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床别梦》渊郁

1、1

　　在古蓝星的天空，常常会有鸟的影子。
　　隔着空气罩，鸟飞过天空的时候落下的影子，偶尔会在空气里掠起涟漪。
　　姜岸年少时常常坐在农场的栅栏边，背靠着栅栏，等待鸟飞过天空。但更多的时候，是云层缓缓从并不清澈的天空掠过。

　　24岁这一年，姜岸考上了希斯第一军校。那是在第四区的中立地带的一所军校，在那里上学不需要学费，只需要考虑将来志愿加入哪一支部队。他选择了机甲驾驶专业，兴冲冲开着一架破败的飞船离开了古蓝星——事后看来他的兴奋颇有些傻气，因为人类惯于把陌生的环境改造的熟悉，西岚星并不像宣传片里那样充满陌生星球的风情。

　　在西岚星的求学历程一言难尽，但他好坏还是拥有了青春期该有的一些标配：比如说初恋。比如说群架，比如说在学校大出风头，以及求职期的焦头烂额。
　　今年他34岁，上半年，联盟军队轰然倒塌，他在倒塌前夕因伤病退役到二线。长官还没来得及为他办理什么手续，帝国的官员就堂而皇之的出现在电视和公共电台：宣告从此以后帝国的统治将遍及人类脚步所踏的每一处。
　　六月的第一个星期三，他领到了代表身份证明的手环，并且得知他的退役福利取消了。
　　帝国官员将考量每一个曾经的联盟军人，是否犯有战争罪是一项，是否需要进入帝国军队是另一项，当然还有锒铛入狱的其他项目，姜岸接到了几个同伴的电话，最后是他曾经服役的舰长在自杀前的私人电话：告诉他一些记录将随着死亡彻底消失。

　　皇室，对联盟的故民来说曾经嗤之以鼻的名词，如今要堂而皇之坐在脑门上了。
　　姜岸收拾了东西出院，好在住院的帐依然记在了过去联盟的系统上，否则他两手空空，未必能还得起天价医疗账单。
　　帝国的天空和联盟的天空是同一片的，至少医院门口是这样。姜岸站了一会儿，走下石阶，他挥手打了车，靠着手环刷开了自己的家——乱七八糟落在地毯上的书，证明这里曾有人来过。
　　不止一波。
　　他熟视无睹，走进屋子里，在疗养仓旁边捡起了电水壶。
　　外面的能源系统开始循坏，花洒喷出热腾腾的水汽和沐浴液，一条滑动的简易手臂型管家夹走了地上的衣服，滑行20米塞进了洗衣机。
　　阳台边的蓝牙音箱放声唱歌。

　　能源系统循坏到第二个小时，光脑终于向着墙壁投射光幕：这是智能家居的接收频道，完全凭借发送信息的一方调用——以前是联盟政府，现在是帝国官员——并不讲究什么礼貌。
　　“帝国历六百三十七年春，伟大的皇帝陛下在白玫瑰宫发表讲话；帝国第一继承人、伟大的第一皇子将前往危险的东辰星前线监督虫族最新动向……”
　　姜岸微微一顿，转身看了一眼——原鹫，帝国第一继承人，将联盟军队主力分散击破的帝国元帅，正傲然站在宇宙飞舰银白色的战场上。
　　这和你没什么关系了，姜岸在心里提醒自己。

　　他的能源系统及时响起了有待充值的警报。姜岸打开手表，发觉这警报本该先由钱包尖叫几声，投屏关闭，能源系统还能维持三天，他随便找了件皮夹克，拉上了门外出。

　　就算是再小的星球，也挤满了过去的地球人。不过放在现在来说，应该要分帝国居民还是联盟分子、以及反抗军、人权独立组织、神学院成员——在同一个酒吧里醉生梦死。
　　姜岸找了个位置坐下，旁边不远处是三个年轻女孩，他瞥了两眼。
　　“要喝什么？我请。”
　　姜岸转过头去，一个粉红色脑袋伸过来，舌头舔了舔嘴角的伤口：“你不是那个，对吧。要不我们去后面聊聊？”
　　“我有银片。”
　　“哦……好说的好说的，你有多少，哪个型号的？”
　　姜岸的手伸出来，比了个四，粉红脑袋不怀好意的笑了笑：“这几天，只能卖到这个价。”他缓缓伸了两根手指。
　　酒保调了杯金光闪烁的酒，推给几个正在聊天的女孩，瞥了粉红脑袋一眼。两人起身走入正在狂欢的人群，粉红脑袋吹了个口哨，绕了一路走到酒吧后门。
　　过了二十分钟，姜岸推门走了回来，走在吧台旁。
　　“一杯果汁。”
　　酒保擦了擦玻璃杯，转过身，紫色的葡萄汁在高脚杯里晃荡，涌进干燥的唇齿中。酒保叹了口气，望了一眼正在气急败坏冲过来的粉毛脑袋：“半个月前，白老板来过这里找你。”
　　“我已经退役了。”姜岸舔了舔嘴唇，漠然站起来，粉毛在半路上就被保安拧住，酒保垂下眼睛看着吧台上的银币，这年头谁还用这个，说：“白老板怕你出事——如果你想走，他求之不得。”
　　姜岸站起来，手插袋里。

　　在医院里养病的时候，姜岸就考虑过生计问题。在他的规划里，退役是不必急于求成、迟早会来的一天。但他没想到会来的如此疾风骤雨。
　　但要说没想过联盟会兵败如山倒，那是个人都有眼睛——一百三十年，原本的半壁江山一再缩小，人类探索区域比一百三十年前暴涨了三倍，但联盟的领土只剩下原来的45%。失败只是个迟早会来的答案。
　　“将来退役了，你打算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白染的声音。姜岸睁开眼睛，月光在暗淡的阳台外撒下来。落在他膝盖上的毯子方格图案上，他以为会一直波澜不惊的心突然涟漪乍起。
　　“和你结婚。”他那时是这么回答的：“只要你愿意。”

　　这个小小的29层公寓价值在109万星币左右，能够买一张前往古蓝星的非法船票，剩下80多万星币。古蓝星属于资源耗尽的死星，但五十多万的星际生存万能包就能够维持一个人从生到死的资源条件。不算很好的生活水平，适合休假、冥想和放逐。
　　把房源挂上去的一瞬间，姜岸听见了外面的敲门声，以及不少于四个人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