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华凋·兆佳箬蝉传》熹雪微昀

8、【卷七 花下人】

　　雁阵惊寒，蝉音寥落。
　　不复夏日的喧嚣，入眼已是萧瑟。
　　院子里栽了高大的桂树，香风细细，暗染鬓间。
　　不远处的畅音阁飘来悠扬的丝竹乐声，应是宫廷乐师们在演练今夜家宴的序曲。

　　若非的婚期定在翌年二月十二日。
　　她定是要相随左右的。更何况，这宫里，本就无所留恋。

　　箬蝉这是一个倔强而机敏的女子
　　素手轻拂落蕊，她噙着淡淡的笑意，静候悲凉。

　　无论多好的女子，在宫里待了这些年，必也不再年轻…
　　即使外似琼姿花貌，丹唇贝齿，心底也抵不过锈迹斑斑。
　　而往往，心底的衰迈比容颜更为可怕…

　　“枝上花，花下人，可怜颜色俱青春。昨日看花花灼灼，今日看花花欲落…”
　　迎着依稀的乐声，她启唇而歌，音曼如鹂，袅袅缱绻。
　　幼时跟三娘学歌，入宫来却不曾再唱。
　　即使那些彷徨无助的岁月，她也咬着牙不肯露了怯…

　　他寻了歌声而来，亦是顺着心悸之所在而至。
　　笙歌寥寥，却不同于伶人悲秋音色。
　　至少，他在其中听出了悲悯，亦听出了悦然。
　　是何样的女子，何样的心境，让她的歌如她的人，任了风辗转经年？

　　‘落’字音缭，她止了歌弦，余下的数句，倒是不忍再唱。
　　既是纵情随风而去，又怎能料到，此生会不会遇见那执手之人呢？

　　驻足苑外，他所见的唯有蜜合色的倩影，与桂花拂影融了一起。
　　是兴起、还是心动？多年后，他亦难以说明。只那时，他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
　　“不如尽此花下欢，莫待春风总吹却。三载相思为故人，只待芳枝归洞房。”

　　她蓦然回首，怯鹿之睛，在他身上打量、
　　他缓缓走近，温润而笑，任她瞧了仔细。

　　她只是姑娘家，略通些情愫，与他隔了如此相近，不由心底发烧。
　　垂下蝶睫，她敛衽轻笑，似嗔似喜 “世子…好生唐突…”

　　“怎知我是世子、而非帝子，或者宫中的翊卫呢？”
　　他笑声朗朗，抬手为她拂去发间落蕊，动作自然到他也讶异。

　　她一双素手绞上绣帕，见他举动，倒是僵僵站着，抿唇噙笑。
　　“帝子无君散漫，翊卫无君文墨…这个理由，够不够好？”

　　“你的理由和你的歌都很特别…刚才怎么不继续唱下去？”
　　他收回臂腕，立她对面，将那绽笑而轻羞的容色瞧在眼底。

　　感到他的目光在自己面上游移，她愈是不敢抬眼，终究只绽了浅浅一笑。
　　“我所娴熟，唯有前阙。后一段，若唱错了，未免贻笑方家。”

　　“‘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可见唱错了，也没什么不好。”
　　他意存调笑，亦想试试她，却见她抬眸对上自己的眼，似笑非笑。

　　她心底默然，只管抬头瞧了他，心思百转千回。
　　她不敢，把他拟周郎；亦不敢，为他误拂弦…

　　二人久久无话，只顾站着，她脚踝微酸，仍是撑着，不敢恣意。
　　他索性再近一步，俊颜直逼；她欲退，却一个踉跄…
　　他心惊，伸手来环，她却拍掉他的手，直生生的摔了地上。

　　秋草暗黄，摔得倒有些痛，她只管抬了秋水眸子看向他，复转开眸子，撑着站起来。
　　他在她眼中觑见倔强，只漾开朗笑，抬手执了她柔荑，将她扶起。
　　她掌心一滑，渍了一层水汽，愈是羞涩，只管抚了抚宫装。觑她模样，他笑意愈深。

　　“不肯摔了我怀里，倒肯摔了地上？”
　　“素不相识，箬蝉怎敢放肆…更何况，世子金躯，也非凡花可近…”

　　“你叫箬蝉？”他敏锐反诘，复嚼了后话，似悟而切切：“你是宫人吗？哪个宫的？谁身边的？”
　　她还他明亮一笑，却不作答，只侧了身去。
　　他偎近身去，低眉耳语 “我会知道的。”

　　语出，他只管故作尽兴，踱步远去。
　　她抿唇回身，却步步乱了方寸…

　　{康熙三十五年秋夕佳节，御苑邂逅，人生若只如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