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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高中第一天,我认识的第一个人,叫辛朝。
      这样说也不对,因为我上高中之前就认识她了,所以不算是在高中就认识的。但毕竟是熟人,我来之后见到她,就坐在了她的旁边。
      “好巧啊,是你。”我不擅与人交际,所以一眼看到她时,我的心情可谓惊喜。
      “真的好巧啊。”她笑得也很自然,像在庆幸身边坐的是熟人。
      之后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聊天内容也很寡淡,但气氛也不至于尴尬,但也不活泼。
      我脑子里想,哦,我的高中生活开始了。
      自从初二后对高中有了确切的概念,这样的生活我已经期盼了一个半春秋。不是因为对新环境的向往,而是对旧生活的厌倦。但当想象中的日子到来之后,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辛朝看起来也很平淡,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巡游般参观这座校园,只是一直坐在位子上和我说话。
      她是个恋旧的人。我突然想到。
      新班主任来了,调换了座位之后我们就分开了。我在教室的左上角,她在教室的右下角,穿个纸条都要打车的距离。我觉得有点可惜,但幸好新同桌是个还挺外向的人,没一会我们就聊开了。
      吃饭时新同桌邀请我吃饭,我看了眼辛朝,刚好对上她的视线,于是我拒绝了同桌,向辛朝走去。
      “吃饭吗?”
      “好啊!”
      我们去得晚了,食堂很挤,轮到我们打饭时菜色已不甚可口,余下都是别人挑剩的残羹。这又让我想起我的初中,和辛朝一样的初中,那时我也经常因为晚吃饭而吃不到好菜,那时和我一起吃饭的,好像也还是辛朝。
      只不过这个高中吃饭时允许说话,也没老师巡逻,以至于不让我的心情又变得压抑。
      或许是初中里练出来的,辛朝吃饭很快。我怎么样都赶不上她的速度,让她等了我好一会。
      “慢慢吃吧,这里晚饭时间好长哦。”她笑着和我说。我不太自然别人看着我的吃相,心下赧然,猛的提快进食速度,又把自己呛到了,辛朝连忙让我小心,想给我水却发现手边没有她的水杯。
      “……你吃饭不喝水了?”初中时辛朝总是喜欢拿着灌满的水杯去,吃完饭后一口气喝半瓶。我总是说她这样总有一天要害胃病,天天催着让她改了这个习惯。她总是不听,只是把水杯换得容量小一点糊弄我。
      “……你走之后戒了。”
      这话听起来像在说分手后戒了烟,我觉得好笑,但也说不出什么。“那也挺好。”
      “嗯,挺好。”
      吃完后我们慢步走回教室。暑热未散,五六点的天空依旧亮得夺目,云也没几片,只是点缀。路过操场,她看见了高年级的男生在打篮球,长叹一声,呢喃着“我也好想打球……”
      “你不打了?”问完这句话我就后悔了,因为她不打球已经是小学毕业时的事了。
      “早不打了啊,我妈让我好好学习。但是我还是好想打球的说。”
      “哦。”
      我只知道她小学时是篮球校队的队长,拿了好多省级以上的奖项,对于我这种对体育完全不感兴趣的人来说,我对她近乎崇拜。初中时有班级之间的篮球赛,我看过她打球的样子,随时定格,她的每一个身姿都是雕琢后艺术品,她的发尾轻盈又猛烈地飞扬着,没有一丝迷茫和停顿,她的每一个动作就像是在心中编排过无数次的话剧,多么完美,多么耀眼。
      我记得当时在场外观赛的我,呆呆的,只是重复着“好青春呐……”
      好可惜,好可惜。
      “以后能再看你打球吗?”
      “这不是废话吗!当然能!”

