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师兄他为何失忆了》索伊

55、自裁

　　“刺啦”一声，林裴将袖子一把撕开。

　　左腕上，连命锁发出暗淡的光芒，缓慢地亮起，缓慢地熄灭，一亮一暗，仿佛濒死之人苟延残喘的微弱呼吸。

　　林裴一把扼住灰灸的脖子，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声如寒冰，一字一句：“你把他怎么样了？”

　　他虽然在问，但手上的力道却几乎要将灰灸的脖子掰断，脖子上青筋暴突，漆黑的瞳孔有一瞬间变为血红。

　　灰灸放声大笑。

　　他笑得非常痛快，即便感受到脖子快要被对方掰断，即便几乎无法呼吸，他仍是无法停止，直到笑不出声了，才断断续续道：“……死了……”

　　林裴猛地收拢五指：“实话！”

　　脖颈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咔嚓声，灰灸脸皮涨红，嘴角不断地流出鲜血，张了张口，却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一旁的百鬼使提醒：“好命人，冰层开始融化了。”

　　最外层的寒冰逐渐融化，一颗颗水珠沿着火焰的弧度一路滑下，众弟子挥剑刺砍结界的速度越来越慢，力道越来越小，结界却安稳如山。半个时辰的时间，几十把剑没有在上面留下丝毫痕迹。

　　岛民们扔开木头，相互紧紧抱在一起，低声哭泣。

　　死亡的气息蔓延开来，一片嘈杂的绝望声中，林裴死死盯着灰灸，瞳孔的颜色不停变幻，时而漆黑，时而血红。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将灰灸扔开，闭了闭眼，眼睛再睁开时，瞳孔已经恢复到正常的漆黑。

　　灰灸勉强翻过身，用手肘支撑地面，一连串撕心裂肺的咳嗽。

　　林裴在他面前半蹲下来，沉声道：“打开结界。”

　　灰灸毫不犹豫道：“好。”

　　他颤巍巍抬起手，一把抓紧林裴的衣领，将他的上半身拉了下来，这一下，两人面对面，鼻对鼻，灰灸死死盯着林裴：“但是，得等你魂飞魄散后。”

　　林裴面无表情，撕开抓住衣领的手指，将他一把推开，站起身，冷冷道：“做梦。”

　　灰灸瘫倒在地上，仰望着那些仍不放弃劈砍结界的众人，竟然对林裴的话很是赞同：“我现在这样子，的确做不到。所以，换个方式。林裴，你自裁吧。”

　　林裴猛地握紧剑柄，想起自己的心魔，放任下去，迟早压制不下去，终成大患，他挣扎几番，终于松开了手指。

　　灰灸缓了一会儿，继续道：“你死了之后，我就会打开结界，绝不会与他们为难。说到底，我的仇人，这里唯你一人而已。”

　　林裴寒声道：“你若是反悔？”

　　百鬼使早就等得很不耐烦，此刻却两眼放光，主动道：“ 我帮你看着他，如果他反悔了，我有的是办法让他听话。不过……”

　　她歪了歪头：“好命人，请答应我，如果你真的死了，你将会是我手下最英勇的一名鬼将。”

　　最后一层坚冰融化，霎时火焰冲天。

　　熊熊烈火中，林裴抬起手，一掌拍上自己的心口，全身筋脉寸寸断裂，他终于难以支撑，双膝一软，直直跪在地上。

　　灰灸猛地爆发出一串大笑声，林裴强行咽下口中的鲜血，咬牙道：“打开结界。”

　　灰灸叹道：“早知如此……”

　　不知是遗憾，还是高兴，灰灸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抬起手，轻轻拍了两下。

　　下一瞬，林裴听到了“咔嚓”一声的清脆声响，紧接着，上方传来众人欣喜若狂的欢呼。

　　“结界破了！”

　　“快！乘船的乘船，御剑的御剑，大家快走！”

