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官渡》乾归

59、第 59 章

　　唰——！

　　周渡独自一人踏入生化实验室，寻舟的生物培养舱陈列在正中央的位置，之前其他的培养舱都被转移了位置，而那只生化半人鱼还在这儿，他的活动范围被圈在实验室的一角。

　　营养缸放在那儿又大又显眼，加上里边还有尾漂亮的鲛人，只在听见门开的声音那瞬间往门口看了一眼，随后就缩在缸底，一个劲儿地吐泡泡。

　　周渡瞥他一眼，敛眸看向培养舱里的寻舟。十六七岁的模样，两颊还有些浅浅的婴儿肥，脸部的轮廓线条不如他二十五岁那样清晰，但这也是周渡不曾见过的少年感。

　　淡蓝色的营养液包裹着他每一寸正在生长的肌肤，黑色的长发浮动，口鼻间的氧气罩维持着他最基本的呼吸。

　　出于隐私保护，培养舱可见的范围只有他的上半身，下半身被人用暗色的布围上，隐约透着淡淡的光。

　　这儿除了言谨会经常来之外，也就是岑杉偶尔踏足。

　　思及此处，他用余光瞥向那尾正在吐泡泡的鲛人，时不时会往这儿递两个眼神，心里有鬼。

　　周渡想，应该就是他了。

　　“寻舟，我等你带我回家。”

　　他轻轻说了这么一句，目光缱绻温柔，一寸一寸描摹着寻舟的脸，刻进心里永远铭记。

　　“我不知道梦里的鲛人王给了你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不过，你一定会醒过来的，对不对？寻舟，我一直在等你。”

　　话音刚落，身侧角落处的营养缸内，水声激荡浮动，惊起巨大的水花溅落，周渡站的那么远，可半截裤腿都没能幸免。

　　他装作被搅了好心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裤腿，扭头皱眉看着那尾趴在营养缸上的鲛人，神情冷肃。

　　“你……”

　　“你见过王！”鲛人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亮朝气，深碧色的眸子紧紧地锁定他，鱼尾在水中不断摆动，期待道：“王，她什么时候来带我回家？”

　　“你会说话？”周渡脸上的不耐是假的，但眼底翻涌的不喜是真的。

　　“我叫镜，鲛人镜，我是鲛人王银的伴侣。”他的语气更像是不谙世事的孩子，背后倚靠着鲛人王这座强硬的大山。鲛人脸上未干的水珠还闪着微光，一点没有被圈养的自觉性，还想着回到自己的故土。

　　“我看到了王的烙印，她在呼唤我。愚蠢的人类，你必须帮我！”

　　周渡：“……”鲛人王和普通鲛人的区别，就是一个会亲切的称呼他为孩子，一个臭着脸用命令的口吻叫他愚蠢的人类。

　　“王不会放弃我的，愚蠢的人类，你应当为了你岌岌可危的家园与我合作共赢。我的孩子们会宽恕你，你依旧是他们的同伴，王不会责怪你苛待幸运星的事情。”

　　鲛人高傲地仰起自己的头颅，眼神轻蔑地看着他，眸中满是嘲讽。

　　“你是外来的入侵者，愚蠢的人类，你带来了灾祸。”

　　周渡闻言，眯了眯眼，眸底蛰伏着不明的危险，“我……带来灾祸？”

　　“王原谅你了，但我不能。”鲛人眼神一凛，话锋一转犀利责问，“王赐福你回到过去的能力，你却毫不保留的试图抹除幸运星的存在。他的灵魂于你的体内诞生，但他的肉身于我的基因中降生。他的意识、灵魂是神明的馈赠，肉身是我和王的孩子。”

　　“你是灾祸，你的存在遮挡神明的福光，你贪婪又愚蠢！”

　　周渡不恼，只是淡淡地回道：“哦，那你呢？你扮演的角色是什么？神明的使者？还是来自深海远古的异类？”

　　“你！”鲛人气愤，不满的用鱼尾掀起阵阵水花，溅湿半间屋子，周渡身上也避无可避的飞溅了些。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抬手掸了掸衣角上沾的水滴，脚尖一转，面向他说：“你们应该听过很多次。”

　　他又抬手点了点自己的眉心，神色自若，“我都记得，激将法已经没用了。寻舟的绝对能力才是你的王留下的烙印，你们为什么要给他赋予这么危险的能力？我想了很多，除非是……你们需要他的帮助，不然不会用这种方式绊住他的双脚。猜猜看，星球、海域、领地、家园，或者是生存之地？”

