是他们声音也不是很小，顾宪海在上铺听的清清楚楚。
　　当时的顾宪海，完全不明白这帮人是为什么考上师范学院的、要是他们以后当了老师，会有怎么样的惨剧。
　　他差不多忍了一年，何峰就找到了他，然后带着他出去住、帮他申请补助。本来顾宪海是感觉自己能赚钱，可以把机会让给其他人，但架不住何峰生气的黑脸，只能接受。
　　在何峰把他弄走以后，他除了上课就很少再回学校，他一直都和何峰住在一起，在自己学校没事的时候经常会去何峰学校蹭课，特别是周六周日。
　　他大四毕业的那年，对自己那小破学校没什么特别的感情。
　　他的大学生活还算美满，也早早的脱离了恶心室友，只是每当想起他们，都想到自己学校那贴着师德标语的一层一层台阶，发自内心的感觉可笑。
　　但他那个学校在某些人口众多的省份，最好的专业竟然高达六百分，可以见得高分不能淘汰没有素质的人。
　　因为何峰有时候也挺没素质的。
　　这话顾宪海只敢在心里想，何峰生气起来就发疯，偏偏他脾气就是不好，这就导致他整个人看着就凶，明明长着好看的脸，却满是煞气。
　　见到何峰的导师，顾宪海才想起来自己和老师好像认识，在短暂的叙旧后，何峰跟导师就开始讨论起顾宪海听不懂的东西。
　　于是顾宪海独自在学校闲逛，直到何峰给他发消息。
　　晚饭是何峰请的，因为何峰还是本校的研究生——也可能已经是博士了，顾宪海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这些，他只知道何峰的饭卡还能用。
　　当初何峰的竞赛和考试都考砸了，只获得了差一轮的学校的保送资格。本来他还想再考，但是何秀妍看他状态实在是不好，怕他又考砸又失败然后崩溃，就没让他接着学下去。
　　也是因为这件事，本来关系还行的母子俩开始离心，这些都是何秀妍跟他说的。
　　但是何峰后来没有再往上考，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直留在京理大了。
　　于是这一天就这么过去，顾宪海第二天回到学校，等到午休在办公室睡觉的时候，就被那天他送到医院的小姑娘找上门来。
　　“肖梦，怎么了？”顾宪海看她堵在门口，还有些紧张的样子，顿感不妙。
　　肖梦看着他，有些紧张，但还是把礼物递到顾宪海面前，是一盒不知道是啥的点心，闻着有股奶油的甜腻味道。
　　顾宪海刚想拒绝，就听肖梦说这是自己做的。
　　“我知道老师不收礼也不收钱，但是实在是想感谢老师，所以就问了苗苗和恬姐，给老师做了泡芙。”
　　她嘴里的苗苗和恬姐也是他班的学生来着，跟肖梦关系都不错。
　　顾宪海看着这些泡芙，看样子确实是自己做的，而且外面的包装也都像是自己手工做的。
　　他拿起一个往嘴里塞，咬破外面一层酥皮，里面的奶油就爆开来，可能是用料很好，并没有很腻。
　　“好吃。”顾宪海感觉这泡芙的味道已经能和何峰做的点心相提并论了，于是发自内心的夸奖:“你这手艺，以后能去食品相关的专业了，保证年年第一。”
　　“喂小陈，食品专业都是理科吧？”张老师在旁边提醒顾宪海。
　　顾宪海笑笑没说话，他只是又拿走两块泡芙，便以自己不爱吃甜品为由让肖梦拿回去，让她跟自己的小伙伴分了。
　　等肖梦离开，张老师凑过来，顾宪海知道她是想要尝尝泡芙，就给了她一个。
　　张老师一直都把顾宪海当初徒弟一般的角色来看待，会毫不吝啬的教他很多讲课技巧和方法，这让顾宪海跟她的关系还算不错，但是不亲密。
　　毕竟顾宪海还是挺不喜欢收礼的老师的，哪怕他知道这其实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哪怕是他初中那位令人敬佩的老教师，也是收过不少礼。
　　初中的顾宪海还不明白，只当她是个不看人出身的好老师，但是独独没有想到他只是看顾宪海乖巧努力成绩好，可以把他立出来当“样板”而已。
　　当他高中毕业考上大学，兴致冲冲的去看她的时候，发现她也收礼收的毫不犹豫。
