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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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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1973年8月31日,他开启霍格沃茨求学生涯的前夕,这一天后来他常常记起。
六点左右,小巴蒂·克劳奇从家里吃过饭出来。晚霞把四周房屋的上层窗户染成了金红色,窗玻璃像烧热的金属板一样发着光,上方的天空像一朵凋谢的玫瑰。半个小时后,他出现在西金沙海滩,高大的身影朝他走来。
“我不太能原谅你约会迟到的事,亲爱的朋友,”艾博特打开嗅盐盒,把镀银箅子凑到鼻子下面来回移动,“明天晚上我会按时送你到学校。哎,我现在真希望做这项工作的人不是我,因为我太想把你留在身边了。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感谢你的父亲,让我介入你人生中——第一个命运枢纽。”
孩子扬起头:“可别这么严肃,老伙计。我也不能原谅你信上说要送我礼物结果到头来是向我展示你那双毫无重力负担的大手。”
一说到礼物,他又想起了他的纳西索斯。它已经消失一个多月了。记得曾经他还义正辞严说要带它去霍格沃茨,结果自己倒成了那个被抛弃的倒霉蛋。不管了,估计那家伙此刻正在别的地方逍遥快活呢!
他们走进闪烁的、被风吹拂的阳光中,沿着沉寂的修道院遗址散步。“就算我不提到礼物你也还是会来,”艾博特说着,捡起两枚贝壳装进口袋,“因为你喜欢我,对你来说,我就代表着你走向叛逆的启蒙和榜样,是你脱离束缚的首选理由。”
“你说的每个字我都不同意,而且赛勒斯,我觉得你自己也不同意。梅林会保佑一切都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妈妈早日康复回家,爸爸事业顺利心情舒畅,我也会努力争取到每一位老师的认可。而你,我的朋友,我们将永远是朋友。”
赛勒斯低头看向他,眼里流露出疲倦的神情,在嘴唇上化作了笑。初秋傍晚散发着海盐味的干净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唤醒了他的快乐和对青春的回忆。天边的余晖像一勺金红色墨水,下渗到那块巨大的深蓝色海绵中;路灯在黑夜发起高烧,残星为渴望光的孩子指引方向。
“我有点儿舍不得和你告别了,”小巴蒂忧伤地说,“美好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所以我格外珍惜每一次见面。”
“离别是彼此精神的绸缪,你现在珍惜的其实是你已经失去的东西。”
小巴蒂皱起眉头:“这我不信,赛勒斯,我也不相信你自己相信。我珍惜我的家人,可我并没有失去他们;我珍惜你,而你就在我身边——同时我知道你也是珍惜我的,所以我不会离开你。你是个非常好的人,思想上从来不遵守规则,身体却从不肯做坏事。你只是喜欢隐藏自己乐观善良的一面罢了。”
“表里不一是常态,”年长的那位笑着大声说,“况且你对我的评价太高了,小巴蒂,不是我不肯做坏事,只是我没有为撒旦做事的勇气和决心。不说了,陪我到别处走走去,这里的墓碑看得我心烦。”
他们一起走到石头堆成的一条长长的堤坝上,赛勒斯用他的葡萄藤木魔杖将兜里的贝壳变成两个精致的波斯软垫,坐了下来。月光邀海浪共舞,残留的泡沫在石块上闪着银光。
“你不怕被麻瓜看到吗?虽然这附近好像并没有麻瓜。”小巴蒂嘀咕道。
年轻人笑了:“在你来之前我就已经对这里施下麻瓜驱逐咒了。好家伙,你到现在都没发现啊。”
“那我可能是被摄魂怪支配了,赛勒斯,”男孩红着脸说,“别笑成那样,我说的是真的,我现在很苦恼。明天上午他们都会到九又四分之三站台搭乘霍格沃茨特快列车,下车后又会在海格先生的安排下乘船去学校,接着麦格教授会带他们到分院等候室,最终所有人汇聚在大礼堂,接受一顶陈年老帽的分配。这些都是你告诉我的。你把你的经历告诉我,而我却只能体验那短暂得可怕的分院,这真是个遗憾。”
“原来跟我在一起对你来说是遗憾啊,”艾博特叫道,“这句话真叫人心碎,你刚还说舍不得我呢。相信我,孩子,没有人想舟车劳顿。再说了,你跟着我也不亏啊,可以体验随从显形,然后到学校附近的霍格莫德村观光。我敢说,目前他们绝大多数人都还没这个资格。”
孩子好一会儿没回答,只是坐在那儿凝视着风景。“我倒想跟他们换一换。”最后他说。
赛勒斯摇了摇头:“那就闭上眼睛许个愿吧,亲爱的。我听说晚上在海边祈愿,会有几率得到海神的眷顾,继而梦想成真。”
“你还信这个呀,真幼稚!”小巴蒂唇边勾起一个笑容。
但是,如果要许愿,如果愿望真的可以实现,那他要许什么样的愿望呢?父亲的事业有部长提携,母亲的病情有医生救治,自己的人生凭自己掌控。
可那只猫呢?他的纳西索斯又有谁可以依靠?天气越来越冷,它又该何去何从?他不禁想起那天在垃圾桶旁看到的尸体,心里突然产生一种难以承受的痛楚。海风拂过苍白的脸颊,他鬼使神差地闭上了眼睛,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
伟大的海神啊,
请你救救我那可怜的、失散已久的好朋友吧!