      晚自修很无聊,我在纸上乱涂乱画,什么也不敢想。突然我同桌戳了我一下,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陆蓝言”,尔后又划掉,改成“八组二排的女生”
      我数了一下,八组二排明明是我同桌。
      我恶狠狠往她的方向一瞪。辛朝只是笑嘻嘻的,一脸得逞的模样。打开纸条,里面只是问我寝室多少,晚上来找我玩。明明白天有那么多机会问,怎么偏偏上课才想起来这回事。班上同学都还不熟,也不怕纸条中道崩殂传到另一个人手上去。
      我脸皮薄,不好再麻烦不熟的人跨越半个班传纸条,于是我转身。她也在看着我。
      我拿手比了520三个数字。
      她怔住了,随后反应过来就笑个不停。
      笑得捂肚子了还不忘用手语给我比个“谢谢”
      不知道在谢什么,懒得理她。

      一星期都是这样有点无聊的日子,除了和辛朝在一起的时候。那天晚上她来我寝室找我,叩着门喊“520陆蓝言在吗——”,我马上冲出去小声说说别强调我们寝室号,她却笑嘻嘻地狡辩说吉利的东西越说越吉利,之后她食髓知味,次次明知故犯,像是喜欢看我恼羞成怒的样子。她长得比我高好多,我每次对她生气时总是低头不让她瞧见我的脸。但其实我怎么对她生气得起来,我只是别扭地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开心,低下头只是为了不让她看见我毫不生气地说着“你快滚”这样硬生生的气话。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看出来,但是我知道我装得不诚心。
      一瞬间我都以为回到了初中,我还没厌倦的那段时光。

      之后我们要选班干部。我一如往昔没捞着一官半职,而辛朝继小学班长和初中班长后,又光荣获得高中班长的称号。她走下讲台后红着脸微笑着看了我一眼,眼神像在说“我厉害吧?”
      我也冲她笑一笑,捏捏她的手,说:“真厉害。”
      第二天中饭前,辛朝来找我说:“我同桌也和我们一起吃饭,可以吗?”明明是询问的姿态,但我看到她的同桌已经像认定一样牢牢跟在她身后,也只好点头应了。
      她同桌也很好,说话有趣,看起来也很喜欢我的样子,看我点头之后就冲过来挽我的手说太好了太好了,然后夸我长得可爱。我第一次被人热情地夸赞,不知道该说什么,一直在摇头说不是点头说谢谢。我一直惧怕三人行,因为从小我总是三个人里被冷落的那一个。现在看来在这三个人里我总有一天会找不到立锥之地。于是我默默打算过几天就退出,一个人吃饭也是好的。
      辛朝对谁都是一样的好,应该不会有意见。
      肯定不会有意见。

      窗户像是收音机的开关,一打开,本来微弱蝉声就会爆发般响起。一整个盛夏和与之相邻的九月,人们都这样泡在蝉声里悠悠扬扬地过。
      辛朝的生日到了。我送了她一张自己做的紫藤萝书签。在她堆满整个桌面的礼物里,我的书签只占了一个缝隙。
      “好漂亮!谢谢你!”她说,在围着她的人群里冲我笑,转头又去接别人的话茬,没看到我回她的笑。
      也没看到我手上还有一封信没给。
      我一直觉得如非必要,写信是一件暧昧又矫情的事。再粗鲁的人,笔头多少都会变得柔软。那样的温情我忍不了,那样像是坦诚示爱的行为,我总是避讳着,或者说——害怕着。
      我害怕透露自己的感情,不管是亲情友情,抑或爱情。
      但是我给辛朝写信了,虽然不是什么好肉麻的内容,但也都是我平常决计不会口头表达出来的语句。
      我终究还是没给她,只是那天晚上她抱着礼物要回宿舍时,我说:“一起回宿舍吗?”
      “哦,可以哦,但是我等等我同桌。”
      “哦……这样……就今天行吗,就我们两个人。”
      “……那我和我同桌说一下。”
      我知道我自己有点冲动了,但是就冲动这一次,我只能这样。
      回去的路上我和她各抱着一半的礼物。好像我往年收到的礼物都没有她一年收到的多。我总是不合时宜地开始嫉妒。
      “你为什么考这所学校啊?”我问。其实这个问题早在开学第一天就该说的。
      “啊……因为这里好?我爸妈希望我来的。我还挺开心的,自己居然能考上。你呢?你当时转学到其他市区,我以为你就到那去读书了。”
      “哦……那里我还是呆不习惯,就回到这来了。”
      我说谎了。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如果我说,我只是因为因为初中时喜欢你,还想再见见你,才会回来,你会说什么呢?
