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辞九州去》海皮乐

1、回忆

　　早秋九月，冷雨蒙蒙。
　　东北夏日转秋的季节，总是飘来丝丝缕缕凉风，吹在身上带着雨滴，留下浸湿的衣角。白日的城市就算下雨也依旧热闹嘈杂，汽车轰鸣声伴着一阵唰唰雨声。
　　从便利店到公交站还有很长的距离，只听“嘭”的一声，一把透明的雨伞绽放在便利店的门口。
　　伴随着“欢迎光临”的声音向前，这把伞的主人也离开了。
　　没带伞的小姑娘戴着个耳机，余光中出现一抹黑色的衣角，紧接着清甜的香味盖过了雨的潮湿腥气，直冲进鼻腔内。她本是看着最近正在热播的连续剧，被这股味道吸引了注意，于是偷偷向身边看去。
　　那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
　　他的鬓角处有些轻微的泛白，带着个薄薄的圆边眼镜，将纤长的睫毛挡在屏障之内，脸上稍微可以看到一些轻轻的皱纹——他此时抱着一束白色色纸包裹住的花卉，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
　　或许是感受到她的视线，那人转头看过来，没等小姑娘移开视线，便来了一辆车停在便利店的门口。
　　副驾驶的窗户降下，一张年轻的男人的面孔出现在主驾驶的位置上，他冲这边挥挥手，像是招呼那个中年男人上车。
　　伴随着一阵由近及远的脚步声，小姑娘只感觉一阵风飘过，再看过去，旁边已经空无一人。
　　……
　　塔兰市东城公墓园。
　　何峰放下手中一直捧着的花束，轻轻的放在那座小小的墓碑前面。
　　此时天上还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何峰用已经全湿的衣袖擦了一下脸上的雨水，又将外套脱下来盖在墓碑上。
　　这一瞬间好像还是那年青春雨季，共同撑着一件外套，在雨中寻找避雨的地方。
　　回忆就如同实验室的麦芽一般，遇水几天便争先恐后的出来，最后落得个枯萎下场——又或者被扔掉、被破坏。
　　雨势渐大，何峰最后看了一眼这座墓碑。他留下了外套，然后匆匆离开。
　　他并不想自己去回忆关于这个人的一点一滴。这个人的一切像是刺那般，每当想起时，都会感觉到密密麻麻的痛。
　　从国道走回市区，又行过无数的高架桥。
　　在这座无数钢筋水泥建造而成的城市中，过着千篇一律的生活，总会陷入莫名莫名的乏味之中，但是何峰并不在乎这些。
　　直到有一天，他在那个许久不用的木质盒子中，翻出来一张破碎的碟片和泛黄的情书。
　　乱网交织的回忆，就如同被牵连着解开了一样，连带那个模糊的身影也逐渐清晰起来。
　　2010年秋。
　　天京市繁荣大街与昌盛路交汇的地方，是这座城市繁华的商业街之一，高楼林立、叫卖欢笑声充斥着整条街道。何峰站在两个路牌的下面，等待着某个人的到来。
　　他并不是很喜欢等待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工作的原因，他和他的爱人顾宪海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见面。如今百忙之中抽出空来，也属实是不容易。
　　他在本科毕业以后一边考学一边在实验室研究东西，后来因为研究成果喜人，正巧又可以利用，就艺高人胆大的和有心的同学注册了家小规模的科技公司。
　　总之，整个人忙的和一个陀螺一样。
　　何峰是一个不喜欢拖延、守时的人。所以当他再次看向手中手机时，已经是眉头紧皱的状态。
　　也许是高强度的生活让他的情绪有些许不受控制。在对方已经迟到五分钟的情况下，他生出来一种非常想离开的冲动，正当他要动身离开的时候，衣袖被一只手死死抓住。
　　抓住他的那人看他停下脚步，就放开了那只手，靠在路牌的杆子上，大口喘着粗气，明显是过度奔跑导致的缺氧。
　　这是一个身材瘦小的男人。或许是因为骨架小又瘦的原因，他那件蓝色的衬衫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把人显得更小。他的个头不算高也没有多矮，荷叶头把脑袋紧紧的包裹住，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戴在脸上，这一身装扮让他显得像一个还在读的中学生。
　　顾宪海在经过地铁站点停运和公交堵车后，终于是踩着何峰发作的点上到达了这个目的地，避免了一次惨无人道的悲剧。
