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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祠堂 ...

  •   不知何时,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细雨。

      透过雨幕,符然看见一台火红的花轿被抬在半空,周边是四名身穿艳服的轿夫。走在花轿前端的是位身穿巫师服的游神者,一手酒壶一手马鞭,口中吟唱着意味不明的祭祀祝歌,连同数十名腰间绑着太鼓和惊鸟铃的精壮鼓手一起,迈着碎步向符然逐渐逼近。

      眼见游神队伍缓缓朝自己走来,符然步伐一转退到路边。

      “咚!咚咚!咚!”

      急促似心跳的鼓声与铃声混杂着雨滴砸向地面的细碎动静,与这些人悄无声息的脚步形成鲜明对比,将百鬼夜行一词刻画得分毫毕现。

      巫师与鼓手们五官僵硬,瞳孔灰白,皮肤显出种死气沉沉的铅灰色,身形也极为单薄,简直就像层层叠叠活过来的纸片,雨水一洇,洇出了纸人队伍佝偻的脊背。

      来者不善。

      符然心下起了戒备,他一动不动地站在路边,警惕地盯着游神队伍。

      “叮铃,叮铃——”

      惊鸟铃随着队伍的前进一步一响,花轿来到符然近在咫尺的距离时,镂空花窗的幕帘忽然被人掀起一角,窗后露出一张符然前不久才见过的熟悉面孔。

      居然是谭悄。

      符然背在身后紧握匕首的手一顿,略显诧异地挑了挑眉。不等谭悄出声与符然打招呼,殷红幕帘就又被两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拽住,指尖一挑,幕帘被彻底掀开。

      谢同潇衬衫加破洞裤,长发被束成高马尾扎在脑后,乌黑的发尾斜搭在左肩上,他靠坐在窗边,弯起眸子看向未掩错愕的符然,嘴角挂着笑意,“不是说好陪我看电影的吗,怎么看到这来了?”

      符然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他缀上轿夫的脚步跟着朝前走了几步,与谢同潇对上视线,声音压得极低:“你和谭悄怎么在轿子里?”

      “上来说。”谢同潇顺势趴在窗边,向符然伸出一只细瘦却有力的手,“轿子旁边有踏板,你踩着它,我拉你上来。”

      符然颔首,右肩一矮将背包拎在手中,径直朝轿内的谢同潇扔了过去。谢同潇熟练地薅住背包,另一只手迅速伸出窗外,接住紧随其后跳上花轿的符然,攥着他的手腕,将人牢牢拉住。

      “从轿顶翻进来。不用担心那些鬼东西,我之前试过了,他们听不见也看不见。”谢同潇邀功似地冲符然眨了眨眼,眼皮上红棕的小痣上下翩飞。

      谢同潇的手被雨水打湿,沾着湿漉漉的凉气,雨还在缠缠绵绵地下,单手捞人难免打滑,符然索性反手握住谢同潇的腕子,双脚蹬在踏板上,腾出空着的那只手扒住轿沿顶,借着谢同潇撑住自己的托力,身手矫健地跃上轿顶。

      轿顶的天窗一早就被谢同潇打开,符然没在轿顶停留,探身直接跳下了轿顶,在一方小小的花轿内与两人顺利汇合。

      “我和谭小姐是在池川站遇见的。我地铁坐得好好的,中途睡了一觉到了这里,没走几步就和本来打算出门看望哥哥的谭小姐碰上了。之后我们沿着公路往回走,半道就被这些东西抓进轿子里,说什么祭祀不能耽误了时辰,死活不让我们下去。”谢同潇看起来心情不错,哼着不知名曲子在符然的包里挑挑拣拣,找到被符然塞到夹层里的速干毛巾递给他,“喏,快擦擦,别感冒了。”

      符然接过毛巾罩在头顶胡乱擦了两下,手法粗暴且敷衍,把一旁的谢同潇看得直叹气。

      谭悄面容沉静,坐在花轿角落旁观两人透着熟稔和亲昵的动作,不知在想些什么。

      注意到谭悄投来的目光,符然按在毛巾上的手顿了顿,但并未拉开与谢同潇的距离,两人依然心照不宣地坐在一起,直到相贴的小臂皮肤交融成同样的温度,也没人率先挪开位置。

      轿内沉寂半晌后,符然看向兀自出神的谭悄:“谭小姐,我之前不是告诉过你极端天气不要出门吗?”