      你可能什么都不会说,你只会说,哦,竟然有这样的事吗。
      我觉得惊喜,因为自己赌对了。我赌自己还会见到你,所以初中分别那天我除了再见什么都没和你说。你也是,除了叫我不要忘了你,也什么也没说。可能你也根本不像我对你一样,有那么多话待在心头,待在口头,我本以为我早该忘记,这些话语早就随着那天你我挥着的手跌入尘寰。但我在那三百多个月夜积累的对你的想念中惊诧地发觉,“我”很久之前就已经是由陆蓝言想对辛朝说的话组成的了。而组成咽喉与心脏的,是那句俗不可耐的“我喜欢你”。我丢不掉自己,就丢不掉你。
      你和我牵手时的温度,你和我拥抱时的温度,都像蝉声一样,每个夏天都会像蝉声一样萦绕着我,像呢喃喏语一样托举着我。又或者,像诅咒一样,在夏天的风里狎昵地等我。
      就算这些都是出于你的友情。
      你可能都已经忘记了,因为这些对你而言稀松平常。你只是像对别人那样对我,你也会拥抱别人,你也会牵别人的手,这些我都看到了。早知道在那一天,那个风声紧紧的晚上,我就不该把看到你搂别人肩时产生的感情归结为“嫉妒”。或许从一开始都是我的错觉,是我认知的错误,如果那天我把那样别扭的感觉称作其他,或许现在在我的眼中你只是一个久别重逢的朋友。
      你是我的朋友。
      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你小学时就一直交好的篮球队的那个朋友,你引以为豪的最好的朋友,真是对不起,我一直都嫉妒她,有时候甚至想让她消失。我常常愤恨地想,我既做不了你喜欢的人,也做不了你最好的朋友。
      我对你而言无关紧要,你对我而言不可或缺。
      想亲吻你,拥抱你,在你家楼下夜晚昏黄的灯光里偷亲你然后离开,想一直看着你的眼睛,也想让你看看我的瞳孔中倒映的你的样子,想拉着你的手在江边散步,想让你知道那天的风在我的心里响起的弦音是如何的,想把所有我给你写的信都一股脑儿交给你,想对你好就像你对我好那般,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情,想亲吻你,拥抱你。
      这些你都知道吗?你不知道。除非你抽丝剥茧,把我的血肉割碎成渣,将我的骨头剁为齑粉,最后付之一炬,燃烧成灰,不然你不会知道的。我会把它们带到天上,再刮起一阵风,如果你想知道,你就会在风里听到我的声音。
      可是你似乎连它的存在都不知道,你还会想知道这些吗?
      我该对你说哪些好呢,这样密密麻麻斑斑驳驳一塌糊涂的话语,我该挑拣哪些,舍弃哪些呢。你能告诉我吗?
      你离我好近,我又一次感受到你手臂的温度。我怀里这些别人给你的礼物,花花绿绿的,是我求也求不来的。我送你的礼物在哪呢?被风吹掉了,飘到地上了吧。
      “生日快乐。”我说。
      “谢谢!”你说。
      你肯定想知道为什么我一定要和你会寝室吧?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在今天——你的生日自私地独占你一会,但这些你不会察觉到,因为我藏得很好。
      “你给我的那个书签……很漂亮,我很喜欢。”
      “嗯,我知道,谢谢你。”
      “我用绳子把它系在书包上了,你看到了吗?”
      “……没有。”
      “啊……好,明天你去教室就能再看到了。”
      “嗯。”
      “……”
      我很少看到辛朝沉吟的样子,也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如果我知道她在想什么的话,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了。
      “你今天……叫我和你一起走,为什么啊?”
      “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说生日快乐。你身边的人一直很多,没时间说。”
      “哦……不好意思……”
      “没关系,不用道歉。”
      去寝室的路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好漫长。我开始为我的冲动后悔了。
      “陆蓝言。”
      “嗯?”
      “我们学校的那个后山,你去过吗?”
      “啊,没有……”
      “走吗?”
      “啊?”
      我略带诧异地看着她。离打铃时间已经很近了,甚至路上回寝的人都所剩无几,再加上手里一堆东西,这怎么说都不现实。
      “快要打铃了……”
      “我只想和你一起去那,这是我的生日愿望,可以吗?”
