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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章 替罪 ...

  •   第二天,钟士宸如约将战情呈递给了朝廷,把责任全都转嫁给了钟成缘。文书几经转手,消息如瘟疫般传遍了平西军,一到了万安又迅速传遍了大江南北,一时间舆论哗然、内外喧谤。虽然钟成缘早料到会比较难捱,却没料到竟这样难捱。
      他次日便收到了许多不知道怎么传递过来的加急信,比朝廷的回信来得还快,多半是将他痛骂一顿,口气像要把他嚼碎吃了一样,还捎带上他的父母祖宗。他十分惊异,因为那其中不乏素来交好的朋友,他自诩平日行事一向可靠,难道他们就相信他能做出如此不可理喻的事情吗?
      也确如钟士宸所言,平西军的军士将一腔悲愤全都发泄到他一人身上,他们不整文人这种劳其精神但不伤及皮毛的事情,有的士兵直接冲到他面前大骂乱嚷,虽然钟成缘并听不太懂他的方言,但这个情绪完全是领会到了;还有痛失亲友的士兵平民,在他大帐外昼夜哭嚎、烧纸撒钱;还有人呈血气之勇持匕首夜月行刺;还有人暗地里搞小动作往他饭里下毒;还有人往他牙帐上泼屎尿……
      他自昼达夜不得一刻安宁,时时悬心、刻刻警惕,没几日就心力交瘁、憔悴不堪。
      又因为他提前交待钟思至、黎华要和他划清界限,两人再火冒三丈也不能替他出头,再怒火中烧也要忍气吞声,没一个自己人为他撑腰、给他说话。
      所谓墙倒众人推、破鼓众人捶,许多原本跟他没什么瓜葛的人都开始向朝廷举报他往日的过失,或是歪曲事实、或是颠倒黑白、或是添油加醋、或是捕风捉影、或是无中生有,都说的有鼻子有眼,一夜之间他便成了一个罄竹难书的小人、十恶不赦的罪人。
      别说是别人,就算是他父亲钟士孔,虽知道那些对钟成缘本人的攻击都是子虚乌有,却也拿不准这是照计划后撤,还是真的节节败退了。
      每天钟叔宝都能收到二十几封弹劾钟成缘的奏书;史见仙已到士德去借兵,还无音信;相壬不知如何是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相圭虽没说什么,却连夜从防守北方的万春关赶到防守西方的万隆县。
      钟叔宝咬紧牙关,就是不撤钟成缘的使职,让他继续在前方统率三军。
      这也让钟成缘舒了口气,没想到这小皇上还挺靠谱,能顶住这么大的压力。
      钟士宸饶是历尽风霜,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赶紧调傅将和染甘在杜鹃山与毕刹人缠斗,他自己则片刻不敢离钟成缘左右。就这十几天的工夫,他把十几年的脾气都发了,每天不是在抓人,就是在打人,不是在骂人,就是在杀人,再这样拖下去,就怕平西军连他都反了。
      这晚,难得的星稀风静、夜色新凉,一轮圆月像是看透一切根由,关切地将月光轻轻披在钟成缘的帐上。
      “将军,不早了,您回吧,连日劳烦,不胜感激。”金屏客气地道。
      钟士宸点点头,叹了口气,“这可什么时候是个头。”
      镈钟将钟成缘手中的信夺过来,“爷,别看了,他们不知就里,何苦自添烦恼!”
      钟成缘长舒一口气,似是在平复心情,“我将季常兄视为故人,去年四月十五,我们还同在闻歌楼把酒言欢,他当初一文不名、穷愁潦倒时,还是我向黎伯父举荐他,如今竟然连他都——”
      钟士宸都走到门口了,又铁青着脸折返回来,把半桌的散信一把拢在一起,直接扔到火盆里烧了,烦躁地冲他吼道:“你有病啊?看它干嘛?”
      钟成缘苦笑着摊摊手,“不过想见识见识人情凉薄、世情难料而已——我一直觉得你说话难听,现在看来,还是读书人说话更难听。”
      “我说话难听,你都直接不理会我,他们说话难听,你为什么非得要看?”
      钟成缘并没直接回答他的问题,疲惫地打了个哈欠,把钟士宸送给他的话还给钟士宸:“你应该多睡觉,你现在很暴躁。”
      钟士宸知道自己现在确实很暴躁,同时他也笃定,钟成缘也远远不如他看上去的那么平静,但这小子带着氏族公子特有的那股劲儿,特别能嘴硬、特别能装蒜、特别能硬撑!钟士宸拿他毫无办法,只能哼了一声,一走了之。
      钟成缘揉搓揉搓脸,向镈钟抱怨道:“我真的很累了,但躺下就是睡不着。”
      镈钟十分心疼他,“爷又是惊吓又是思虑,当然不容易入眠。”
      “我现在只怕……只怕……”
      金屏快步走来,打锣似的摆手,斩钉截铁地道:“不会的!我们爷与四爷似灵犀两心通,绝对不会听信他人风言风语!”
