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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孤寂 ...

  •   从瓦斜镇回来后的一月里,于妙都在自己的屋里养伤。她的房间从普通弟子住的浮尘殿搬到了乾元宫北面的参云殿——就在离玄圣子住的玄辰殿不远的地方。当时和她一起留下的四名弟子,都在她离宫的时候被乾元宫遣返了回去。偌大的乾元宫,新来的只有于妙一人。
      于妙坐在榻上,披散着头发。她的手撑着脸支在桌沿,腿上放着书卷,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外面的鹅毛大雪。
      “盛京居然同庆阳城一般能看到如此大的雪。”于妙喃喃道。
      因为只是伤了经脉,没有伤到骨头,一月过去,腿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于妙看到外面厚厚一层的雪,忍不住想出去走走。
      她一出门就被外头的寒风给激得打了个哆嗦。
      “小神官,你披一件衣服吧。”欢尘忙将一件披风拿了出来。因为从小没有被服侍的习惯,所以于妙院里人很少,只留了一个叫欢尘的红袍女弟子。
      于妙披上披风,脸从毛绒绒的银狐毛中露了出来,模样煞是可爱。
      于妙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看了看院中树上落的雪。然后走过去,狠狠地踹了一脚树干,再赶紧跳开——树上的雪就这样大块大块地落了满地,把树下的雪地砸出无数小坑。
      “哈哈哈哈……”于妙笑了起来。欢尘看到于妙笑了,自己也跟着笑了。
      笑完了,于妙站在院中看着房檐的冰棱,问欢尘:“欢尘,你为什么修道啊?”
      乾元宫是自开国以来便有的一个地方,是当时的皇帝为了求得长生秘术建立的。如今因为妖兽横行,所以主要行使除妖兽的职责。里面的大神官都是找的当世能人或是宫中弟子担任,座下弟子有三种:第一种是选自朝廷的贵族子弟——只要征得大神官的同意便可进入乾元宫;第二种是乾元宫每年都会去找一些一出生便天赋异禀的孩子;第三种是三年一度的选拔——这种选拔不拘人材,所有人都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进入乾元宫。
      欢尘便是第二种。
      欢尘天生就有一双阴阳眼,可以通鬼神。她六岁便被送来乾元宫,在乾元宫中从白袍弟子一直修炼到如今的红袍弟子。
      “自我一出生,修道就是自然而然的啊,我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欢尘睁大眼睛,觉得这个问题着实奇怪。
      “我经常会思考我到底在做什么,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于妙说道。
      “小神官,其实我觉得,您太多愁善感了。为什么要想那么多呢?您已经是神官了,就一心修道,每日做好自己应当做的不就好了?”欢尘站在于妙的身后继续说道:“再说了,其实大部分人都是没有选择的,想这些问题不是徒增烦恼吗?”
      于妙轻笑了下,道:“不用跟着我。我出去走一走。”
      “是。”
      于妙散着头发,披着红色的披风,里头的黑色道袍在走动中露了出来。她缓步离开了参云殿。
      于妙想起之前有一日,她在南面的一个小镇子里收山里的珍稀药材。也是下了好大的雪。她在山上的猎户屋里躲雪。那猎户是一对而立之年的夫妻,家里还有两个孩子在山下和其祖父住在一起——等在山里打完猎物,他们就会下山去住。
      ……
      “你这小女娃真是厉害得很,怎么都没个同伴?”
      “这外出要是有个意外可怎么办?”
      “难道你吃饭的时候不希望有个人陪你用饭?你有快乐的事情要说与谁听呢?”
      ……
      她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本来都已经忘了,但是因为欢尘的话,她又想起这桩事来。
      她自小性格就独立,比较有主意,脑子里总是有稀奇古怪的想法。别人觉得于妙性格强势、孤傲,她时常也因为别人的不理解而伤心。
      每当她对人生、对自己的处境发出疑惑时,周围人都会同于妙说同样的话:
      “想这些做什么?”
      “有什么用?”