      她突然低头很认真地看着我,眼里闪烁的竟然都是难言的恳求。
      “好……”没等我应完,她就已经加快步伐,跑向通往后山的阶梯。
      “礼……礼物!”我踉踉跄跄稳住自己,再追上她时,我们已经在后山上了。
      枯井黄草,残花败叶,不远处一座阴森的亭子。这就是后山的全部,以及站在这样惨状中冲我笑着的辛朝。她把礼物都放在了地上,走向我,向我伸出手来。
      “把这些东西放地上吧,拉着我的手。”
      我迟疑着照做。我能感觉到当我触到她的手时,她手的温度传上我的脸颊,烧得通红。我只能低下头,我不敢看她璀璨的眼睛。会被识破的。
      “这里真是不漂亮啊。”
      “嗯。”
      “星星也没有。”
      “嗯。”
      “风也好冷。”
      “嗯。”
      “你冷吗?”
      “嗯。……我?不,还好。”
      突然之间,她牵着我的手一用力,将我拉到了她的身边。随后,她的臂弯环住了我的腰,让我的头靠在了她的肩上。这是拥抱的动作。
      “可是你的手好冷,都捂不热。”
      我一惊,压制好好的情感一溃千里,心里一阵酸痛涌上眼睛,噙住了难言的泪水。我猛地推开她,却也还是低着头,我不敢看她的眼神,可能是惊异不解的眼神也可能是忧心忡忡的眼神。我不想再心惊胆战地剖析揣测她的情绪。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自己被耍了,被耍得好可笑,我恨她。
      “不……不用这样……”
      “怎么了?你…你不喜欢这样吗?”我用力想抽走我的手,但辛朝也同样用力挽留着我的手,就好像她拥有的所剩无几。
      “你以前没说过……我以为你能接受拥抱的……”
      “不……不是……”我突然好害怕她现在的样子,虽然我一直躲着,我一直没有看她,有一瞬间她的脸融进黑夜里,在我的眼前模糊了,我的手也依然被她紧紧攥着。这是……这不是梦?
      “陆蓝言,你看着我。”
      我无法看着她,现在我的眼前只有落不下的泪水,我看不到她。但是我还是抬头了。
      好熟悉……她的眼神……那样的眼神,是我看着她时那样的眼神吗?
      “陆蓝言,你喜欢我,对吧?”她的两只手都抓住了我,她的这句话也抓住了我。我的双腿彻底动不了了。我喜欢你?我该怀疑这件事吗?我为什么会喜欢你?我再重新考虑这些事情好像太迟,辛朝也没有给我时间。
      “我其实……我看得出来一点,因为很明显……你看着我的眼神,和别人不一样的……我一开始也不想信,但是……之后,你的情感我忽视不了,别人也察觉到了。如果我感觉错了,你就骂我吧,是我让你难堪了……辛朝,你喜欢我吗?”
      晚寝铃声骤然响起,灯火通明的宿舍楼瞬息没了光亮。我只能看着她,像黑夜里慌不择路的飞虫一样,看着她月光下她簌簌的睫毛。
      “要迟到了……来……来不及了,我们……”我转头就要走,她却更用力了一点,我们的手是那么紧,她会不会感受到我隆隆的心跳?
      “来得及,怎么都来得及的!”
      我好胆小,事到如今我都不敢承认,唯唯诺诺地不敢开口。毕竟这不是她对我的表白,这只是她对我的疑虑。
      “为……为什么要在今天说这个?……”
      “啊……因为我想知道吧……这也是我的生日愿望……我想知道你喜欢我这件事是真的还是假的……什么的……”
      她语气渐渐变弱,说着就低下了头,手却还是紧紧地拉着我。
      “你是喜欢我所以想知道?”我福至心灵,不知为何一句好大胆的话就这样脱口而出。
      “啊?!……我……”
      “你不喜欢我的话就没必要知道了吧?”
      “你……你是生气了吗?”
      “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低头呢……你每次生气都会低头……”
      我怔住了。其实我这次是真的有点生气,但没想到我次次色厉内荏的拙劣戏码她竟然没看破,回回都当真,现在还会应用了。这能算她一直很上心地注视着我吗?好不容易攒起的愠火烟消云散,我回嗔作喜,在心里窃笑。
      “我生气了。你都不说喜不喜欢我就想知道我喜不喜欢你,这可不现实,就算是表白也不能这样的。”
      “不……不能这样的吗?”
      “怎么,你这是在表白吗?”