      谭悄收回落在两人身上的视线,不咸不淡地应道:“我忘了。”

      “你没忘。”符然瞥了眼谭悄湿透的黑色外套,冷下语气,对方那点心思在符然面前简直不够看:“你非但没忘,反而记得清清楚楚。特大暴雨会有天气预警,你不可能看不见。但你从我的话里猜到谭声失踪可能和天气有关,所以特意选了今天出门,甚至连伞都没带。”

      谭悄垂下眼睫,姣好的面容上蒙着挥之不去的郁色,她闭了闭眼,顺着符然的话承认:“是,我就是故意的。”

      “该说你是聪明,还是无知呢?”符然的声音明显含着怒意,他唇角绷得平直,再一开口便愈发不留情面:“你想调查谭声的下落可以,但以后麻烦别用这种蠢方法,到时候自己送命不说还连累别人替你收拾烂摊子。”

      谢同潇对符然的反应并不觉得意外,他朝谭悄略带歉意地笑笑,牵着符然的手与他交换了位置,以防他与谭悄两人一言不合打起来,“好了哥哥,别这样,谭小姐应该也有自己的苦衷,你消消气。”

      谭悄清楚符然的为人,并不怵他,只是冷笑一声:“我没指望任何人给我收拾摊子,我自己搞得定。”

      “你……”符然沉下嗓音,后面的话还未出口就被谢同潇出其不意地捧住了脸颊。

      谢同潇轻柔地将符然的头转向自己,微凉的指尖蹭了蹭符然的耳垂,安抚道:“停一停,这种时候内讧是大忌。我知道你在气什么,但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看我看我,我这么乖,有没有开心一点?”

      符然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咽回临到嘴边的话,到底没再和谭悄呛。不过符然与谭悄都是吃软不吃硬的做派,直到轿子落地,两人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摇摇晃晃的花轿在一处鬼气弥漫的祠堂前停下,三人下轿后才发现先前抬轿的轿夫和那些敲锣打鼓的鼓手在轿子停下的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时间只剩下隐没在雨中闪着昏暗红光的祠堂在不远处无声伫立。

      祠堂规模中等,正门陈旧的牌匾上嵌着“天东若木”四字,两侧悬着的灯笼非但没驱散半点森然,反而为这座来历不明的祠堂更添上些诡谲意味。

      与普通祠堂不同,此处镇守祠堂的石兽是两条烛九阴,人面赤色蛇身,蛇瞳吊竖,蛇身被雨水蚀得坑坑洼洼,看起来年代颇为久远。

      灯笼的红光忽明忽暗地笼在众人身上,像某种此地禁止踏足的警告。

      符然与谢同潇对视一眼,伸手推开了拦在面前的铁栅栏门。走过数十步青石板后,三人来到了祠堂内。

      祠堂内的供奉桌上坐着四盏烛台,幽幽燃着豆大的火苗,烛台里堆满了大块扭曲臃肿的蜡泪。

      正中间的香炉中插着半截细香,香炉后是两座棕褐色的牌位,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不知名讳何人。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供奉桌前两口渗着血迹的楠木棺来的骇人。

      符然环顾四周后把谢同潇按在祠堂门口,自己上前几步,走近其中一口棺材,正准备检查棺盖,棺材就猝不及防被人从内部大力撞了一下。

      “有人吗?!有没有人?谁来把棺盖打开!”
      有人在求救。
      “来个人!听得见吗?!”

      撞击声和呼救声仍在持续,符然略一思索,转到棺材顶部双手抵住棺盖,掠过伤势未愈的谢同潇,神情冷淡地朝谭悄递了一眼,声调不带起伏:“过来帮忙。”

      被当成柔弱分子晾在门口的谢同潇:“……”
      倒也不必。

      谭悄冷淡点头,走到棺材的另一侧,双手覆在棺盖上。两人一齐发力,下一刻沉重的棺盖被缓慢推开,露出内部的景象来。

      被关在棺材里的人挣扎着坐起身,在棺盖扬起的漫天灰尘中咳得撕心裂肺,“咳咳咳,谢谢,咳咳,你们,要不是——”

      四目相对,道谢声戛然而止。

      “怎么是你?”贺允州脸色难看得像吞了只苍蝇。

      谢同潇慢悠悠地踱到符然身边,热络地朝贺允州打招呼:“好久不见,最近怎么样?”