      钟成缘叹了口气,“但愿如此,若是连他都写来檄文要伐我……那我这辈子真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镈钟劝他:“爷,别想了,即便睡不着也躺躺吧,解解身上的疲乏也是好的。”
      钟成缘心灰意懒,任凭镈钟与金屏摆布着他睡下。
      这几日为防有人偷袭,他们晚上都不敢灭灯,镈钟与金屏轮流守着钟成缘。今日前半夜是镈钟守夜,钟成缘睁着眼睛听他往火里加木头,烧得哔哔啵啵的,身上却觉不着暖和。又睁着眼睛听见他叫金屏起来替换他,金屏端着灯沿着帐边巡查了一遍,坐到他的床前像门神一样把守着。
      钟成缘也说不上来怎么的,头昏胀起来,身体又轻飘飘无有依傍,有了上次的经验,他知道自己这又是要做梦了,只希望梦里没有千夫所指、没有万人唾骂、没有口诛笔伐、没有众叛亲离……
      又是熟悉的声音唤他——
      “果儿——果儿醒来——”
      钟成缘迫不及待地挣开眼睛,灯影之下果然是金击子,他心中一腔酸楚再也压不住,一下子翻滚上来,眼前逐渐模糊,只能依稀瞧见一个金色的人影,他伏倒在冷硬的枕上,“哥哥!呜呜呜……”
      “你受委屈了。”金击子坐在床头,心疼地捋着他的后背,待他稍作平复。
      钟成缘抬起头来,眼泪都顾不上抹,顺着脸颊就往脖子里流,金击子忙用袖子将珠帘截断。
      他如同要确证什么一般,两手紧紧抓住金击子的双臂,“哥哥!若是世上所有人都说我不好,不是一个人、两个人、一百个人、一千个人,是所有人,你会不会相信他们,觉得以往错看了我?”
      “我当你要说什么呢?原来是这个。你也太瞧不起我,我自己没长眼睛耳朵吗?为何要让别人替我看、替我听?”金击子将他半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用额头抵着他的太阳穴,“况且,我看得更深、听得更近,哪有相信外人的理儿?”
      “唉,不是我疑你,就连我自己,都有些动摇了……”钟成缘转头与他四目相对,声音又哽咽起来,“我往日自诩问心无愧,但如今却落得这样下场,我品行真有许多不堪?我待别人真有那样不好?”
      “不不不——”金击子见他如此可怜,更加温情款款,待要开解,外头却又传来一声狗叫,他忽然惊慌起来,推开他的手,起身要走。
      钟成缘一把攥住他的衣角,“别走!”
      金击子道:“大花神来了,若是被他发现,以后我就来不了了。”
      钟成缘一下子又头重脚轻起来,像是从一个很高的地方摔下去似的。
      “等等!——”他伸手去抓,攥住的却不是金击子轻软的衣袖,而是冷冰冰的锁子甲,他猛抬头,见是钟士宸扶住他。
      “你怎么了?”钟士宸被他吓了一跳。
      钟成缘惊醒得仓促,虽然眼已睁开,但仍在梦中流连,泪还未滴尽,情还未消散,胸中一阵阵惊涛骇浪一时间难以降服,正被钟士宸撞上这移花接木。
      “我心里……”钟成缘话到一半便哽咽难言,趴在钟士宸的手臂上低低地哭了起来。
      钟士宸一动不动,由着他枕着自己半边胳臂,看着他呜呜咽咽,“你心里非常难受?”
      钟成缘泪珠儿还在漱漱地往下掉,嘴巴却已经像铸铁一样坚、如石头一般硬,一边抽噎一边道:“不……我身败名裂无足挂齿,我只担心……就算我身败名裂,也挡不住毕刹,最后国破家亡、万劫不复。”
      钟士宸皱着眉头看着他,神色又像悲伤又像可惜,“你——”
      钟成缘警醒自己行为不甚妥当,低着头不敢看他,丢开那段手臂,坐了起来拉开些距离,背过身去擦了擦眼睛,再转身回来,便又成了平日里的模样,除了鼻子还是塞塞的,“我怎么?”
      “唉,你——”钟士宸眸光黯淡下去,半晌没说什么,钟成缘以为他没话了。
      钟士宸猛不丁地道:“你也太逞强。”
      “嗯?”钟成缘抬头与他四目相对。
      “不要跟我装模作样,我都明白。”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钟成缘明白了,钟成缘一边思忖一边缓缓往后靠。
      钟士宸往前坐到了他的床沿上,他其实心里什么都有,嘴上却都说不出来,或者一说出来就变了味儿,难得有个人能懂得。
      钟成缘有些躲闪地岔开话头,“你怎么来了?”
      “我不敢睡实,听见你喊,就赶紧过来了,哎?你的小钟儿呢?”
      钟成缘转头一看镈钟仍在呼呼大睡,很是惊奇,“奇怪——镈钟——”
      他唤了好几声,镈钟才慢慢转醒,朦朦胧胧地睁开眼,“啊?”
      钟士宸跺脚骂了他一声,“蠢材!”
      钟成缘四下观瞧,“金屏呢?”
      钟士宸又骂了一声,“狗才!他们两个就这么守夜的?我从正门走进来如入无人之境,万一进来的是个要作怪的,那不就完了!”
      两人说着,金屏举着灯从外面进来了,“呦,将军来了,我刚刚沿着帐外巡查一圈,看见您进来了,夜深人静没敢喊您,今夜是个好日子,消消停停的没什么事情。”
      金屏秉灯行来,却绕了个小弯,从镈钟榻前经过。
      镈钟像是一下子就清醒了,“呀!将军您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没听见?”