      “啊!不……我……”
      我的心不禁揪紧,却也被她期期艾艾的样子弄得没脾气。虽然我只是玩笑话,但是我确实没听到她肯定的回答。我只是在“陆蓝言不喜欢辛朝”的这张破网上虚张声势,为虎作伥,看似我主导了现在的氛围,但其实心里的鼓擂得更响的一定是我。因为我的底气我的立场我的前提都是假的,只要眼前人稍稍一戳恐怕我就会倾囊而出。我现在只想着她能斩钉截铁地说个“不”,这场闹剧也就散了,今天回寝迟到扣个分没什么,明天我们也还是朋友,我还想看看我的书签是不是真在她书包上呢。
      果然还是做朋友更稳妥吗?我们之间已经没有第二种可能啦。我念着你的样子回到这里读书,为的也是初中时的你。高中的你也并不陌生,但是我的记忆流得好慢,初中的你追不上高中的你,我也一直站在原地,愣愣望你,一步不踏,一言不发,任凭“喜欢你”的诅咒蔓延。未来某一天,我的记忆里你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缩为尘埃那一刻,我牵着初中时你的手,就能彻底脱离苦海,心甘情愿当你真正的朋友了吧。
      说“不”吧,辛朝,我会笑着听下去的。
      “不……”
      嗯。
      “我不知道啊……”
      “……啊?”
      “我不知道……我就是,想抱抱你……你知道吗,我同桌那天来找我说她好想认识你想和你一起吃饭,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好别扭,根本不希望你答应……但是你还是答应了……我就知道……你对别人都很好……但是我就是会因为这个别扭起来……我果然是一个小气的人吗……”
      “我,我以为你同桌是黏你所以才……”
      “你忘记了吗?你当时可能开玩笑说的我们在一起吧,我当真了,所以我当时答应了说好啊……之后你也只是笑过去了……那时你真的是在开玩笑吗?”
      “你……你当真了?”
      我断然想不到她会把那事当真。当时我们学期末要搬书回家,因为她是班长,所以要等所有学生离开以后再检查教室卫生才能走,我就把书搬到走廊,一直等她,从夕阳初下到晨昏蒙影。到她出来时整个学校估计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和还在上晚自习的初三了。我抱着书堆和她并排走,慢慢下来楼梯,一路无言。走到初三教学楼时突然听到楼上传来一阵喧闹。
      “嗨,美女!”
      我不抬头就知道是逃晚自习的男生在做无聊的消遣,走得更快了些。
      辛朝也快步跟上我,碰碰我的手肘说:“嘿,他们叫你呢。”
      我无奈地白了白眼,“那敢情好,我是美女,你和我在一起呗。”
      “……好啊!”
      当时没发现的辛朝的停顿,突然在脑内像滴水落幽泉一般,炸开回响。
      那是她的回应吗?
      “那么久的事……你一直记着?”
      “我记着的,还有那次班级篮球赛的时候,我下场时,你还记得吗?”
      啊,那里,我肯定记得。当时辛朝一个人上半场拿了二十分碾压对方时,我看到她穿着黄色的篮球服喘着气下场。她出的汗好多,发丝贴在她绯红的脸颊,也好漂亮。
      “累吗?”我问。
      她喝了口水,似乎用尽全身力气点了点头。
      然后,我记得那时我就这样拥抱了她。她先是僵了一下,随后也把手环上了我的后背。我安心地靠在她的肩上,就像倒在春天的花丛里。
      “我身上有汗味啦……”
      “那你不也抱着我。”
      “你之前明明说我的汗不臭所以我才回抱的!”
      “好自大哦辛朝!”
      我感觉到她的头更低了,像是埋到了我的脸侧,贴着我的耳根。
      “这叫恃宠而骄?吧……”
      “累还说那么多话……”我的心不讲道理地加快起来,她会听见这样迫不及待的咚咚声吗。
      她听到“累”字,身体又向我倒了几分。我不自然咽了几下口水,腌臜地偷偷嗅着她颈间的味道。是辛朝的味道,不是汗的味道。想要亲吻你。
      耳畔有她的呼吸声,还有她一句耍赖顽皮的“哼哼。”
      “那个时候的……拥抱吗?”我犹豫着开口。
      “你还记得啊……我当时,好想亲你的。”
      “那现在……”
      “现在也很想。”
      这句话的出现就好像揭露的不是她的心事,而是我这几年来一直沉箱封起的秘辛公之于众。羞耻感溢出心头,我难以置信地盯着她闪烁的眼睛,看到的却仿佛是那一年的我。风又挂起来了,黑夜是真的黑了,月亮走得不疾不徐,就像这几年的我们一样。我一直以为你在向前走,却没想到是和我一样的原地踏步。我高估你了吗?我现在终于转头,我一直以为我牵着的初中时你的手,不知何时已经蜕变成高中时的你的手,而你还是那样明媚地笑着,看着我,就像一直在等我回头。好白,我的脑海变得好白,我和你漂浮在白茫茫的空间,指尖若即若离地触碰着,我一滴滴不分时段飘出的泪失重浮在白色里,似乎全在这一刻聚在了你的心里。你的心里有我的名字了吗?用我的泪水托着的,盈盈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泥土,它融在你的心田里吗。
      好想就这样问你:我的名字是泥土,它融在你的心田里吗?
