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手指是菜鸟驿站》晴梧

21、幻境与现实（上）

　　滴答滴答滴答。

　　秒针一格一格地挪动着步伐。

　　金世妍面前的街道像是一团被拧成一团的破报纸，各种色块扭曲着被糅杂在了一起，随随便便地退场。而在这层宛如开幕的幕布被揭开后，金世妍看到了一个小女孩。虽然很久没见了，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不过也是，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呢。

　　那可是年幼的她自己啊。

　　尚且天真，尚且善良，尚且正常的她自己。

　　金世妍出生自韩国一个普普通通的工薪阶层，幼时的物质条件方面算不上无忧无虑，但也算得上不愁吃穿。

　　父母都有工作，两个社畜的薪资又实在请不起一个照顾孩子的保姆，于是金世妍的奶奶住进了他们家里，帮着看看孩子，做做家务。

　　刚开始的时候一切正常，父母在外幸苦打拼，休假时就带着金世妍四处旅游，见见外面的世界，多涨些见识。奶奶虽然是个有些喜欢唠叨人的，但手脚麻利为人泼辣，有她在，生活琐事与邻里关系从没让家里人操过心。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很快，金世妍到了该上幼儿园的年纪。

　　为了这件事，家里爆发了她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大型争吵。

　　母亲认为私立幼儿园无论是教学水平还是学生素质都要远优于公立幼儿园，去私立幼儿园不仅能更好地培养技能，还能交到一些出身不凡的朋友，为未来发展做铺垫。

　　奶奶则坚决反对，她的观点也非常实际：不谈从小就没有补习过英语的金世妍能不能通过私立幼儿园那花里胡哨的各项要求，但就那每年近100万韩元的费用，就是他们这个并不富裕的家庭难以承担的。

　　金世妍的父亲没有参与这场争吵，他正在自愿加班。

　　在出门前，他对妻子和母亲的指示就是：“关于世妍上学的事情，你们商量好后跟我说就行，我都没意见。”

　　最终，这场婆媳冲突以婆婆的胜利宣告结束。金世妍进入了一家离家不远的公立幼儿园读书。

　　幼年时期的金世妍很乖巧懂事，人也聪明伶俐。学校里的老师很喜欢她，每年都给她发奖励好学生的荣誉奖状。

　　家里有一整面墙专门给金世妍贴奖状。

　　一张，两张……直到贴满整面墙。

　　贴满奖状的那一年，金世妍小学毕业了。

　　也是同一年，她多了一个弟弟。

　　再生一个男孩这件事是她出生后就被定下的，是她母亲和奶奶之间无形的默契。她们在金世妍完全不知道的时候完成了整个流程，仿佛眨眼间，妈妈的肚子就大了起来，再一眨眼，奶奶的笑容就多了起来，再一眨眼，一个男孩就这样呱呱落地了。

　　对这个弟弟，金世妍没什么感情。他出生的时候正巧赶上她进入寄宿制初中读书，每个月才回家1次，每次回家也就是匆匆吃顿饭，那些东西便又匆匆走了。

　　对金世妍来说，这个弟弟就是个和她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她以后或许会在父母的要求下为弟弟提供些许帮助，但更多的像是亲情之类的，她大概是很难做的更多了。

　　但她没想到的是，她还将这个弟弟当弟弟，但她弟弟却是从来没把她当成是姐姐。

　　一次回家拿换洗的衣服，不过2岁的弟弟突然跌跌撞撞地冲过来抓住金世妍的作业本就要撕纸。金世妍吓得赶忙抢过宝贝作业，摁着弟弟的肩膀随手一推，结果就这一推，弟弟居然直接摔倒在地哇哇大哭起来。

　　被哭声惊动的奶奶连忙丢下锅铲跑过来安慰弟弟，一边安慰还一边指责金世妍作为姐姐没照顾好弟弟。

　　“我没有……是他突然过来抢我作业……”金世妍委屈地解释道。

　　但是满门心思都是她宝贝孙子的奶奶哪里会听这个赔钱货的解释。她一边柔声哄着孙子，一边从金世妍手里一把夺过那本被小皇帝看上的作业本：“别哭啦别哭啦，刚刚是你姐姐不好。你看，奶奶已经帮你把本子拿回来啦，咱们一起玩好不好？”

　　漂亮的字迹被从中间撕裂开，一片片碎纸像是被雨点打湿的蝴蝶，踉踉跄跄地跌到地上，再也飞不起来。

　　金世妍看着她精心完成的作业就这么成了让祖孙俩其乐融融的玩具，一时间只觉得鼻子酸的厉害，委屈裹挟着愤怒几乎要涌上心头。

　　但在下一秒，她愣住了。一股焦枯味飘进了她的鼻子。

　　灶台上的火！

　　浓烈的危机感让金世妍跑向厨房，将已经烧干的锅从火上拿下来扔进水盆。炙热的锅底骤然接触到冰凉的水，“刺啦”一声激起浓浓白烟。当她准备转身关火时，同样发现了异常的奶奶终于姗姗来迟。