　　狂喜声，奔跑的脚步声，船桨划水声……

　　一阵乱哄哄的嘈杂过后，岛上归于一片死寂。

　　骇人的炙热瞬间席卷了整座小岛，就连百鬼使和黑犬也难以忍受，转身消失在空气中，灰灸撑起一口气，拖着残躯大步奔向海岸，

　　刚跑了没几步，忽然身后破空之声袭来，归一从他的后背贯穿而过，他踉跄往前扑去，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林裴躺在原地，归一飞到他的身边，静卧不动。

　　驱动灵剑，需要用灵力辅助，林裴如今经脉全断，拼尽全力催动归一，已经是强弩之末，再也不能驱动第二次了。

　　灰灸咬紧牙关，双膝并用，一路爬到岸边，抓住了一只小船，翻身上去，用力一拍，将绳子拍断，船只晃晃悠悠，飘向远方。

　　坐在船上，灰灸抓出一大把药吃下，不是为了疗伤，而是止痛。这具夺舍来的身躯，已经彻底废了。

　　拿出所有的防御法器将小船妥帖地护好，回头一看，火光冲天，浓烟滚滚，除此之外，再也看不见其他的东西了，包括林裴。

　　虽然终于为徒弟报了仇，但是不知为何，灰灸心中却无法踏实下来。

　　他仰头喝了一口酒，以前他从不喝酒，自从徒弟死后，他觉得酒这东西，也不算难喝。

　　视线中忽然掠过一道白光，他动作一顿，回头看去，却见那道白光径直冲向火海。

　　不多一会儿，那道白光再次出现，从海岛上方掠了出来，速度显然比方才慢了不少，要么御剑的主人受了伤，要么是为照顾什么人，免得被颠簸。

　　当白光从自己头顶飞了过去，他终于看清楚剑光上的人。

　　一名面若冰霜的白衣女子，还有拎在她手中的那个人——林裴。

　　李宣直挺挺跪在门口，边抹眼泪边哭诉：“……呜呜呜，对不起大师姐，我不是故意扔下二师兄的。”

　　鸿雪双手抱臂，腰部别着两柄弯刀，在阳光下闪出锐利的冷光，居高临下，神色冷漠，淡淡一声：“呵。”

　　李宣脑继续抹眼泪哭诉：“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鸿雪继续淡淡一声：“呵。”

　　李宣嚎啕大哭：“当时那么乱，实在没时间去想别的，飞到一半清点人数，这才发现二师兄不在的，正好大师姐你来了……”

　　整个院子弥漫着李宣哇哇大哭的声音，里面传来一声咆哮：“够了！你二师兄还没死呢！”

　　成功将李宣的哭声噎在喉咙里。

　　李宣擦擦眼泪，探头想要问问里面的情况，一抬眼看见大师姐冷若寒霜的脸，心脏抖了抖，抽抽噎噎地低头做鸵鸟状。

　　宗医长老吼完，终于落得个清静，看了床上的林裴一眼，叹了口气。

　　鸿雪走了进来，拍桌道：“我师弟还活着吧？”

　　宗医长老道：“暂时死不了。”

　　鸿雪微微蹙眉：“这个‘暂时’是多久？”

　　宗医长老道：“少则三天，多则一年，全看他的求生意志。”

　　鸿雪扶额：“三天，一年，有什么区别吗？有没有求生意志都那样了吧。”

　　这话宗医长老可不爱听了，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你动辄闭关个三年五载，当然不觉得时光漫长，但这对于你师弟来说，可是至关重要啊！”

　　鸿雪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宗医长老又道：“鹊岭门分堂遍天下，离得最近的分堂就在天雪城，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御剑一天就能抵达。”

　　鸿雪直截了当道：“不行，你看看阿裴那跟死人差不多的脸色，还敢御剑带着他？”

　　宗医长老想想也是：“那……”

　　鸿雪抬起手，止住宗医长老的话，单手抱臂，在床前不停踱步。

　　正当她思索要不要自己先去鹊岭门抓个大夫过来，一来一回的功夫也不过两天，这时，林裴眉头微微一动，缓缓睁开了眼。

　　李宣不知何时偷偷摸摸贴在墙壁上，只探出一个脑袋鬼鬼祟祟朝里张望。

　　看到林裴睁开眼睛，立马跳起来，指着林裴喊道：“醒了！醒了醒了。二师兄你总算醒了！”