      我的嘴微张着,想要问出这个问题,却不知为什么吻上了你。再用力拉近你时,我口袋里的信掉了。但是已经无所谓了,这个吻比那封信重得多,也藏得多了。
      你的眼睛扑闪扑闪,是不是还没反应过来?
      我逃掉了,我终于丢下你跑掉了。我没有回头看你,你没有伸手抓我。因为我们还有明天,明天我还会见你,还有我的紫藤萝书签。

      第二天,辛朝不见了。
      我很着急,觉得这里面似乎有我的责任,但却不敢问老师她怎么了。于是我找到了她的同桌也是她的室友,想问问她是怎么了。
      “辛朝?她是谁?我们班有这个人吗?”
      我急得火烧眉毛,不想搭理她的玩笑,“你怎么可能不认识,就是你同桌啊!”
      “我同桌?我同桌的名字不叫辛朝,她叫……”
      在她要说出下一个名字的瞬间,我忽然一阵耳鸣,周遭都变成单一的刺耳长音,贯穿我的大脑,什么都听不到。
      “我刚刚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她叫什么?”
      “你到底怎么了?她叫……”
      又是一阵耳鸣。
      “那你认识辛朝吗?”
      “我真的不认识呀,你到底怎么了?要去医务室吗?我陪你吧。”
      “我没事,那你知道你同桌去哪了吗?”
      “那我不知道,她是通校生啊,可能突然发烧了吧。”
      我觉得天旋地转,这个世界的因果像泡沫一般破碎。我看她同桌的样子不像说谎,将信将疑。但是,通校?还有那个名字,到底是什么?
      我问遍了班里的每一个人,他们都说不认识辛朝。而当我询问我们班班长是谁时,他们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迎接我的都是熟悉的耳鸣。我记起来我的笔盒里有一张初中分别时我给辛朝拍的拍立得。我拿着这种拍立得也问遍了所有人。他们说,这是他们的班长,但不是辛朝。
      ……
      你是谁?
      你不是辛朝。
      你是谁?
      那么一想,好像一直都是辛朝来我寝室找我,而我一直都没有去过她的寝室。她也从来没有自我介绍过,“辛朝”这个名字也从来没有从她的嘴里说出来过。
      说过这个名字的,念念不忘这个名字的,只有我。
      这是什么?惊天的骗局吗?楚门的世界?一瞬间我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我毫无头绪,就像这一秒我降临到了一个陌生的宇宙,四顾心茫然。
      还有紫藤萝书签。我没有在她的书包上看到。消失了,我有种预感,似乎我和辛朝在这段时间接触的痕迹都消失了,而她被取代,成为了另一个只有我不认识的人。
      我要怎么样才能找到你?我想。
      唯有等待。
      辛朝,秋天好舒服啊。静静立着,风也不冷,这是一个恰如其分的季节。我看到半黄不绿的叶子落了满地,想起在很久之前我捡了一边落叶,用记号笔在上面写我们两个的名字,最后又胆小地把它还回了落叶堆。不知道那片落叶有没有被你看到,或者有没有被别人捡到呢?
      辛朝,今年的冬天下雪了。你知道我们这好不容易才会下一次雪。我在雪地里堆了一个雪人,长得很像你,希望你能看出来。你在哪里啊?被藏起来了吗?