      “到时候就明白了啊……”
      可是,难道生活压着她,让她别无选择,她就应当不假思索地受着吗?她不应当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她不应当看到人生的各种可能吗?她想清醒地迎接自己需要接受的命运……
      刚开始想要一个人时,还会怕其他同龄人的看法,怕别人觉得自己不合群、孤僻。后来于母去世,她开始接受自己注定孤独的命运。看嘛,失去也没有什么可怕,一个人也没有什么可怕。
      后来的她,性子渐渐没那么强硬了,也懂得旁人的难处与伟大之处了。她走在自己的道上,开始乐得一个人用饭,一个人走路,一个人打架,一个人喝酒……
      她没办法带着一个人走南闯北。她要去的地方没人在前路等她,或愿意同她携手。所有人只觉得山高水远,不如书中黄金屋;富贵险地,不如守一人白首。
      于妙就在这些日日夜夜里,在别人不理解自己嘴中的话中,渐渐地习惯了一个人——她知道这世上不是只有自己这样,其实所有人都是孤独的。旁人不理解她,难道她就真的理解旁人吗?所以,这乾元宫和晴明山有什么不一样呢?又和她想要终老的北境河边的小屋有什么不一样呢?
      ——都是自己一人,自己修自己的心罢了。
      于妙往乾元宫外走去。她如幽魂一般看着周围行色匆匆的人,看着路旁卖烤地瓜的火炉上飘着的热气……
      “妙妙!”于妙回头看唤自己名字的人。那人身披毛色极好的斗篷,白色的斗篷里着的是红色的锦绣长袍,一派富贵。胸前小儿手掌般大的金锁叮当的响了声,手里揣着的汤婆子绣得是艳丽的牡丹,莹白的圆脸上有个浅浅的梨涡,嘴上的脂粉是时下最新的颜色。
      “玉儿?这般巧?”
      “只有你才天真地相信巧合。”肖玉勾起嘴角笑道:“这世上根本不存在什么巧合,一切事情皆有其发生的机缘——我是知道你回盛京后天天让人在乾元宫门口守着你呢,所以寻到这儿了。”
      “走,吃酒去!”肖玉靠近于妙道。
      “好!”于妙一扫心中的阴霾,揽着肖玉的肩膀往前走去。
      ……
      “上次你从万芳阁离开可真是吓死我了。”肖玉认真地看着于妙,摇了摇头。
      “别说你了,我自己都要被吓死了。”于妙手捧着热好的酒,撇了撇嘴角道。
      肖玉忙问道:“那你回去后可有受什么处罚?”
      “也没受到什么处罚……”于妙饮了一口热酒接着道:“其实大神官人还是挺好的。”
      肖玉看着于妙,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道:“你真的一点都未变,啧啧啧——你还活在自己的想象里是吧?”
      于妙皱了皱眉头:“我同他离得如此近,我怎得不知道他人怎样了?”
      “那你知道玄圣子杀了自己的师父吗?”
      于妙忽然愣住了:“你从哪儿听到的?”
      “大家都知道,只不过未有人明面上谈论罢了——我就知道你这个呆子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不知道这等事。”肖玉一脸地恨铁不成钢。她看了看于妙,忽然站了起来——
      “你这么大的人了,散着发做什么?怎能如此不修边幅?”她站到于妙的背后,替于妙束起发,接着从自己头上拿下一支钗子,将发髻簪好。
      “无事又未习武,便懒得束发了。”于妙一边嘴上回道,一边心里思索:我好像真的一点都不了解玄圣子,而且为什么也未想过去了解他呢?他真的杀了自己的师父?那可是欺师灭祖的罪行啊……若都有如此罪行了,怎么还能坐上大神官的位置呢?
      “你都没打听打听为什么他会杀了自己的师父啊?”
      “为了坐上大神官的位置呗——他师父就是前任大神官。”
      “那上头的人会愿意让一个欺师灭祖的人担任大神官?”
      “因为玄圣子厉害呗……”肖玉翻了个白眼,然后认真地叮嘱道:“他这人太不择手段,你可千万注意了,不要栽在他手上。”
      于妙没吱声,饮尽了一杯酒。虽然理由听着合情合理,但她心里总觉得不该是这样:有时候玄圣子看着很冷漠,但其实他教她术法的时候非常细心,对她也算有求必应。面上看着狠,其实从未真的对她做出什么事情。他对她这个不怎么相干的人都如此,对自己的师父能坏到哪里去呢?