      金屏道:“想是这几日守夜守得太累了,睡得熟了些。”
      钟成缘看三个人都围着他一个人,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哎呀,大晚上的,怎么搅得大家都醒了,我也没什么事,快都睡吧。”
      钟士宸生气地盯着金屏和镈钟,要不是因为他们是钟成缘的人,早就把他们打个半死了。
      钟成缘为自己的两个随从开解,“他们最近着实很疲惫,有倏忽的时候也合情合理,下不为例就是了。”
      钟士宸依然坐着一动不动。
      钟成缘推推他,“去吧,难得能睡一觉。”
      钟士宸皱起眉,“可是——”
      钟成缘不耐烦地道:“去你的吧——别婆婆妈妈的。”
      金屏举着灯来送他。
      钟士宸犹疑地起身,对金屏道:“你不要送我,在这儿待着,再离开一步,我先宰了你小子。”
      金屏连连称是。
      镈钟站在原地,仍然十分惊疑,就算是他困得狠了,也不至于这样不警醒。
      钟成缘新愁加旧爱、心事更重重,没顾上这许多,对他道:“你快接着睡吧,估计我是睡不着了。”
      他仰面躺下,将手臂枕在脑后,睁着眼望着帐顶,捱到夜尽天明,伤心事桩桩件件,都如在目前;欢愉梦恍恍惚惚,抓不到手边。心中惆怅万千,尽夜情思辗转;眼中血泪打转,只落得目涩喉干。
      直到早上金屏喊他起来吃早饭,他还是睁着两眼,金屏也拿他没辙。吃过了早饭,由于现在他成了众矢之的,既不敢露头,也不能代理文书,只能在帐中翻翻旧书,往日最觉有趣之处此时也令他心烦意乱。
      “欸!”他愤然将书掷在地上。
      镈钟与金屏不敢言语,也不敢捡,也不敢劝。
      钟成缘指指地上,镈钟才忙过去将书捡了起来,放在钟成缘手边。
      钟成缘又一把推开,“我不要看了。”
      镈钟金屏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心酸难咽、闷怀难开,呆坐案前、空空长叹。
      “喂——”钟士宸忽然兴冲冲地从外面闯了进来,上来拽着他胳膊就往外走。
      钟成缘没什么兴致,也没什么好声气,挣脱他的手,“哎你干嘛呀?别拉拉扯扯的。”
      钟士宸一指帐外,“那个小仙儿带着士德的兵来了!”
      “啊?”钟成缘喜出望外,迈步就要出去,又赶紧缩了回来,拉着钟士宸的胳膊道,“哎呀,你快带我去看看!”
      “是吧,果然是好消息吧?”钟士宸想看看钟成缘有没有高兴了些。
      钟成缘推着他的后背,“不要啰嗦,快走快走!”
      钟士宸在前,钟成缘紧随其后,镈钟与金屏一左一右殿后,四人像一架战车一般开了出去。
      钟成缘远远地看见一个小山一样的人,看身子可能有二百多斤,全身雪白,头发和胡子黄灿灿的,背着一把一拳厚的大刀,史见仙在大安也算是个中等身材,站在那人旁边,被衬得又小又瘦,好似寒花弱柳一般。
      钟士宸眯起眼睛,脚步慢了下来,“啊呀,那是个人吗?”
      钟成缘只顾着张望,一下子撞在他胳膊上,胡乱应他:“有头有脚,应该是个人吧。”
      “早听说士德有个武将名叫白横刀,有一半鲜卑人血统,生得大概这样,或许就是他吧。”
      钟成缘眼前一亮,“呦,小仙儿好本事,把他都借得来!”
      史见仙听见他们的声音,回过身来,朝钟士宸打了个礼。
      钟成缘一个箭步从钟士宸身后迈出来,欢欢喜喜地上去握住他的手,“哎呀!你可算来了,我在这里真是生不如……”
      他自觉失言,赶紧住嘴,瞥了一眼那小山,“这位是——”
      史见仙替两方引荐道:“这位是白将军,想必二位已有所耳闻。这位是我们的平西将军,六王爷。这是节度使,缘何郡公。”
      白横刀一瞪眼,好似两个灯笼一般,眸光四射,上上下下打量钟成缘。
      钟成缘被他盯得心里发毛,“白将军有何指教?”
      钟士宸上前一步,戒备地回瞪白横刀。
      白横刀一开口,中气十足、声如洪钟,“在路上就听说你们有个专能打败仗的妖人,原来就是你!”
      “……”钟成缘无可奈何地跟史见仙对视了一眼,好嘛,又是一个野人。
      但人家都问到脸上了,他只能上前一步,挺了挺胸膛,“正是在下。”
      白横刀轻蔑地将手指捏在一起比了比他,“长得小鸡子一样!”
      钟士宸断声喝道:“不得无礼!”
      白横刀审视了钟士宸一眼,“你看着还像点样子,怎么护着这个妖人?”
      钟士宸一把将钟成缘推到身后,“他是我侄子。”
      “你有这么不像话的侄子,怎么不打死他?”
      钟成缘气得头都大了,可是毫无办法。
      白横刀转头就招呼他的兄弟们,骂骂咧咧地道:“我就说他们不是什么好人,诓我们来送死,将熊兵熊,活该亡国!弟兄们我们走!”
      史见仙连忙挽住他的胳膊,想拉住他,“你们的王已经跟我们约定好了,你们怎么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白横刀一甩手,一下子把史见仙甩飞了出去,钟成缘赶紧一把揽住。
      “我们现在不走,打起仗来一定被你们拖累的死在这里,划不来!划不来!”
      史见仙扶着钟成缘站稳,毫不畏惧地挺身道:“外面有四十万大军,去留只怕由不得你,我不信你胳膊能扳的过大腿。”
      白横刀被他的威胁激怒了,暴喝一声,“你个害人精,我先杀了你再说!”
      钟成缘见白横刀要杀史见仙,仓啷啷拔出佩刀,“放肆!你敢杀我朝廷命官?”
      钟士宸深知这些异族习俗,他们不讲理,只认打,打的赢他们就服气,回头对卫士道:“取我戟来!”
      白横刀嘲讽他道:“那个小鸡子是你侄子,你护犊子倒也有理,这个秃头鸡你倒护个什么劲?莫非他也是你侄子?”
      士德来的兵都跟着他哈哈大笑。
      卫兵已取了戟来,钟士宸回手去接,钟成缘按住他的手腕,摇摇头,“他冲我来的,让我来,不然以后断不能再降伏他。”
      镈钟听了这话大惊失色,忙道:“爷,你的大腿还不如他胳膊粗呢!”