      辛朝,放寒假了。你还记得我学期初就说过寒假要和你一块出去玩吗。你食言啦。但是不要紧,你是不是快回来了?班里好像忘记你的存在了,你今天再问你同桌,她说她一直都是一个人坐的没有同桌。你的书包也不在了,是你来拿走了吗?只有我记得你,好难过。
      辛朝,九重葛开了。对不起,你是不是因为我亲你的事情生气了?我以为你也喜欢我,毕竟你说了那样的话……不好意思,我再也不会了,你就当我的朋友,好吗?你能回来吗?不要耍我啦,真是好大一个局。
      辛朝,为什么,为什么没人记得你了?我好想你啊,我找不到你,我只能等你。我等你就是在找你吧。
      辛朝,老师也忘记你了,明明她那么看重你,她说这个班的班长是我。辛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要生气了,你为什么还不回来。我想你。
      辛朝,你家开的店是换位置了吗?我怎么找不到了。之前我想去你家,你也一直不允许,只让我站在你家楼下好远的地方看你上楼。你的家人呢?你还有我呢,回来看看我,我爱你的。
      辛朝。
      辛朝。
      辛朝。
      辛朝!
      辛朝!!
      我在烟花爆炸的那一刻朝着无波的江面大喊她的名字,激不起一层水花。烟花像夜幕哭泣的眼泪一样跌落,我也哭了。今天是新年,有烟花大会的,离你家好近,你有来看吗?
      好想好想好想见你,我忘不掉你。
      这一整年,你的消失,身边人的遗忘,是不是都是你精心设计的把戏?你想让我忘掉你,是吗?你想通过曼德拉效应让我跟着人潮忘掉你吗?……怎么可能,你和我亲吻的触感那样分明,你活过的,不管是现实还是我的脑海,你都栩栩活着。我忘了你,那我可不就成罪人了吗?
      在辛朝消失的第二年,古井无波的一年,还是只有我记得她。我好像成了她的唯一,但是并没有任何的愉快。这个一不是万众之一,是仅剩的一。辛朝,世界要抹杀你,太可笑了。是不是漏了一个我?
      第三年,我已经不向身边人提辛朝了,他们已经觉得我疯了,我离精神病院只差临门一脚。辛朝,要高考了,你还是不回来吗?你之前说你喜欢上海,所以想考到上海去,我也这样想的。或许我只是想和你呆在一起。你还说过要和我合租,我们要一起生活,我都记着呢,怎么可能忘。你会不会已经在上海等我了呢?
      辛朝,终于考完了。十多年的梦终于结束了,这个暑假我要好好睡一觉。学校里的毕业典礼也不想去了,我只想快点去上海,快点去见你。
      考完高考后学校的毕业典礼办得很隆重,门口还有大幅的签到板。我签了我自己的名字,又在我的名字下边写了一个辛朝。朋友见怪不怪,只说我一直记着我的幻想朋友,很重情义。她不记得,我不怪她。
      最后一次走进教室,最后一次坐上桌椅,开始是夏末,结束是初夏,人生总有一个空档的夏天等着我们。我喜欢夏天,因为夏天和辛朝息息相关,而且我总觉得这个夏天过后,我就能和她重逢了。
      风起,我仰头望向窗外,在风里听到辛朝的声音。多么好,我一直一直喜欢着你,也一直一直听得到你的声音。有什么东西轻盈地飘落在了我的桌子上。我听到风里的辛朝轻笑了一下。
      我也笑着,低头,那是一张紫藤萝书签。看起来很旧了,塑封面有好多细细的划痕。
      我咧着嘴笑了,再看向窗外,万里无云,一片静好。
      “辛朝!”
      我惊喜地瞪大眼睛,因为那是辛朝,她站在窗沿上,向我伸出手。
      “走吧,蓝言,我们去后山吧。”
      “嗯!”
      我再也没有犹豫,紧紧抓上她的手,揽着她向窗外跃去。
      我们一起哼着歌,步伐欢快得像在跳舞。看吧!我就说夏天好,夏天有风,还有辛朝。
      我跟紧了辛朝,回头看看她,她也正好在看我。她的眼睛好漂亮,眼睛里的我也好漂亮,就像我们初见一样。
      我们拉着手,就这样走着。太阳光芒万丈,天空没有云可踏,我们也大步走着。因为辛朝就在我身边,我们牵着手。
      我有多久没见你啦?我不记得了!我似乎每天都见到你。我好想你,没关系,没关系,我喜欢你,我爱你。
      一滴泪水掉下来,我们就离太阳更进一步。
      你和我的欢乐的泪水汇在一起成了一捧潭水,我们就变成星星啦。
      “跑起来吧!”你大喊着,朝我眨眨眼睛。
      “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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