　　鲛人像是被猜中了心事，鱼鳍竖起，目光锁定周渡，一动不动，原本攀附这缸边的双手瞬间化作蹼，鱼尾也在快速搅动水形成漩涡，做出攻击的姿态。

　　“还记得寻薇吗？”周渡冷不丁提起了她。

　　鲛人的情绪与制造出的动静，都在听见这个名字之后戛然而止，眼神清澈且愚蠢地看着他。

　　“她留下了一棵树，一条鱼，一个有自我主导的意识，以及两三个看护员。看似非常简单的一个循环系统，实则并不简单，大家都是各取所需的状态。你需要健康的水源生存，人类需要一个安全和平的家园生存，而那棵树也需要。寻舟的基本作用，就是联系三方的纽带。”

　　周渡浅笑，“你和寻薇沟通的时候，也会称呼她为愚蠢的人类吗？”

　　鲛人一怔，周渡隐隐从他脸上看出了窘迫的神色。

　　“如果当初她活下来，那么现在站在这里和你说话的人，就会是她，而不是我，这个在你的称呼中，顶着‘愚蠢的人类’五个大字的自私、贪婪倒霉鬼。”

　　周渡温声：“我站在这里和你沟通，并不是我自愿的。我只是为了我的伴侣，我希望我的伴侣能稍微休息一下，打个小盹而已。你，不也是抱着一样的目的吗？鲛人镜。”

　　鲛人静静地看着周渡，沉着脸蹙眉不语，半晌才从之前那无脑愚蠢的状态切换回他原本的状态，鲛人王伴侣的威胁也铺天盖地朝周渡扑去。

　　带着鲛人王的赋予氏族压迫和威慑力，靠山强硬的可以。

　　周渡如是想着，没有被他的血脉压迫所影响，突的莞尔，“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对吗？”

　　“对。”鲛人原本的声音低沉平稳，有种上位者的深沉感。他目光灼灼看着周渡，不容置疑，“你见过我的王，她被困在哪里？”

　　“抱歉的说，我也不知道她目前被困在哪里？我误打误撞进入了她的意识世界，她只是大概和我说了一下寻舟的事情，之后我就迷迷糊糊脱了她的意识世界。”

　　鲛人愣怔，眼里满是悲戚，轻声呢喃：“意识世界……？”

　　“怎么了？”周渡不懂是什么意思，向他发问。

　　“我的王，她就要死去。”他深碧色的眸子里满是哀伤，神色悲凄不已，“她连意识世界都被粉碎，处境一定十分危险。我感应不到她的存在，在整个浩瀚的宇宙之中，都没有感觉到她的存在。我的王……”

　　咕噜——！

　　鲛人眸中涌出的泪瞬间化作一颗颗圆润的珍珠，直直坠入水中。在寂静的封闭环境中，声音响亮也无法隔绝，咕噜咕噜地响个不停。

　　周渡：“……”

　　周渡：“事情或许没有你想得那么悲观，你的王应该还活着。她能感应到寻舟的意识，还向我要回你，我觉得她应该没事，可能只是被囚禁了。”

　　“不可能。”鲛人红着眸子，竖起对周渡的敌意，“之前，我都能通过意识讯号联系到她。但就在你出现之后，我失去了她的讯号。你是灾祸——！”

　　愤怒痛苦的嘶吼化作爆发力极强的攻击，以高山倾倒的架势锁定，朝周渡一人汹涌而去。

　　周渡霎时警惕，在那一股又一股肉眼可见的恐怖攻势迅速靠近身前时，突的面前温柔的银光一闪而过。

　　身旁以寻舟为中心，慢慢漾开一道柔和安抚性极强的光晕，一点一点蚕食掉鲛人的痛苦，靠近他的身边，抚平他的愤怒。

　　周渡愕然，忙抬头去看，寻舟缓缓睁开眼，面目柔和的注视着他。或许是感觉到周渡的危险，他只是短暂的清醒了一分钟，而后又轻轻地阖上双眼，继续休眠生长。

　　“他……刚刚，是醒了？！”

　　鲛人惊愕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又是一阵水声激荡。周渡回头看去，他已经坐上了营养缸的边沿，那块他平时只使用双臂攀着的地方。

　　探出上半截身子，如狼似虎的目光一直落在培养舱的寻舟身上。周渡哪受得了他这样看寻舟，长腿一跨，将寻舟挡在身后，遮了个严严实实只露出在营养液中散开的长发和半张脸。

　　“你看见了对不对？他刚刚醒了！”鲛人激动地叫喊：“那是王的能力，王在安抚我！他能和王沟通！”