　　那一刻，顾宪海的世界观经历了重刷。
　　初中毕业的时候，他是因为考的不好而不好意思回学校见她，而高中毕业的时候，是因为她在他心中的形象完全消失不见了。
　　在那之后，顾宪海经常会思考，一个好老师究竟是什么样子的，而在他最开始接手差生班的时候对所谓“差生”的偏见和抗拒，也让他经常反省自己。
　　相处的时间越长，他就感受到每个孩子都是好孩子，而立志成为好老师的他，决心要把天平倾向每一个人。
　　哪怕张老师分享的经验里，有过“放弃差生专注学习好的，一个班里出来一两个就好”这种东西，顾宪海也都当耳旁风，而张老师也经常对他不放弃任何一个人的行为叹气。
　　“你这么做，说不定人家学生还嫌你麻烦呢。”时间长了，张老师也不再劝顾宪海，她只是会偶尔蹦出来这句话，但也不会再阻止他。
　　虽然很累，但是顾宪海乐此不疲。
　　反正吃到学生亲手做的东西，他还挺开心的。
　　吃完手上的泡芙，顾宪海想到何峰喜欢吃甜食，于是就想着同样爱甜食的何峰，想着周六给何峰带些去让他尝尝。
　　经过上次的教训，何峰不敢不看他的消息，顾宪海一问就能问出来何峰的日程，知道他周五晚上会回家写研究报告。
　　其实顾宪海原本以为何峰休息日也是在公司加班，但是最近看何峰态度比较好，就问了一嘴。没想到何峰休息日并不是在工作，而是在学校做研究。
　　而且就算他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还不忘去健身房做运动或者出门晨跑，这个作息让顾宪海由衷的感觉佩服，他感觉何峰都离飞升就差个死了。
　　不过吐槽归吐槽，在看到何峰比作息规律的自己还精神之后，顾宪海也没说啥。
　　每个人体质都不一样，正常。
　　到周五了，顾宪海放学后去甜品店寻摸泡芙，但是甜品店里的泡芙和肖梦做的似乎不一样，顾宪海秉承着越贵越好的想法，买了四个十二块五块钱一个的大泡芙。
　　临走前他还不忘安慰自己，这可能是连锁店，现在太晚了这是最后一家开着的店……他的工资。
　　带着五十块钱回家，果然看到书房里的灯亮着。
　　顾宪海打开客厅的灯，换了身衣服就拎着泡芙去找何峰，何峰看清他手中的泡芙以后，并没有想象中问他这是什么，而是拒绝了他的投喂:“我不爱吃泡芙，吃着很脏，你自己吃吧，谢谢。”
　　顾宪海愣住。
　　何峰的话给他期待的心情完全浇灭了，或许是不甘心自己那五十块钱，顾宪海想到喂何峰吃，但是又想到一年前那次便当事件，怕又惹的两个人不愉快，就没再坚持。
　　看着桌子上的泡芙，顾宪海感觉这场面很熟悉，他想要把泡芙都吃掉，但是又感觉胃疼的厉害。
　　怎么突然就胃疼了？
　　跟上次他想打扫饭盒的时候一样。
　　顾宪海头一次这么恨这吃情绪的胃病，哪怕他想安慰自己，这也不是什么令人伤心的事，只是何峰不会享福。他的胃也都在拆穿他。
　　他就是很伤心。
　　于是顾宪海把刚拿起来的泡芙放下，放回冰箱里，然后像没事人一样洗澡洗漱上床睡觉。
　　书房传来何峰关闭电脑的声音，顾宪海闭闭眼睛，没再去关注，直到何峰过来摇他。
　　睁开眼睛，就看到何峰手里拿着泡芙。见他醒过来，何峰就把泡芙递到他面前:“泡芙这个东西不能放时间长，最好当天吃……”
　　“……”
　　“我吃，谢谢你。”
　　何峰看顾宪海只是盯着他手里的泡芙，可能也是想起来一年前的事情，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妥协了。
　　最后那四个泡芙，一个进了顾宪海的肚子，三个被何峰很勉强的吃下去了。
　　嘴里满满的都是奶油的气味，让顾宪海不得不再次刷牙。
　　感受着奶油的味道逐渐被牙膏味代替，顾宪海想着，他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再吃泡芙了。

　　泡芙这么贵是因为顾老师被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