      这次和上次挑了钟士宸领花还不一样,那次他给钟士宸留了面子,没人瞧见。这次让白横刀一嚷,他的弟兄们怕自己人吃亏都围拢了过来,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平西军的军士们也剑拔弩张,又把他们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钟成缘毫无惧色,高声对白横刀道:“你先叫你的人不要轻举妄动,我也不让我的兵以多欺少。你我单挑,如果你赢了,我们立刻给你们备好车马粮草,恭恭敬敬地送你们回去,如果我赢了,那你们就得心甘情愿地跟我们一起打仗!”
      他话音刚落,士兵们都骚动起来,平西军本来是来保卫钟士宸的,现在一个个都看起热闹来,倒要仔仔细细地看着这节度使是怎么样被白横刀的铁拳砸成肉泥,一解他们的心头之恨。
      白横刀看他水晶一样的小人儿,扬言要和自己单挑,止不住地大笑,“你疯啦?”
      钟成缘见他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我们有句古话你应该听过,人不可貌相。”
      “好像是有些耳熟——”士德人对一较高低来者不拒,“你说,怎么单挑?”
      钟成缘胳膊一招,道:“拿绳子来!”
      立刻有人扔给他一段碗口粗的绳子,是平时用来绑营帐的。
      他撩起袍角塞进腰带,又将绳索缠在腰间,系一个活扣,二指对白横刀一指,“我用绳,若是我能把你捆起来,就算我赢。你用刀,若是你赢——”
      “那不就把你砍死啦?”
      钟成缘点点头。
      钟士宸脸色变得煞白,眼睛瞪得连抬头纹都挤了出来,这是定的什么狗屁规则,怎么一点儿都不向着自己。
      白横刀竟然还不乐意了,“哎呀不好!”
      “怎么不好?”
      “我攻你守,我用刀,你赤手空拳,这不公平!”
      钟成缘笑了,觉得这个小山还挺可爱的,一挥手,“不要紧,你只管放马过来!”
      钟士宸看不下去了,上前连忙抓住他肩膀,在他耳边恶狠狠地质问道:“你逞的什么屁强?这太荒唐了,你还要命吗?”
      钟成缘道:“我话都撂这儿了,你瞧,这众目睽睽的,两边的将士都瞧着呢,我要是退一点儿,以后就别想抬头了。”
      “哎呀,还是命要紧,脸面有什么要紧,不要脸的事情我干多了,让我和他斡旋!”
      钟成缘见钟士宸大冷天儿的急得冒汗,“放心,放心,我虽然功夫不济,但驯服头野牛还绰绰有余。”
      钟士宸还要开言,白横刀不耐烦地喊道:“哎——你们在那里嘀嘀咕咕什么呢?还单挑不?怕了呀?”
      钟成缘硬推开钟士宸,抱起膀子,扬起下巴,挑衅道:“将军说你高高胖胖的,适合给我当个卫兵。”
      白横刀哪经得住这样刺激,怒喝一声,挥刀向他砍来。
      钟成缘站定不动,待他即将落刀,忽然一个闪身转到他身后。
      没想到白横刀并没有预料中那么笨重,竟是个十分灵活的大块头,立刻拧身向后。
      幸亏钟成缘腰软,凌空一个后空翻躲了过去,否则那大刀可正对着他脑门儿来了。
      白横刀见他躲过去了,又转起大刀,旋风似的向他袭来。
      钟成缘对围观将士大喝一声:“闪开!”
      众人纷纷后退为二人让出一片空地来,钟成缘还分心抽头喊了一句:“不要踩倒了!”
      钟士宸快急死了,愤愤地道:“你不要管这许多!”
      钟成缘一个蜂鸟凌空,腾转到离人群远些的地方,没想到士兵们都潮汐一般追着漫了过去。
      钟士宸拿着马鞭子朝地上啪啪的抽了几下,骂他们道:“蠢材!刀都快削到头皮上了!还不靠后点儿!”
      白横刀大吼着朝钟成缘追了过去,他发现钟成缘身手异常敏捷,便不直接照头劈他,而是猜他要往哪边躲就往哪里劈。
      钟成缘想不到他这么聪明,只能与他斗智斗勇,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么多的假动作和虚把式。
      他一边假模假样一边细细观察,留意到白横刀往左边转身总是又快又灵活,往右转身的时候却慢上许多。试探了一下,他肩膀右转也没有问题,猜测他腰上可能受过什么伤。
      既然如此,钟成缘便降低下盘,专往白横刀右肋下闪,一边闪一边趁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腾身到左上方。白横刀只能直起右边的腰来砍他,哎,他又到右下来了,他又要往右回身。就只是这两个动作的迟缓,钟成缘电光火石间将绳子甩出,两头一扽,拿绳子唰唰唰在他脖子上缠了好几圈,两腿夹住他的膀子,两手将绳子用力一扯,白横刀立刻呼吸一滞。
      钟成缘跳到地上,从白横刀的身后用绳子拽着白横刀的脖子,不消多么用力,白横刀就轰然后仰倒地,像一座太湖石塌了一般,激起层层尘土,将士们都觉得脚下一震。
      白横刀心里大叫不好,这下子要阴沟里翻船了。
      钟成缘却没赶尽杀绝,只是点到为止,将绳索一扔,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把袍角从腰间扯出,对白横刀道:“好了,再玩下去可就要出人命了。”
      白横刀还不曾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两眼铜铃一般看着他,不可思议地道:“你们中原人果然邪门!”