      “谁跟你好久不见,不熟。”贺允州目光扫过面前神态各异的三人,自动将谭悄和那对狗男男划成同一阵营,他欲言又止,最后憋出一句不情不愿的道谢:“多谢了。”

      “听不见,大声点儿。”谢同潇懒散地挂在符然身上,眼底掺着戏谑之色,浑身的恶劣因子登时冒了尖,“感谢要连名带姓,再说一次,谢谢谁?”

      贺允州掀他一眼:“滚。”

      “噫——”谢同潇皱皱鼻子,扭头看符然,整个人都委屈巴巴:“哥哥,他好凶。”

      “那你骂回去。”符然回复完谢同潇的没事撩事,捡出重点问贺允州:“还有一个人在哪?”

      “你怎么知——”

      符然没什么耐心地打断他:“牌位上有名字。”

      供奉桌上烟雾缭绕的一左一右两座牌位上用隶书刻着两行活人名姓:
      贺允州之位
      杭澈之位

      “哇哦。”谢同潇看热闹不嫌事大,眉眼间掠上一丝兴味:“杭澈是谁?”

      “是我……”

      众人身后的另一口棺材内传来道虚弱又哀怨的声音:“你们再不救我出来,这棺材我就真的能用上了……”

      贺允州似乎和这位倒霉蛋是熟人,他认命地长叹一口气,走到声音传出的那口棺材旁,曲起手指敲敲棺材顶,没好气道:“还活着吗?”

      杭澈半死不活地回:“还剩一口气……”

      等符然与贺允州合力将棺盖推开后,一名顶着卷毛,面容清隽的少年从里头坐了起来,看见贺允州就如同看见了亲爹,直接鲤鱼打挺跳起来箍住贺允州的脖子就要开始嚎:“呜啊——”

      贺允州被杭澈勒得呼吸困难,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闭嘴,我数三秒,滚下去。”

      杭澈非常听话,立刻收了声,但还是搂着贺允州的脖颈不肯撒手,黏黏糊糊地在他颈间蹭了蹭:“不,我害怕。”

      符然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唇角,忽然觉得在撒娇方面杭澈和某个娇气包称得上棋逢对手。

      贺允州艰难地把杭澈环住自己脖子的两只手扒开,薅猫似得薅住杭澈后颈的衣领把他提溜站好,“好好说话,别撒娇,再哼唧一句我就把你舌头拔了。”

      杭澈缩缩脖子,小心又好奇地觑了眼面前站着的符然等人,又重新看向贺允州:“他们是你的熟人吗?”

      “你好呀,小朋友。”谢同潇朝杭澈笑得纯良又无害,全然不见先前戏耍贺允州的狐狸模样,“我叫谢同潇,我身边这位是符然,那边站着的女士叫谭悄,我们是你哥哥的……朋友。”

      之所以称呼贺允州为杭澈的哥哥,原因无他,两人长得一模一样。

      虽说杭澈与贺允州年龄相差十岁有余,但无非是长相稚嫩与成熟的差别,抛开岁月痕迹,两人的五官,骨相,脸部肌肉走势如出一辙,任谁看来都会觉得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

      可贺允州却神情难辨地回答:“不是,他不是我弟弟。”

      谢同潇似笑非笑地睨着贺允州,并未搭腔。符然冷不丁地语出惊人:“现在克隆人技术那么发达了?”

      贺允州一噎,略显无语:“也不是克隆人。”

      “哦。”符然顺着贺允州的思路说下去:“不是弟弟,也不是克隆人,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唰!

      下一瞬间,一把闪着寒芒的匕首携着十足的杀意抵上杭澈的颈侧,冷硬刀锋嵌进细腻温热的皮肉里,逼出一道浅浅的血线。

      “那就只能是[洪流]里的[壳],根据规则……”

      符然直视着杭澈剧烈颤抖的琥珀色瞳孔,看他犹如在看一件命尽于此的死物,一字一句道:“现在,你可以去死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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