　　“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你根本不能进入她的意识世界，为什么你就断定你接收到的意识讯号就是她的？你向外传递了什么？！”

　　周渡暴呵：“寻舟说的叛徒是你！”

　　他暴怒的情绪感染力太强，鲛人有些害怕地缩了缩身子，转身一头扎进水里。隔着透明的营养缸，快速翻转游动，一边游，一边观察周渡的脸色。

　　“这不堪一击的信任。”他颓然，踉跄一步，后背紧紧贴着寻舟的培养舱，缓缓滑坐在地上，“我早该想到的，回溯之前都有那么多次明显的提示，可我还是想错了。一区的生化研究院那么多，总会有人利用外物制造舆论，我真蠢……”

　　周渡低垂着头，沉寂半晌。

　　鲛人看不清他神色，慢慢伸手攀着营养缸的边沿，探出头去小声说：“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周渡没理会他。

　　鲛人深碧色的眸子一直停留在他身上，“我很想念我的伴侣，我们分别太久了。对不起，周渡……”

　　“你也有自己的伴侣，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思念，我的王被困住了。他答应过我，要帮我寻找王的。”他抬手指了指寻舟的方向，目光错开那一瞬，再移回原位，猝不及防就对上周渡那晦涩不明的目光。他赶紧收回手，回避周渡的目光，嘀咕：“他应该遵守承诺，这是你们人类的基本教养。而且，也是你们的同类捕捉了我和王的，虐杀了我的同类，你们该为此负责，替我们建造新的家园生存……”

　　后面的话，周渡听不清楚，他敛眸沉思，手轻轻抚上被暗色布围起的透明舱壁。

　　“寻舟的精神锁定，是你搞的鬼。”

　　鲛人小声反驳，“我以为他要攻击我，所以先攻击了他。王修复了他的意识，还赠予了你回到过去的能力，这还不够吗？”

　　“所以，灵官计划是怎么回事？”

　　周渡提到这个，鲛人瞬间忘记害怕，直接探出半截身子在边沿，“那是你们的先人发现了我们鲛人血液的秘密，所以就掀起了对我们鲛人族类的屠杀掠夺。他们用血液研究出了可怕的东西，会使普通人类拥有非一般的能力，但他们无法控制，也学不会适量利用。所以，最开始的怪物也是他们制造。我的王可怜无辜的人类，帮助想要活下去的人类剿灭怪物。鲛人和人类在一百年前是和平共处的，直到最后一个怪物被消灭后。不久，鲛人再次面临了被屠杀掠夺的命运，他们这次有所收敛，但在获得成果之后，就开启了灵官计划。后来，寻薇得知了整个计划的真相，试图将我和王放走，可是被发现了。她以死制造混乱，我也和王于这场混乱中失散，辗转来到了这里，被圈养在这样四四方方的盒子里。”

　　周渡蹙眉：“……”

　　“我渴望自由，思念伴侣，想要回到我的生长地，缩进我的温床，自此长眠于海底。”

　　年轻的鲛人，艳丽的脸庞上满是哀伤，深碧色的眸子里写满了对故土的渴望，“我以为找到了王的意识讯号，结果那也是骗局。你们人类太狡猾了，好的特别好，坏的特别坏，总是误导我。”

　　“镜，这不是狡猾，这叫善变。”周渡抬眸看他，“这就是人心难测，没多少人能懂，我也是不例外。”

　　鲛人：“……”

　　周渡：“现在，能告诉我，控制解决这一切的办法吗？”

　　“鲛人的歌声。”鲛人愁眉不展，“最好是王的，她的歌声带有氏族的威压和警告。精神锁定也是经过古地的传承，比普通鲛人强数以万倍。”

　　周渡：“那要退化鲛人血液带来的绝对能力，应该怎么做？”

　　“那棵树的树叶汁提取物。”

　　鲛人说：“那是天然无副作用的最佳退化药剂。”

　　周渡单手撑地，缓缓起身，“遵守承诺，我一定会帮你找回你的王。”

　　他说完，回头深深看了一眼培养舱里的寻舟，随后大步迈离。

　　“周渡，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请抓紧。”鲛人在他离开的脚步声中，高声喊道，“危险区在人类聚居地。”

　　“……多谢，后会有期。”

　　他掷地有声，随后那扇门缓缓闭合，隔绝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