      不光是他,围观的将士没一个不目瞪口呆的,他们都跟钟成缘低头不见抬头见好几个月了,竟还不知道他有如此本领,怪不得将军宁愿犯众怒也要维护他,他还不声不响地由着他们折辱,此人真是深不可测。以这群粗人的脑子,虽然不明白钟成缘要干什么,但都生出了几分敬畏之心,可不敢再轻易招惹。
      钟成缘长身而立,举目四望,军士们都不禁后退了几步,钟成缘有些被逗笑了,回头冲钟士宸眨了眨眼睛。
      白横刀从地上爬起来,自己把绳子从脖子上解开,有些扭捏地道:“我愿赌服输——但……但是——”
      “但是什么?”
      “我不想做卫兵,站岗怪乏人的……”
      钟成缘爽朗地笑起来,道:“好,不让你做卫兵,你还做你的将军,但你以后得听我的,要是不听话,我下次可不饶你!”
      白横刀高高兴兴地说:“行!”
      他忽然又心生疑惑,直言不讳地问:“哎,我不明白,既然你这么厉害,怎么还打败仗啊?”
      钟成缘拍拍胸脯,“我们中原人有中原人打仗的手段,你就瞧着吧。”
      白横刀这样开门见山的性子,自然要问个清楚。
      钟成缘不等他开口,就道:“去吧,带弟兄们吃顿饭,歇歇脚。”
      钟士宸见来看热闹的士兵们还流连不去,朝他们一瞪眼、一立眉,士兵们就都识相地散了。
      钟成缘望着白横刀的背影,抬手撑在了腰上,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评论道:“这人确实是个英豪,就是鲁莽得很,我得天天把他带在身边盯着,免得生事,最后冲锋的时候再叫他上。”
      钟士宸吓了一跳,“天天把他放在身边?还是要提防些。”
      钟成缘笑着摇头,“傻子不害人。”
      史见仙立刻摆手道:“别看他现在是个傻子,学东西可快着呢,扔到汉人堆儿里混几年,肯定跟安禄山一个货色。”
      钟成缘点点头,“那是要提防些——嘶,对了千眼(史见仙)你既不会打又不能踢的,没什么法子服他,这些天他可曾对你无礼了?”
      史见仙苦笑了一下,“无礼?说得可太轻了,他那大刀冲我的脸都比划好几回了。”
      钟成缘瞪起了眼睛,“我的老天——”
      “他真是我命里的魔星,凡事没有一次不和我作对,如果只是动动嘴皮子也就罢了,他仗着自己人高马大,我又是个文士,动不动就要动手——唉!不说了!”他无奈地摊摊手,“我又奈何不了他。”
      “啊?他伤着你没?”
      “他倒没故意伤我,就是手上没轻没重,如果我跟你不是一样的,早就投生好几回了。”
      钟士宸只留神看钟成缘扶腰,没听见史见仙冲口而出的这句话暗藏玄机。
      钟成缘朝自己的牙帐一努嘴,对史见仙道:“走,跟我们一块儿吃饭去。”
      他刚迈了一步,脸就皱了起来,“哎呦——”
      钟士宸马上问道:“是不是躲他第一刀的时候就扭着了?”
      “你怎么知道?”
      “即便我不是大夫,都晓得如果我像那样往后折腰,现在已经半身不遂了,你现在还能站能走,就已经是天赐奇才了。”
      镈钟和金屏赶忙伸手想扶钟成缘,钟成缘赶紧把他们的手扒拉开,“快假装我没事,平西军摄于我武艺高强才稍安定下来,要是知道我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们又得出幺蛾子。”
      镈钟急道:“那也不能——”
      “哎,没事,我们慢慢踱步回去。”
      金屏忧心忡忡地道:“这不行吧,要是加重了,别真给腿脚留了病根。”
      钟士宸鼻子里哼了一口气,“管他娘的呢,你搀着我,你刚替平西军扬眉吐气,我跟你亲热些非常合情合理。”
      钟士宸才不管钟成缘愿不愿意,架起他的胳膊就往回走。
      史见仙也架起他另一边,“我跟你久别重逢,亲热些也合情合理。”
      钟士宸道:“哎,你别搀他,两个人架着更难走。”
      钟成缘疼得冷汗直冒,点点头。
      史见仙赶紧放下手,跟在他俩一旁。
      钟士宸道:“我去请大巫师来。”
      钟成缘一边吃力地倚着他迈步,一边控制自己不要龇牙咧嘴,“不必不必,小意思,明儿就好了。”
      “哈?”钟士宸莫名其妙地转头看他一眼。
      “咋了?”
      “你是有什么毛病吗?”
      “……”钟成缘朝自己的腿脚努努嘴,“看现在这个样子,我难道不像有点毛病的吗?”
      “我是说你这里。”钟士宸点点太阳穴。
      “你才脑子有病,你全家脑子都有病。”
      “你是我侄子。”
      “……”钟成缘忘了这茬了,“反正不要去找大夫,不要去找任何大夫。”
      “你就这么想下辈子半身不遂?”
      “……”钟成缘坚定地道,“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钟士宸没搭理他,把他扶到床上,就一声不吭地出去了。
      钟成缘朝他一指,对金屏道:“去跟着他。”
      金屏跟镈钟不一样,他是个心里有主意的人,赔笑着半跪到床边,“爷,看这样子确实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比较好,就说是他——”
      他回头一指镈钟,“就说是他又病了,让大巫师回来复诊。”
      镈钟一指自己,没反应过来,“我?我病了?”
      “哦——对对对,咳咳,今早我又头疼脑热的,哎呦——”他说着就虚弱地躺倒在小榻上。
      史见仙坐在床沿上忍不住笑出来,跟钟成缘对视一眼。
      钟成缘无可奈何地摊摊手,玩笑道:“你看吧,我虽然是节度使,但在这儿谁的主都做不了。”
      史见仙忽然想起一路的传闻,问道:“我听说你这儿沸反盈天的,怎么回事儿啊?”
