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罪》层雨

20、Chapter 20

　　苏怀璧上一次露出这种表情，是在我说宁王妃的时候。

　　我那时说，比起我，他更需要宁王妃。我觉得这话没错。

　　苏怀璧到现在还是时有梦魇，每次他半夜惊醒的时候，我都能看到他苍白的嘴唇，和浸满汗液的额头。

　　他的梦魇应当相当可怕，我从未见过苏怀璧这样害怕过，他在梦里被吓得流泪，而我除了眼睁睁看着他备受折磨的样子，什么也做不了。

　　我找人算过我的生辰八字，是很普通的五行分配。我忽然觉得上天很荒谬，正常的给一个连活着都是错的人，最烂的给两个被爱簇拥着的人。

　　上天总是这样不温不火地折磨每一个人，同时又给予他们看得见的希望。他要世人因命运汲汲于生，还要世人对痛苦甘之如饴。

　　我可以直面自己的痛苦，却不能观读苏怀璧流露出的悲伤。

　　他站在那里，那样悲伤地望着我的时候，我感到心被密密麻麻的针扎着，拔出来，再扎进去。

　　拔出来，扎进去。
　　拔出来，扎进去。
　　拔出来，扎进去。
　　……

　　苏怀璧说，他和吴戴恩不一样，如果吴承要离开，吴戴恩会给他带上镣铐，如果我要离开，他会给我披件衣裳。

　　放手并不等于不爱，而是在我的意愿和他的感情之间，他选择了让步。比起爱我，他更希望我快乐。

　　我抱住苏怀璧，将他的头按到自己的肩膀上，我附在他耳边悄悄说，“你可以没有我，但我不能没有你。”

　　苏怀璧很懦弱，他爱我，却不敢抓住我。他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如果我拒绝了他，他就会找个离我远一些的地方，继续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

　　他不敢走到我身边，更不敢走到我身前。

　　小时候学走路他怕我摔倒，就拿一根树枝在后面跟着我，他抓着一端，我抓着另一端，我快要摔倒时他就用树枝拉着我。可当我见到花丛中的蝴蝶，想要扑上去时，苏怀璧就会放开手，任由我拿着那根树枝去戳惊起的蝶翼。

　　最后蝴蝶飞走了，我没有哭，当我发现苏怀璧不在我身后时，我止不住泪流。

　　侍女抱起我哼歌哄唱，我听着听着就陷入了沉眠，睡梦中我感到自己在往下坠，失控的感官令我惊醒，可当我睁开眼时，我看到的不是别的，是水。

　　我越沉越深，没有挣扎，也没有不安。水是温柔的，像我的哥哥一样，温柔的包裹着我，和缓的在我的身体里流动。

　　我静静地看着不见一丝波澜的水面，下一秒就要闭上眼，突然一个人影冲进水面打破了宁静，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再次睁开眼，看到了苏怀璧。

　　他抱着我一起下沉，我们在无人打扰的水底，第一次完整地拥有着彼此。

　　我看着他发红的眼睛，搂住他的脖颈笑了，我亲了亲他的眼睛，用很不标准的发音叫他，“哥……哥。”
　　那是我第一次叫哥。

　　苏怀璧也笑了，他笑的很好看，我至今都记得，那双漂亮的如和田玉般通透的眼睛，在水底映出了我的模样。

　　八岁的苏怀璧抱着三岁的我，十五岁的我抱着二十岁的苏怀璧。我们的身影隔着时空重叠，像一对身体都连在一起的畸形儿，怎么也分不开彼此。

　　“还记得你为什么怕水吗？”

　　苏怀璧紧紧抱着我，没有说话。

　　我附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因为你知道，没有你我真的会死。”

　　苏怀璧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他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候鸟，怎么找也找不到方向，于是我亲了亲他的眼睛，轻柔地叫他哥哥，笑着对他说，“你不会不知道，没有苏怀璧的苏白砚活的有多痛苦。”

　　“我没有质疑你的感情，”我捧着他的脸，与他额头贴着额头，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睛，轻声道，“我只是想要你允许我，走到你身边。”

　　苏怀璧浑身一颤，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被我用嘴堵了回去，我啄吻着他的唇瓣，比任何一次都要轻柔，也比任何一次都要珍重。

　　“哥哥，你知道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你更爱我了。”我将脸埋在他肩膀上，有些苦涩地说，“所以别放开我。”

　　既然你找不到方向，

　　那就把我当成你的方向吧。

　　我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