　　他旋风似的冲到床边，握住林裴的手，激动得涕泗横流，忽然后领一紧，整个人被轻轻松松提起，然后被扔到一边。

　　鸿雪霸占了李宣之前的位置，蹲在床前，捏捏林裴的脸颊，道：“怎么样？”

　　林裴有些茫然：“师姐？”

　　鸿雪很是受用地应了一声，又捏了捏他的脸颊，道：“五年不见，有没有想你师姐？”

　　林裴捂着脸颊，有些无奈，道：“我已经二十二岁了。”

　　鸿雪收了手，笑道：“好啦好啦，知道啦，害什么羞嘛，真是。”

　　林裴忽然想起什么，连忙坐起身，手刚撑住床，却发现手臂无力，险些又仰躺了回去，鸿雪伸手扶住他，给他身后垫上了厚厚的枕头，林裴这才得以坐稳。

　　他忙问：“程子煜呢？”

　　李宣在鸿雪身后，眼泪汪汪道：“程师弟不在这儿了。”

　　林裴道：“那他在哪儿？”

　　李宣道：“他被他父母领回家了。”

　　林裴怔住：“回家？”

　　李宣用力点头：“是啊二师兄。我也是从海岛回来后才知道，原来程师弟的父母早早就来过一趟，他们似乎很匆忙，给你留了一封信，然后就走了。”

　　说着，他将那封信拿了出来，鸿雪接过，将信纸在林裴眼前展开，林裴一目十行看完，神色逐渐沉静下来。

　　李宣好奇道：“信上说了什么啊？程师弟他什么时候回来呀？”

　　鸿雪弹了弹信纸：“这份信上说，程师弟遭人暗算，生死一线，程家救人为重，就先把人带回去了。至于他什么时候恢复，什么时候回来，信上也没写。但我想，如果程师弟真像信中所言那么严重的话，暂时应该回不来吧。”

　　李宣抓了抓头发，叹道：“最近大家都好倒霉……”

　　林裴一言不发，沉默着。

　　当初程子煜来到这里，本就是为了救他爷爷，现在他爷爷醒了，无论怎样，他也没有继续留下的必要……

　　况且，在他家乡，他还有个心上人，说不定这次回去，就会把婚事抓紧办了。

　　以后，恐怕也不会再回来了吧……

　　林裴心想，其实真的很好，眼不见为净，没有程子煜在眼前晃，自己的心魔也不会那么频繁跑出来找存在感了。

　　皆大欢喜，很好。

　　林裴轻轻吐了口气，强行按下心中的情绪，镇定道：“那些海岛的岛民安排好了吗？”

　　李宣点头：“按照大师姐吩咐，已经将岛民们都安置在山下村庄里。”

　　林裴道：“那些半魔？”

　　李宣道：“都在关押中，等候师尊回来处理。”

　　鸿雪按住林裴的肩膀，强行将他塞回被窝里：“行了，你刚醒过来，有什么事情交给师姐我就行，你别操心了。”

　　林裴想要揉揉额角，然而手抬到一半，就无力地垂了下来，他只好放弃。

　　鸿雪笑眯眯道：“你全身经脉都断了，请问，感受如何？”

　　林裴如实道：“很不好。”

　　鸿雪竖起三根手指：“还有件更不好的消息——你只剩下三天的时间。”

　　林裴愣了愣：“三天？”

　　鸿雪肯定地点头：“三天。”

　　宗医长老沉吟道：“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这种情况，鹊岭门应当处理过很多。但是舟车劳顿，最快也要五日。”

　　鹊岭门之人主修医术，御剑者有，但不多，多数以车马代替步行。

　　李宣大吃一惊：“五五五五日？！那二师兄岂不是来不及了？”

　　鸿雪给他一个爆栗，李宣摸着额头，委委屈屈把嘴闭上。

　　正在这时，顾峰兴冲冲地冲了进来，喜道：“长老，师姐，二师兄，鹊岭门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