      钟成缘便将前情对他一一道来。
      “原来是这样——”史见仙缓缓地点点头,“真是妙计,不过就是委屈你了些。”
      “唉——”钟成缘一个挺身要坐起来,“嘶……”
      “哎呦,你快躺着。”史见仙按住他的肩膀。
      钟成缘反手攥住他的衣袖,“千眼,我只不过是名誉扫地,沿途被战火波及的百姓才真正吃了大苦楚,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比比皆是,他们在我门外撒纸哭嚎、哀哀无告,不过是心中悲愤无处宣泄,我听在耳中,痛在心里,跟他们相比,我这又算得了什么?”
      史见仙凄怆地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便是这个道理。”
      “当初我没切身体会过这些,是我想当然了,近来我常常怀疑,咱们必须要打这一仗吗?”
      “我何尝不是于心不忍?”史见仙垂着眉毛,目满悲戚,却无比坚定地道,“如果没有一个人荡平四海、一统九州,天下混战的日子还要无穷无尽地持续下去,天下人还要继续吃尽征战的苦头。”
      “唉——”钟成缘握起拳来,狠捶了一下床板,“我好恨啊!”
      史见仙无力地苦笑了一下,“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人间就是这样的。”
      钟成缘默然良久。
      金屏见他二人相对黯然神伤,再聊下去也无益,试探着问道:“史大人风尘仆仆,一定饿了吧,不如我先带您吃了午饭,再和四爷长聊。”
      钟成缘回过神来,“噢对对对,看我,怎么把这个忘了,千眼,你快去吧。”
      史见仙回头看了一眼金屏,不像是王府出身的人,又这样有眼力见,问:“这位是?”
      钟成缘对金屏竖了个大拇哥儿,“这位是金击子手下一等一的大总管。”
      金屏连连摆手,“不敢不敢!”
      “哦,原来是金特使门下,果然器宇不凡,见过了。”
      “史大人谬赞。”
      “请——”史见仙向外一摊手。
      “不敢不敢,史大人请。”
      钟成缘在这儿待久了,愈发厌恶繁文缛节,“好了,别在这儿客套起来没完了,快点儿的,该吃吃该喝喝。”
      史金二人被他赶出牙帐。
      镈钟收拾出一张小几,等金屏带饭回来,待会儿想办法服侍钟成缘吃饭。
      帐中只剩他们主仆二人,免不了说些体己话。
      “哎,你先别忙。”钟成缘冲镈钟招招手。
      镈钟放下手中的东西,偎到床边,“怎么了爷?”
      “你不觉得……额嗯……将军行事愈发蹊跷了吗?”
      镈钟立刻点头,“是,是很不寻常,我看再过些日子,连金屏哥都能觉出不对头。”
      “哪儿还要再过几天,我看他早就看出苗头不对了。”
      “啊?”镈钟竟然还一副很吃惊的样子。
      钟成缘烦躁地一拍床板,“哎呀,烦死了,已经有那么多事儿需要烦心了,怎么还——唉!或许是你我多想了,将军也许只是想以我之智降服毕刹,或是借我之力与朝廷握手言和,或是单纯拿我当兄弟看待。”
      镈钟不以为然,直言不讳道:“那史大人、三爷、黎大人都是朝廷派来的人,傅将军、染甘将军都是将军过命的兄弟,但将军对他们与对爷却是两样。”
      “好了,你不要说了,我已经快被这些凡人烦死了!”钟成缘气急败坏地拿床头所有东西撒气,一股脑儿全给扒拉到地上,“我就不明白了,我怎么就这么招男人喜欢?”
      镈钟像小狗一样歪歪头,“这军营之中也没有女人啊?”
      “……”
      “爷——”镈钟俯下身去,靠在钟成缘的枕头边,小声道,“现在反正只有爷与我两个人……”
      钟成缘转头看着他,仿佛已经猜到他要问什么。
      “爷心里觉得金爷和将军……两个人相比怎么样?”
      钟成缘用两只手捂住脸,“我不比!我不觉得怎么样!”
      “爷——”镈钟笑嘻嘻地把钟成缘的手拉下来,“爷,国事么,可以跟史大人讲;军事么,可以跟将军讲;家事么,可以跟三爷讲,这些心事么——除了我,在这里还能对谁讲?”
      钟成缘嗔怪地用手指点点他的额头,“你可愈发放肆了。”
      镈钟见他笑,便将耳朵凑得更近了些。
      钟成缘抬起眼,微微眯起,仔细想来,“若是说金郎么……我一想起他,就立刻想到他一席黄衫深深浅浅,知心话长长短短,在我耳中出出进进,我这心里立马就暖洋洋的。”
      镈钟重重地点头,赞同道:“说到知情知意,确实没人能抵得过金爷,但也正因为知情知意,不免有几段过往。”
      “哎,人不能什么都要嘛,三师兄(黎华)没有过往,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人跟个白纸一样,你看大师兄,整天跟带儿子一样从头教起,如若他再没有呆子的直觉,早把大师兄给气死了。”
      镈钟掩嘴而笑,“说的也是,那将军呢?”
      “啊呀,他嘛,铁甲铮铮、长戟凛凛,行军打仗的事情,我们两个倒是别有一番默契,待我嘛,他也是已经尽心尽力,好么也好,就是觉得冷兮兮的,不知何人能将他偎的热,反正那人不会是我。”
      镈钟道:“嗯——想必是以前经历坎坷,晓得了人情凉薄,心头便难再热。”
      “我很奇怪他到底是为什么——”
      两人的私房话还未说完,就听钟士宸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镈钟连忙起身,“应该是接大巫师来了。”
      帐帘被钟士宸亲自撩起,大巫师只站在门口往里头一望,看见钟成缘躺在床上,道:“我不治他。”
      钟士宸很是吃惊,“这是为什么?”
