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未到》半壶春

1、异客

　　“啥玩意儿这写的，牛头不对马嘴。”坐在光脑屏幕前的男子捶胸顿足，秀致的五官拧作一团。
　　猛地灌了一口冷茶，接着评道：“这关键证据还没出呢，就开始针对嫌疑人，拿读者当傻子是吧？”

　　嘴上抱怨着，手里还是点开了下一页。
　　然而屏幕毫无反应，识海里熟悉的机械音响起：“你是真的没听见门铃已经响了三次吗？”
　　“啊哈哈，看入迷了，确实没听见，”男子伸了伸酸痛的脖子，熟练地将光脑由小说网页切回工作界面，随后站起身，人看着有些清瘦。

　　“来了来了。”说着扯了扯坐皱的衬衣边角，快步朝房门走去。

　　一打开门，来人身量略高，鼻架银框，眉眼谦和，一派读书人的气质。

　　“陆前辈，冒昧打扰。”
　　“不打扰不打扰，叫我衍辞就行，进来坐吧。”陆衍辞一面笑着招呼，一面后悔自己半个月没打扫房间。

　　“不坐了，宋主管有请。”说罢，那人侧身向后退了一步。
　　陆衍辞暗叫不好，也只好合上门，跟着走了出来。

　　两人一路无话，陆衍辞却开始在识海里摇人。
　　“统子，你说这何穹是不是不太待见我？”
　　“你才发现。”毫无波澜的机械音中莫名透出一股鄙夷。
　　“不应该啊。”陆衍辞抬头看向走在前面的挺拔背影，“他是我同门师弟，虽然晚三十年……”

　　穿过光洁的纳米材料长廊，来到一间高级办公室的门口。
　　何穹在前按了铃，少顷，门自动徐徐打开。
　　入眼是一套楠木会客厅桌椅，顶装罩红漆吊灯，墙挂一幅《博古图》，再往里越过屏风，黄花梨案上分门别类放着各式文件。

　　案前坐着一位四旬男子，体态端方，鼻挺面阔，只眉间川纹深壑，看出此人易怒。

　　“辛苦你跑一趟，何穹。”那人抬眼望来，语含感激。
　　“应该的，宋主管，没什么事我就先出去了。”何穹得到首肯，转身离开。

　　没了何穹的遮挡，一直跟在后头的陆衍辞，不得不直面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为此，他选择低下头躲避一部分。

　　“呦，这回都学会先低头再听训了，你也知道我要说什么了？”此时的宋主管气息尚缓，但刚刚和气的神色隐有皲裂。
　　“嗯，知道。”陆衍辞下意识嗫喏着。

　　“知道错，不知道改是吧？”宋主管终于忍不住将方才的雅正丢出窗外，“你来我们宋代组也有两百年了，回回评比，回回倒一。
　　是我有哪里让你不满吗？
　　你说出来，别拿业绩恶心我。”

　　怕自己急火攻心，宋主管端起手边滚着热流的黄山毛峰抿了一口。
　　继续道：“不说别人，就你师弟何穹，人家手里的时间线还比你晚三十年。
　　南宋才刚建呢，把控得那叫一个政通人和，百废具兴，秦桧来了都没法闹腾。
　　你再看看你，你那儿赵构都快打算去修仙了吧，也不知道大旱三年提点一下。
　　君权神授这种基本技巧，还是没玩明白吧？”

　　陆衍辞就这么不作声站着，只盼时间快点过去。
　　脑海里全是刚刚看的侦探小说剧情，也不知宋主管的话有没有听进去一星半点。
　　眼见这位自己反复“敲打”的年轻人麻木不仁，宋主管觉得是时候下一记重锤了。

　　稍作酝酿，才道：“我记得你的老师还是战国组鼎鼎大名的叶老先生，他的专业能力你是一点没学到，你真是他老人家的污点。”
　　末尾两字咬得极重，仿佛真的要向那位已入土多年的老人，泼上一砚墨去。

　　“不对！”
　　这石破天惊的一声喝，来自刚刚沉默良久的陆衍辞。他猛的一抬头，目眦撑起紧绷的弧度。
　　少顷，又一点点压下自己的头。

　　宋主管意味不明地眯起眼，笑问道：“你说什么？”
　　“不对……你说的不对……我不是我老师的污点，老师没有污点……” 陆衍辞断断续续地低喏着，语声轻如鸿毛。

　　“你说不是就不是？每次业绩评比的结果都是公开的。你刚来的时候叶老还亲自来关照过。
　　知道的，是你自己没出息；
　　不知道的，就是你老师教导无方。”