　　他和何峰相识了得有小十年，对于何峰龟毛又死板的性格自然是了如指掌，何峰这人也实在是个奇葩中的奇葩，奇葩一朵花。
　　但是他并没有什么嫌弃何峰的心思就是了。毕竟这人性子虽说是奇怪，但皮相还算好看，不是顶尖尖的那种类型，胜在结实耐看。
　　顾宪海在休息几分钟过后，感觉快速跳动的心脏慢慢平复下来，才抬起头来看向何峰。
　　或许是因为何峰气质的原因，导致他给人的感觉永远是严肃、可怕的。这人的眉头好像永远是紧蹙的，但凡事都有例外。
　　就比如此时，何峰的眉头已经彻底舒展开来，他的手轻轻拍着顾宪海的后背，帮顾宪海顺气。在看到顾宪海不再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顺便拿走了顾宪海背上那个双肩包自己背上。
　　何峰好不容易得空，从公司快马加鞭的赶到目的地，身上的那件西装还没来得及换下。
　　此时的何峰一身西装革履成功人士的样子，背着一个小破书包，这种搭配违和感满满，看的顾宪海没忍住笑出声来。
　　“行了，还给我吧，也不重。”顾宪海嘴上虽是这么说着，心里明白何峰不会还给他包，象征性的拽一下，做个样子。
　　何峰摇头，放慢脚步，等待身后的顾宪海追上来。在顾宪海来到他身侧的时候，手指微动，轻轻的碰一下顾宪海的胳膊。
　　顾宪海立刻就明白何峰的想法，同样伸出手来，握住了何峰的手。或许是经常拿笔的原因，何峰的右手上有很多厚重的茧子，甚至中指和食指已经变形，所以手感并没有多么的美妙。
　　到底还是大要避嫌，顾宪海也就和他牵了几分钟，等到何峰满足再放开。
　　七号线的地铁上人挤人，平安街道的叫卖声不断，他们两个一前一后，最终抵达街道尽头的那个小区，也算是回了一趟家。
　　这是大学时期他和何峰一同住的房子，应该算是何峰在天京的一处“家产”，是高中上学的时候何峰母亲为何峰买的。
　　只不过这处房子离顾宪海工作的学校太远，交通并不方便。他就独自搬出去租了个房子住，大忙人何峰要么住实验室要么住公司，没空回家，因此他是一周回来打扫一次。
　　看到久违的房门，终于不再是自己一个人进来，顾宪海心里是挺开心的。他拿出钥匙打开房门，这间冰冷的房子好像瞬间拥有了人气。
　　没等顾宪海脱下鞋子，只听得嘭的一声，房门关上的声音响起，同时他被一双强而有力的胳膊环住，挣脱不得。
　　怎么说也是个能开公司的大人物，还是这么幼稚。
　　顾宪海试图挣脱开，没想到身后那位抱的紧的要命。何峰把整个头埋在他的脖颈处，蹭来蹭去，直到把那整洁的大背头蹭的头发乱飞，才停止动作。
　　顾宪海艰难的轮流踩着鞋跟把鞋脱下，然后拖着这么大个儿物件走向沙发，用力往后一靠，就一起摔倒在沙发上。
　　好在是一楼，楼下没有邻居。
　　他听到何峰闷哼一声，好像是被他给压疼了，于是迅速要起身，刚刚才有这个念头，就被何峰重新抱住。
　　头发刺激皮肤的感觉很痒，顾宪海被何峰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不知不觉脖子到耳朵已经红的厉害。
　　终于，顾宪海被勒的忍无可忍，强硬的掰开何峰紧抱着他的手臂，顺便把何峰本就乱作一团的头发揉成鸡窝。
　　“别闹，我给你做饭去。”因为今天是周日，昨天刚刚收拾过屋子，也补了一些泡面之类的速食，就是为了避免何峰回来发现没有菜。
　　“等等，我换一身衣服，我做，你就歇着吧。”何峰听到顾宪海要做饭，连忙起身要制止，没等他穿好拖鞋，就看到顾宪海拿着方便面袋子无奈的看着他。
　　何峰:“……”
　　原来菜是指方便面吗？
　　行吧。
　　等着何峰把西装收起来换上休闲服，再收拾收拾头发，顾宪海的面也煮的差不多了。
　　因为只有两个人住，房子也就是一厅一室一厕，饭桌也是那种可折叠的。两人都不是那种追求生活质量的人，这个小家对于他们来讲也够了。
　　时隔两个月没有见面的两个人，此刻正在捧着方便面的碗大眼瞪小眼，这场景并没有想象中的开心快乐。
　　“宪海，你脸上又长痘了。”顾宪海实在是受不了这个尴尬的氛围，于是低头往嘴里塞面，何峰这一句话一出，瞬间噎住了。
　　感情你看我看了半天是因为这个吗？
　　这个面对爱人才敢放松的年轻人，伸出手来想去摸对方的脸，被躲过以后只好乖乖的吸溜面。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宪海感觉这样的何峰竟然有一丝可怜巴巴。
　　这个人块头大的很，在那站着像是电线杆子，坐着也一样高人半头，此时此刻摆着一副小媳妇儿样儿。
　　看起来，还蛮搞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