      大巫师耸了耸肩,“他不需要我治。”
      “来都来了,您看一眼。”
      大巫师不跟他废话,扭头就走。
      钟士宸很是气恼,想要硬拦他。
      史见仙正好吃了饭回来,“哎呀!我说在杏林山上没看见你,原来你在这里装神弄鬼。”
      大巫师见是他,喜出望外,回嘴道:“我说没在一笑山上看见你,原来你在这里装模作样。”
      钟士宸见史见仙好像与他相熟,忙道:“史先生,你快劝他进去看一眼那小子。”
      “怎么回事?”
      大巫师再次重申:“我不用看,他明天一准就好了。”
      史见仙听他这样说,对钟士宸道:“他向来说一是一,他说郡公明天好,郡公明天一定会好。”
      大巫师不再理会钟士宸,急迫地问史见仙:“哎,千眼,你知道我大师兄在哪里吗?”
      “呦,这你可是问对人了,他现在身在万安。”
      “啊呀!可算让我找着了!他在万安什么地方?”
      “他在万安金宅内。”
      钟士宸见他俩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一边说一边走,他无计可施,只好由着他们去了,一跺脚,不悦地走进帐中。
      钟成缘嗔了他一眼,“我说的怎样?还劳烦大巫师白跑一趟。”
      钟士宸正心烦,“你怎么不说劳烦我跑了一趟呢?”
      “我不是让你别去了嘛。”
      “罢罢罢,不跟你斗嘴,你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好极了,如果这会儿打起来了,我能立马跳起来骑马。”
      钟士宸无奈到都笑了,“行,数你最少年英雄,数你最公忠体国。”
      他站起来就往外走,“不跟你闲话了,我吃饭去,你在这儿痛死饿死我也不管了。”
      “哎将军!”镈钟从背后叫住他。
      “怎么?”
      镈钟偷偷与钟成缘递眼色,用口型道:“机不可失!”
      钟成缘对他皱了下鼻子,这小子真是全凭直觉做事,不过这样四下无人的机会着实难碰。
      钟士宸不明就里,折返回来,“什么逼事?”
      钟成缘假装随口问道:“我与庆祺郡主……可像么?”
      钟士宸几乎立刻斩钉截铁地回答:“不像,一点儿也不像。你聪明,狡诈,不任性,会气人,顾全大局,假模假样。”
      钟成缘一时间都不知道钟士宸到底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哭笑不得地和镈钟对视一眼。
      “你问这个干嘛?”
      钟成缘佯作云淡风轻地提醒道:“只是怕将军错将郡公认作郡主。”
      钟士宸冲口而出:“我又不瞎。”
      “那你——”
      “将军!——”帐外传来一声呼喊。
      “哎!——这儿呢?怎么啦?”钟士宸听一个校尉喊他,跟钟成缘摆摆手。
      钟成缘对他点点头。
      钟士宸很干脆地出去了,留钟成缘和镈钟大眼瞪小眼。
      钟成缘摇摇头,“我不明白。”
      镈钟摊摊手,“我也不明白。”
      这有多巧,钟士宸前脚刚走,金屏后脚就进来了,为难地道:“哎呀,四爷又没法儿坐起来,得怎么吃啊?”
      钟成缘摆摆手,“我一点儿也不饿,你们吃吧。不要劝我,让我静静地躺一会儿吧。”
      金屏担忧地点点头,悄悄问镈钟:“将军找大夫来看了吗?”
      镈钟道:“来看了,说不用治,明儿就好了。”
      “太好了太好了,爷真是吉人自有天相!”
      钟成缘躺了一下午,到了晚饭时分就能坐起来吃些茶饭了,到了第二天一早,便已恢复如初,钟士宸大为惊诧。
      杜鹃山那边传来消息,说毕刹人虽然已经上了套兵力大损,但攻势太猛,往东推进得太快,这样下去,不消一个月他们就能打出来。
      钟成缘着了急,“哎呀,这可不行!等天再冷些,他们人困马乏、物资短缺,只剩个二三十万时才好。”
      “我去缠住他们。”钟士宸立刻站起身来,瞥见钟成缘,又有些犹豫。
      “后方的事情你不用操心,一概交给我,我刚震慑过这群家伙,再加上史大人也来了,倒是你,万事小心为上。”钟成缘拍拍他的护腕。
      钟士宸坚毅地点点头,“好。”
      说罢大步流星而去,鲜红的披风在身后上下翻飞,如同在冲钟成缘招手。
      史见仙点头叹道:“你们俩果然是一对绝好的搭档。”
      钟成缘翻了个白眼,“我跟谁搭班子不是个好搭档?又何止是跟他。”
      史见仙从没见过他翻白眼,笑道:“不愧在平西军待了几个月,颇有一股悍匪气了。”
      “哎呀!”钟成缘往史见仙肩膀上捶了一拳,“哎千眼,说正事,你看这天什么时候能冷下来?”
      “我来算算,可否给我一碗清水?”
      金屏忙去倒了一碗水端来。
      史见仙从地上捡起两支枯草,捻在指尖一转,那草尖上便开出两朵花来。
      镈钟与金屏惊叹了一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接下来如何动作。
      史见仙将那两朵花撒入水中,看它们漂漂转转,道:“明晚将有一场大雨,雨过之后就入冬了。”
      钟成缘一拍手,“好哇!胜利有望了!”