　　一番引导效果显著，宋主管当即又往这将燃的炉子里添上一把新柴。

　　“不是这样的！”陆衍辞彻底轰开嗓子大吼。
　　“我会证明我不是老师的污点！”
　　宋主管一脸不信，“那我就拭目以待了。”嘴角却分明抑制不住得逞的弧度。

　　离开宋主管办公室，顾衍辞一副颓败样子走得很慢，像是真的被刚刚宋主管的话刺痛了。
　　一路低着头，与好几个同僚擦肩都未曾察觉。
　　换做以前，他早便上去扬起笑脸，上去称兄道弟了。

　　大概是终于意识到消沉也不是个事儿，陆衍辞有意说点什么缓解周身的低压。
　　他下意识地挠挠头，问系统：“统子，你说刚刚那位，大家一直都叫他宋主管。
　　也不知道是他真的姓宋呢？
　　还是只代表他是宋朝组位面的主管？”

　　“他自从一千多年前上任就让大家叫他宋主管，应该是本来就姓宋，反正这么多年也没人敢问，就这么叫下来了。”
　　系统也感觉到宿主总算放松下来，不由得多说了两句。

　　“哦……唉！你不是我的定制专属系统吗？怎么会知道一千年以前的事？”顾衍辞好奇一问。
　　系统啧了一声，更像是白了他一眼。
　　“我们系统也有群，也要和前辈交流好吧。
　　你以为谁都像你，好多事不懂还不知道学。”识海中滋滋的电流声，隐有不屑。

　　刚刚故作轻松的陆衍辞，骤然沉下脚步。
　　正色道：“我知道你也看不上我，觉得我没出息，还懒。
　　但你毕竟是我的系统，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和其他人一起贬低我也不能体现你有什么能耐。

　　我刚刚已经说了，打算振作起来，好好提升业绩了。
　　我希望你也能尽全力帮我，我们一起摆脱这个倒数第一的头衔。你同意吗？”

　　“同……同意。”系统第一次听到陆衔辞这样郑重严肃地发言，不由得一愣。

　　“哈哈那就好，快帮我想想，到底该从哪里开始改？我现在还一点头绪都没有。”说着陆衍辞又习惯性地挠挠头。
　　半分钟不到，系统就再次见到了熟悉的宿主，“切，差点被你骗到。
　　刚刚那正经的架势，还以为你真的要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了。”

　　“哎呀没骗你，我是真决定要撸起袖子加油干了。”
　　“行，暂且相信你一次，不过我还真想不到你适合怎么使劲儿。”
　　系统捋了一把本就不存在的胡须，“说说，你擅长什么？”

　　“我擅长什么你还不清楚吗？看了两百年的悬疑小说，七十二般查案技巧我是了如指掌。”受自信道。
　　手里却分明比划着悟空七十二变的动作。

　　系统没眼看，转而进入工作模式。
　　陆衍辞这会儿也刚好走到自己的房门口，指纹解锁，进屋，落坐光脑前。

　　“为您检测到285次，因怨魂盘踞位面世界，而扣除管理者积分的记录。
　　请问是否将查清冤案，清除怨魂作为本次目标任务？”

　　“就它了，原来我的积分都扣在这儿了，难怪全勤这么些年，归来仍是垫底。
　　给我专找最冤的案，最怨的魂，我要猛提积分，给宋主管一点小小的震撼。”
　　陆衍辞高声规划着宏图伟业。

　　“收到，请选择任务目标所在年限。”
　　“秦桧是多久死的来着？”
　　“1155年。”
　　“那我们就从1156年开始！”
　　系统如果有嘴角，此刻一定在抽搐。

　　“收到，正在为您匹配案件……为您匹配到西京路转运司勾当公事妻梁嫣杀夫案，请看vcr。”

　　眼前的光脑屏幕一闪，一幅宋代洛阳街景图缓缓拉开。

　　这似乎是一处集市，车马粼粼，人流如织。道旁酒馆，茶楼，当铺作坊一应俱全。
　　路边支摊儿的小商贩卖力地吆喝着，行人却无一驻足。
　　而是纷纷朝前方广场上的高台周围涌去。

　　台中央置一两人合抱粗的木桩，旁边一赤着上半身的彪形大汉正在擦拭手里的鬼头刀。
　　那刀背厚面阔，分量极重，刀刃却薄锋而锃亮。

　　不久，一队官兵冲了出来，把高台下挤着的人群往外赶了赶。
　　两个狱卒压着一个手铐木枷，足锁铁链的女犯缓缓上了台。
　　那女犯一身粗麻褴褛，清瘦得看不出身型。步态蹒跚，长发乱在额前，人始终低着头。

　　“镜头里的这位……女士，就是我们的‘怨魂’？”
　　“是的，如果您愿意尊称她一声梁夫人，她会很高兴的。
　　其次，这是为您开放的旁观者视角权限，不是镜头。”
　　系统用频次无波的回答表露着对宿主的调侃。