它是一只花色相当杂乱的小丑猫,
但它拥有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
真实的它跟它的名字一样美,
他叫纳西索斯。
伟大的海神啊,
我希望他安然无恙,
无论他身在何方。
慢慢地,他拉来眼帘,幽蓝的光一下子打在他深色的瞳孔上,海面漂摇着数十只牛皮纸折成的乌篷船,每一个里面都点着蜡烛。烛火在闪烁,光的倒影在水里摇晃、破碎。周围的团团白雾如同船帆,在暗夜中带领它们驶向远方。
“这就是我要送你的礼物,”身边的同伴漫不经心地讲道,“就我个人而言,乘船是前往霍格沃茨路途中唯一值得留恋的地方,它是新生的特权,要是错过实在可惜——”
“谢谢,”小巴蒂直视着他的脸说,“谢谢你的礼物,赛勒斯,我想这对我来说要比现实的乘船更值得留恋。”
艾博特抚摸着他的衣袖:“再提一个愿望吧,亲爱的,相信我,我可以解决连海神都无法解决的事情。”
小巴蒂抬起头来,喜悦在他越来越深的眼眸中渐渐变成了严肃。他心里有事要问他,他已经默默想了五六个礼拜了。那是他在魔法部偶然听到的一句话,审判结束,他在门口等他们,耳边传来一句低声的讥讽,让他产生了一连串可怕的想法。他记得那句话,它就像一条荆棘划过他的脸颊。
“还没想好吗?”年轻人把手放到他的肩膀上,“提前说好,过了今晚可就没机会了。”
“赛勒斯,我有事要问你。”他说。朋友用困惑的眼神看着他,没做声。“告诉我真相。我有权知道。两年前你带我见的那只麻瓜,他自杀的枪哪儿来的?”
突如其来的质问给了年轻人一记响亮的耳光。他深深地、解脱般地叹了口气。这个可怕的时刻,他多少个星期、多少个月来,日日夜夜都在担忧的时刻终于来了,但他没有感到害怕。事实上,他还有点儿期待。
“我给他的。”他直截了当地回答。
“那我朋友是个杀人犯啊!”男孩喊道,站了起来。
他追上去:“是我父亲命令我这么做的,也是因为这件事我才跟他断的关系,事发后我也很后悔。你能违背你爸爸的意愿吗?如果你不能,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呢?”
小巴蒂停下脚步,面向他。“可你杀的是那个人,他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他大声说,“我不会忤逆我的父亲,因为我知道除了妈妈,没有人会那样包容我。赛勒斯,他是那对失独老人收养了八年的孩子,他们对他不离不弃,精心照顾他到十七岁。而你的一把枪杀死了他们唯一的希望。”
“过去发生的事情就不要再提啦!”赛勒斯喊道。
在一阵紧张的沉默之后,他垂下了头,右手哆嗦着擦了擦眼睛。“他们要带他接受治疗,”他喃喃道,“这也是他的意愿,因为治疗过程会很痛苦。”
男孩被打动了。他走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如果我的言语刺痛了你,让你难过,很对不起,”他说,“但我忍不住想问。因为我明天就要住校了。今后也不会再有多余的时间外出活动了。妈妈出国疗养,爸爸是我在这里唯一的亲人,我希望能有个值得信赖的朋友替我在他身边照顾他。你是我看下来最合适的人选,虽然你之前骗过我……算了。记住,赛勒斯,这是我最后一次相信你。”他说得很慢,似乎每个字都是不情愿地从嘴里挤出来的。
赛勒斯点头答应。他跑回去,用魔杖将地上的坐垫变成两朵向日葵,准备送给他的朋友,一回头,看到几名麻瓜水手,他们正站在沙滩上,饶有兴致地笑着看他们。
大约九点半的时候,小巴蒂·克劳奇回到家,在卧室的书桌前将今天所发生的一切记录在日记本上。几分钟后,一条毛茸茸的尾巴蹭到了他的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