      这没影儿的事儿,钟成缘竟然深信不疑,镈钟与金屏面面相觑。
      帐外忽然一阵喧闹,钟成缘对金屏道:“你去看看,出什么事儿了。”
      金屏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就跑了进来,道:“白将军(白横刀)听说前线败退,嚷着要去给毕刹点儿颜色瞧瞧。”
      “可不能让他去,乱了我们的计划,但是得想个什么理由不要他去呢——”钟成缘头痛地扶额。
      史见仙道:“不如对他实话实说好了,不然他不消几日就得再来这么一出,托辞想多了,他也能察觉出不对。”
      钟成缘犹疑道:“他能明白么?他会不会泄露给别人啊?”
      史见仙很笃定地道:“他能明白,如果他知道兹事体大就不会泄露机密。”
      “听起来他还蛮仗义?”
      “他确实讲义气。”
      钟成缘笑道:“看来你们相处的没我想象中那么糟。”
      “此言差矣,我们相处的非常糟,你都无法想象的糟,你死我活的糟。”
      钟成缘对卫兵道:“去叫白将军进来。”
      白横刀本来是兴冲冲地进门,以为是要调拨他去杜鹃山应敌了,一听钟成缘说不是,立刻红脸了,拔出刀来,冲着史见仙的脸比比划划,“是不是你这秃毛鸡胡说八道什么了,才不让我上前线?!”
      史见仙从鼻子里长出一口气,压住心头的怒气,恨恨地指着他,平日的满面春风此时化作海棠着红,好似桃花带露,对钟成缘道:“你看看!你看看!他又来了,多不讲道理!”
      钟成缘喝住白横刀:“你这是要干嘛?还不快给我把刀放下!”
      白横刀眉毛都立起来了,又举着刀向史见仙逼近一步。
      史见仙也是个很有骨气的人,毫无惧色,绝不退缩。
      钟成缘站起来,夺过卫兵的刀,又喝了一声,“白横刀!我看你今天又想跟我切磋切磋了。”
      白横刀一看钟成缘把兵器都抄起来了,连忙把刀放下,憨笑着摆手,“不不不,前两天已经磋过了。”
      史见仙见白横刀立马收了那副耀武扬威的模样,气得恨不能立刻练就一身好武艺,对钟成缘道:“你看他那欺软怕硬的样子!”
      钟成缘能怎么办,只能苦哈哈地当个和事佬,拉过史见仙小声道:“哎,他就是个蛮荒之地长起来的傻子,记打不记吃,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白横刀一把拽过钟成缘,给他拽了个趔趄,“兄弟,你别听这秃毛鸡瞎说。”
      “我说什么了?!”史见仙这才真是冤枉,“你哪只耳朵听见我说话了?!”
      钟成缘很无奈地拉着长腔道:“没有——真没有,史大人只说白兄你非常讲义气。”
      他把白横刀的胳膊夹在腋下,像拉牛车一样,硬拉着他到桌前去,指着平摊的地图,诚心诚意地道:“你既然拿我当兄弟,我也不跟你遮遮掩掩,事情跟你想的不一样,我们中原人呢要这样打。”
      接着就指着地图如此这么般,这么般如此,将全盘规划向白横刀和盘托出。
      钟成缘已经尽量说得很明了了,但白横刀还是云里雾里。
      史见仙看不下去了,过来道:“哎,让我跟这傻子说。”
      “你才傻子!”
      钟成缘按住白横刀的胳膊,瞎糊弄他道:“不是,不是,我们汉人的‘傻子’并不都是骂人的话,也是一种爱称。”
      史见仙指指李将军关,“从这里重新开始。”
      他的措辞都像跟小孩儿说话似的,说得又简单又清楚,又把许多东西跟士德国内类比,这下白横刀听得很明白了。
      白横刀大受震撼,眼睛瞪得又大又圆,道:“幸亏我们不和你们打仗,你们中原人太狡猾了!”
      钟成缘尴尬地笑了笑,假装这是一句称赞。
      白横刀忽然大叫了一声,“啊!——”
      钟成缘忙问:“你怎么了?”
      白横刀捂着嘴道:“你把这些都告诉我了,万一我跑去告诉毕刹,你们岂不是就白忙活了?!”
      钟成缘道:“那当然了。”
      白横刀张着大嘴倒吸冷气,“哦呦,你们真是拿我当兄弟啊!”
      钟成缘用自己的拳头击一击他碗大的拳头,“那当然了!”
      白横刀立刻掷地有声地保证:“我白横刀一定一定不会告诉别人!睡着了也不告诉别人!喝醉了也不告诉别人!把我杀了也不告诉别人!”
      钟成缘也马上表态,拍得他的肩膀梆梆响,“好兄弟!”
      白横刀一琢磨,“那我这时候确实不能上阵,我得等到最后一仗大冲锋的时候再上,那样打得才爽快!”
      “我也这么想的。”
      “我明白了!”白横刀哈哈笑着出去了,心情十分愉快,一副脑子空空的模样。
      钟成缘苦笑着看向他的背影,“这一天天,鸡飞狗跳的。”
      但白横刀没消停太久,第二天刚吃过早饭没多久,金屏就火急火燎地进来跟钟成缘汇报:“爷,史大人说今晚要下大雨,让将士们做好准备,白将军说他打小天为盖地为庐,昨儿晚上他看星星了,今天一定不会下雨,然后他俩就吵吵起来了。”
      钟成缘头都大了,“现在还吵吵着吗?”
      “没,史大人负气走了,白将军为了跟史大人较劲,把大帐的绳索也解了、桩子也拔了,说要露宿一夜。”
      钟成缘哭笑不得地张张嘴,都不知道该如何评论,实在是太无语了,“由他们去吧,不要管了。”
      卫兵进来报告,说万安来的信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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