　　看了一眼厨房的惨状，她想都没想就赏了金世妍一个耳光。

　　“不知道先关火吗臭丫头，一点生活常识都没有，以后那个男人愿意娶你？还不快滚出去，就会添乱。”

　　泪水在金世妍眼眶里打转，但她强忍着没有哭出来，而是转头收拾了行李默默离开了家。

　　眼泪只有在心疼你的人面前才有用，在根本不在乎你的人面前，不过是他们唾骂你软弱的帮凶。

　　少女时期的金世妍暂时还不明白这么深刻的道理，她拒绝在奶奶面前哭泣的原因不过是想要争那根本不知道有谁会在意的一口气。

　　看，我受了这么大委屈，但我没有哭。

　　我了不起吧？

　　顶着红红的眼眶，背着大大的书包，中学生金世妍就这么迎着夕阳将回学校上学走出了离家出走的气势。夕阳将她的影子拖到很长很长，长到顶天立地。

　　“你很了不起。”

　　已经真正长到顶天立地的年纪的金世妍看着画面里那个天真的自己，徒劳的补上了一句迟到的认可。

　　夕阳下的女孩渐行渐远。清风拂过，这一幕便像是走过的日历，被无情的撕下。

　　画面一晃，再次出现的金世妍已经是高中生了。

　　在韩国这个极致内卷的国家，高考素来有着“四当五落”的说法。意思是四点钟起床学习的人能够考上心仪的学校，而五点钟再起的人将被高考淘汰，失去未来。

　　如此压力之下，金世妍变得极为沉默。每天的日常也就便成了学校宿舍食堂三点一线。每天的冰美式咖啡成了削减不掉的开支，向家里要求的生活费自然也一张再涨。

　　好巧不巧，也是这个时候，她的弟弟到了该上幼儿园的年纪。在她上学时满脑子都是学费太贵的奶奶居然毫不犹豫地给孙子报名了私立幼儿园。

　　某个周末，金世妍回家吃饭。她弟弟站在那面奖状墙面前好奇的询问道：“奶奶，这是什么？”

　　奶奶慈祥的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回答道：“这是你姐姐金世妍获得的奖状，只有好学生才能拿到哦。”

　　弟弟啃着手指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眨巴着大眼睛开口：“那我以后也会有这么多奖状吗，我的奖状也可以贴在墙上吗？”

　　奶奶点点头：“当然了，我们宝贝是最棒的！你每拿到一张奖状，我们就把这张奖状贴到你姐姐的奖状上面。争取有一天把你姐姐的奖状全部盖住，好不好？”

　　弟弟满意欢呼：“好！”

　　金世妍冷冷地看着这场祖慈孙孝的画面，往嘴里塞了一大勺汤锅泡菜。

　　嘶，好烫。

　　虽然装作不在意，但此后每次回家，金世妍还是情不自禁地会将目光飘向那面奖状墙。

　　高一、高二、高三……

　　三年过去了，奖状墙上没有丝毫变化。陈旧的奖状经过多年风化逐渐褪色，上面的记号笔字迹依然泛绿，但约定好的继承者却迟迟没能到来。

　　在即将进入高三的那年暑假，金世妍看着这面保持原样的奖状墙忍不住放声大笑。

　　“哈哈哈！”

　　她笑得肆意，笑得自在，笑得眼泪水都出来了。

　　父母还有奶奶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疯癫弄得莫名其妙，只有弟弟看懂了。

　　金世妍感受到一股阴狠而又怨毒的视线投到了她身上，但那又怎么样呢，这里早就不是她家了，临走前让她再找点乐子都不行吗。

　　顶着弟弟吃人的目光，金世妍潇洒地拎着行李箱离开了家。

　　高三的学习压力远比金世妍想象中还要可怕。数不清的试卷练习席卷而来，写不出的题目，开不完的动员大会成了学习生活不断重复的日常。

　　金世妍刚开始还能安慰自己挺过这一年一切就都结束了，但随着各种高考的信息不断更新，又是考试改革又是招生名额紧缩，金世妍也迷茫了。

　　看着窗外被密密麻麻的铁丝网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破旧居民楼与灰蒙蒙的天空，她突然觉得好累。

　　学习好累，考试好累，活在这世上好累。

　　金世妍越来越喜欢看着窗外的风景发呆。托高中那两年学完三年课程，最后一年权利复习的教学安排，她的成绩倒是没有收到太大影响，依然在中游徘徊。

　　高考倒计时在一点点减少，班里的同学分裂成了两股势力。

　　一股是以SKY为目标的尖子生。他们愈发刻苦努力，愈发谨小慎微，生怕多年努力付之东流。

　　而另一股，则是明知已经升学无望的差生。他们像是突然从压力中解放，又或是在压力中变异进化，开始胡作非为。

　　金世妍两种都不是。她这样努力一把似乎能看到升学希望的中不溜一向是最不起眼的，却也是最好欺负的。

　　于是那常年存在于影视作品中的校园霸凌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了金世妍身边。

　　像是个礼貌的斯文败类，先是脱帽行礼向你忏悔它的姗姗来迟。

　　然后一手杖重重敲断了你拼尽全力才拼成挺直模样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