      世人误解一个人总是这般轻易……
      待饮完酒,天色渐暗。雪已经停了,于妙拒绝了肖玉相送,自己慢慢的往乾元宫走。待走了一半后,她忽然特别想让从来不饮酒的玄圣子尝尝她第一次来盛京时喝的“逍遥游”。想罢,她转身加快脚程往桂尚楼走去。
      于妙买了两瓶逍遥游,回到乾元宫,往玄圣子的玄辰殿方向。
      玄辰殿门口的司追看到于妙后上前施礼道:“小神官。”
      于妙点点头道:“神官此时忙吗?”
      “大神官此时正在打坐。”
      “哦……”于妙有些失落地出声。她将手里的酒瓶递到司追面前:“两瓶酒,你一瓶,另一瓶交给大神官吧。”她说完后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是他不要——”
      “进来吧。”里面忽然传出声音。
      于妙闻声赶紧收回伸向司追的手,开心地推门进屋里了。
      “神官,我给你带了我特别喜欢的酒。”于妙进到屋里时,未看到玄圣子,便乖巧地等待。
      “又喝醉了?”玄圣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看着酒道:“我未有饮酒的习惯。”
      “可是它真的真的特别好喝,对我来说,它就是盛京的味道。你尝一口?”于妙将右手的食指伸到玄圣子眼前,邀功似地说道。
      玄圣子走向桌旁的椅子,坐下后示意于妙坐在桌子的另一边。
      于妙开开心心地坐下,将其中一瓶酒推到玄圣子的面前,然后双手撑着脸看着他。
      “你去找郡主了?”玄圣子看着于妙头上的钗子道。
      “嗯!”于妙重重地点头,然后伸手摸上自己的发髻,将钗子取了下来。发髻散开,紧接着长长的发披散了下来:“这钗还蛮好看的!嘻嘻……”于妙憨笑道。
      玄圣子收了视线,也未碰桌上的酒,道:“正好我也要找你。你伤应该好的差不多了,要着手处理宫内的事务了。”
      他顿了顿:“明日司齐会告诉你要做什么。”
      “哦……”于妙拿着钗又回到双手撑头的动作。
      一阵沉默后,玄圣子回头道:“我已经说完了。”
      “哦……”
      “你不走吗?”玄圣子好笑地看着于妙不大聪明的样子。
      “可是你还未喝酒。”于妙认真地看着玄圣子好看的眸子回道。
      玄圣子没动,只是看着于妙:“你有心事?”他顿了顿:“你是有什么事情要问我?”
      于妙像是被戳中了心事一般坐直了身子。遂侧对着玄圣子摇了摇头道:“我不问你,你想说的时候自会告诉我。”
      玄圣子笑了起来:“你都未说想知道什么,我怎知道要告诉你什么?”
      于妙回头,看着玄圣子眉心的痣:“神官,你想当大神官吗?偌大的乾元宫就你一人,你会不会孤单?”
      “现在你有我了!若是你想喝酒,我就在隔壁的参云殿,离你不远的……”于妙忽然站起来,声音也高了起来。不知是因为酒还是因为高涨的情绪,小脸通红。
      “哦,你不喝酒——”于妙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低下了头,头上的发遮住了她的脸:“就……就是意思……嗯……我在说什么呀……”于妙忽然有些烦躁。
      “我回去了。”于妙低着头,晃晃悠悠地往门口走。
      “等等。”玄圣子一把抓住于妙的胳膊,将她带到内室里,然后放开手道:“在这里乖乖别动。”
      于妙乖巧地点头,看着玄圣子拿出一个盒子,将一支银簪拿了出来。
      玄圣子拿着簪子走到于妙的身后,挽起于妙的发,用手中的簪子给于妙束好。
      “郡主的钗不适合你。”
      “司追,送小神官回殿。”
      门外的司追打开了门,于妙闻言昏昏沉沉地跟着司追走出了门。
      待二人走后,司敏走了进来,对大神官施礼后说道:“神官,弟子这就将这酒拿走。”
      “不必。”玄圣子挥手示意他退下。
      夜,万籁俱寂。玄圣子拿起酒瓶,放在鼻下轻嗅,然后拿着它走进了内室……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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