　　顾衍辞双手环于胸前，往椅背上一靠，有些乏味地问道：“所以我们不应该赶紧去破案吗？我对看别人头落地没兴趣。”
　　“听判词。”
　　“哦。”陆衍辞不再说话，继续安然盯着屏幕。

　　眼见屏内日头升至中天，午时二刻已至。
　　刑台正前的楼台上，处刑的官员也落座了。

　　“统子，考一考你，上面坐着的那位官职全称是什么？”
　　陆衍辞等得有些不耐，于是找起乐子。

　　“西京路提点刑狱司判官。”
　　“有点东西啊统子，看来这两百年，跟着我你也学到不少。”陆衍辞笑得颇为满意。
　　“……”
　　系统被噎住的时候不多，此刻算一个。
　　陆衍辞还想开口说什么，就听音响里传来判官的声音。

　　“罪妇梁嫣，妒妾恨夫，暴起杀夫，经提刑司审，复奏圣裁，着，判为斩刑，即刻行刑。”

　　“哈哈……哈哈哈”凄绝的笑声，毫无征兆的刺入每个人的耳膜，发出者正是刑台上的梁嫣。
　　仿佛听见了此生最滑稽的笑话，她笑的癫三倒四，齿露嘴斜。
　　引得足下的铁链不断摩擦作响，更添森然。

　　顾衍辞就这么静默看着，莫名冒出一个念头，她大概从未如此放肆笑过。

　　恍惚间，顾衍辞看见梁嫣的头上升腾起黑雾。
　　那雾不断自她身上涌出，凝作黢黑的一大团。

　　“是我眼花了吗？
　　梁夫人头上那团黑雾的是什么？”
　　陆衍辞用手背重重揉了揉眼，又不敢置信地望向屏幕。
　　“是为您开放的怨念具象可视化显示，雾越多颜色越深，就说明怨气越重。”
　　系统一如既往淡漠地解释。

　　“我总算知道怨气冲天这个词怎么来的了。”
　　陆衍辞努力想象一个人哪来那么大怨气，未果。

　　“午时三刻已到，行刑！”判官近旁一小吏，声如洪钟般敦重绵长，一听便是专攻此道。

　　狱卒熟练地解开木枷，将梁嫣双手反绑，头摁在木墩。
　　“哈哈哈……哈哈哈哈”梁嫣笑声仍未断绝，已是疯魔了。
　　刽子手提刀上前，朝楼台上点头示意……

　　“停停停！”
　　陆衍辞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以前，一阵恶寒自背脊蔓延开。
　　画面应声而止。

　　“罪行我了解了，妻子怨恨丈夫不爱自己，爱小妾嘛。”
　　说到这，陆衍辞忖度一番。
　　“不过她为什么不杀小妾杀丈夫呢？这事果然不简单。”
　　“统子，开查！”

　　“收到，为您提供两种执行方案，全息意识介入观察法和屏幕放映观察法。”
　　“当然选全息介入！身临其境才不容易错过细节嘛。”
　　顾衍辞做好了要大施拳脚的准备。

　　“请选择您投放观察的时间地点。”
　　“就从梁嫣和被杀者第一次有接触的地方开始吧。”

　　“收到，正在为您匹配需求场景，权限已开启，请准备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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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勺子带着她的处女作和大家见面啦！在此求一波收藏，谢谢！！
这次的故事主线发生在1156至1157年间，也就是南宋高宗赵构在位时期。由于位面世界的设定，本文秉持着大事遵照历史，小事自由发挥的理念创作，大家可以当做平行时空的宋朝，切勿深究哈。
接下来是必要的科普时间，帮助大家理解剧情，请小可爱们耐心看完喔！
光脑：一款很新的全息投影电脑，可由位面管理者系统操控，也可以直接用手点。是位面管理者们日常工作的平台，当然也有其他用途，参照衍辞。
西京：今天的河南洛阳，宋代四京之一。
转运司勾当公事：转运司是宋代统管一路(相当于一个省)的主要机构，负责财政、赋税、田产、粮储等经济要务，权势极大。勾当公事是转运司属官名，负责执行本司公事，本司长官外出巡检时，代行点检薄书。
提点刑狱司，官署名。主管所属州县刑狱公事，巡查复核所属州县各类案件的判决审理，平反冤狱。神宗官制改革后，提点刑狱成为固定职位，拥有对犯罪事实确凿、不需上奏的死刑的判决权和受理上诉案件的权力。是宋代中央派出的“路”一级司法机构，设于中都西京路、南京路等九路，统称九路提刑司，设提刑使、副使，领司事。下设判官、知事诸职。因职权极重，号称“外台”。
好啦，暂时说到这里，祝大家看文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