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征棹

4、第 4 章

　　老头一听这话，这才正经坐起来仔细端详面前这两个人。

　　都是淋了一身的水，湿漉漉的，看着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的样子。
　　那小姑娘看着气质绝佳，清冷出尘，不像是正常生活在人间的人。男孩子看着阴气很重，面色苍白，瞳孔漆黑，也不像正常人。

　　端详着端详着，就端详出不对来了。

　　那个男孩看起来似曾相识，好像许多年前就见过一样。

　　老头越细看越不对，正要站起来去他们面前瞅瞅，小姑娘一个移步挡在他的观察对象面前。

　　平白讨了个没趣儿，老头冷哼一声，重新躺倒在躺椅上：
　　“又是哪家的记者来的吧。我说了，那小孩不在了，跳楼自杀了。”

　　座椅后面的小男孩眼睛滴溜溜地转，不知道在看谁。

　　过了好半天，屋内没了说话声，老头心想这两人总算走了，慢慢睁开眼。

　　自家的孙子被人家围着看，也不知道吱声。
　　老头：……

　　叶韶安亲眼见证了裴析用一串小铃铛将小男孩引出来，又细细给他把脉的全过程，觉得有点震碎了她的三观。

　　“小朋……裴析，你这……是在拐卖儿童呢？”

　　裴析刚给小男孩把完脉，顺势收走小男孩手里那个银质的小巧铃铛：
　　“他不是儿童。”

　　裴析难得耐心，给叶韶安展示：“喏，你看他的眼睛。”

　　叶韶安就乖乖凑上去看。

　　凑上去之后她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她今天一整天也太不叶韶安了。

　　众所周知，叶韶安这个词在能人异士的口中一向是一个形容词，主要形容那些叛逆不听话，表里极度不一的人。

　　其实这么多年了，这个词也就用到过两个人身上。

　　不过喝了假药，叶韶安现在有些想不起来另一位很“叶韶安”的人物是哪位了。

　　而今天自从与裴析接触之后，裴析说要来济民堂，裴析说要让她看眼睛，她居然都乖乖照做了。

　　叶韶安觉得自己是得拿出点长辈的架子了。

　　“看到没有，他眼睛中间的瞳孔，没有光。”
　　裴析的声音恰到好处地传来，打断了她的思路。她顺着裴析说的话看去，果然，小男孩的眼珠黯淡无光，像一个蒙上灰尘的玻璃球一样。

　　叶韶安回过头去看裴析。

　　裴析神色淡淡，没再继续说下去。

　　老头看他们旁若无人地讨论许久，冲上来护住自己的孙子：“你们这是干什么，这可不是那个落水的小孩儿。”

　　叶韶安：？？？
　　我们有说这是那位落水的小孩儿吗？

　　她心说就这样的说话方式，这孩子还能在一年里的媒体轰炸下安在，还真是一个奇迹。

　　老头打量一下叶韶安与裴析的反应，知道自己瞒不下去，护着孩子，又缩在柜台后面。

　　叶韶安以为他是要躲在柜台后面，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要凑过去将他们拉出来。

　　下一瞬，屋内的地面突然开始嗡嗡地震动。四面墙壁上的木盒连带着铁环一起震起来，叶韶安脚边就放着那个大风扇，摇摇欲坠就要向她的脚下砸过来。

　　四周又传来了一阵虚无缥缈的铃铛声，与叶韶安早上刚听过的那阵林间铃声如出一辙，恍若仙乐。

　　那小男孩听见这阵铃声，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似的，尖叫着大喊起来，老头拼命压住他，但是没什么效果。

　　他一边捂着耳朵，一边往柜台外面冲。

　　那风扇受到他跑动的影响，原地转了几个圈，又往小男孩的方向砸去。

　　叶韶安与老头同时扑上去护他，结果两个人同时扑了个空，小男孩在的地方只留下了一个虚影，不见其踪迹。

　　地动还没停止，叶韶安眼看着就要扑在地上。突然，她感觉脚上被谁扯了一把，像风扇一样倒了个弯儿又旋着回去。
　　正好压在裴析的身上。

　　他看着似乎状态很不好，额头上沁着密密麻麻的汗，原本明亮的眼睛也仿佛失了焦一般，漆黑如墨，深不可测。

　　叶韶安此时也很难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地动的原因，她全身上下开始越来越不舒服。

　　外面似乎有工人注意到了这个摇摇欲坠的药房，叶韶安听见无数跑动的、叫嚷的凌乱脚步声。
　　还有人在一遍遍地叫：“仙人、仙人，你在哪里呢？”

　　叶韶安觉得身上难受地不行，就像有一万只蚂蚁在身上爬着，全身又疼又痒，但是想动又动不了，眼皮沉重到半点也睁不开。
　　什么破仙人，能不能先来救救她啊。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的默念真的有用，下一瞬她就感到有什么人跑在她面前：“找到了!!快来，仙人在这里！！”

　　叶韶安知道这个仙人肯定不是自己，肯定也不是裴析，心说那个老头其貌不扬的，原来是一个仙人。

　　还没来得及再想些什么，脑后受到重重一击，她就彻底陷入了昏迷。

　　当天朗州市久违地出现在央视的新闻节目里，听说当施工队的工人们赶到的时候，药房内的两人被垮塌的屋顶砸的血肉模糊，分辨不清。

　　由于去年一整年来过数不清的采访媒体，警方推断房内的两人是看药铺的老先生和他那个八九岁的古怪孙子。
　　很多人在新闻词条下拍手称快，说是那个跳楼的孩子回来报仇，因果循环都是有命数的。

　　与此同时，叶韶安蓦地睁开眼。

　　入眼处是黄花梨木雕花的床，四周堆满柔软的白色绫罗绸缎。
　　就……挺像一个棺材的。

　　她身上还留有一丝酸痛，努力抬头向床外面看去。屋内不知道点着什么暗香，清冽疏松，像冬天雪后的清晨，伴随一点点尘土的味道，异常清透。

　　再往外去，离她很远的地方站了几个穿洋装的小姑娘，是民国的式样。

　　活得久也不是没好处，至少见多识广，看到什么都能猜出个大概。

　　其中一人发现叶韶安睁眼了，捣了捣身边的高个姑娘，她们两对视一眼，往这里走过来。

　　叶韶安脖子还扭着，朝她们瞥了一眼，又将头转过来。

　　那姑娘很快就移步塌前，看着床上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一动不动的人，又有点害怕。
　　犹豫半晌，她给了旁边的高个姑娘一个“上”的眼神。
　　结果……旁边的高个姑娘冷冷瞥了她一眼……又走回去了？！

　　她们几人本来就是夫人临时从外面请来照顾这位仙人的人，互相谁也不认识谁。
　　但小姑娘没被别人领会到心里的意思，心态有点崩。

　　秉着趁心态崩顺带一鼓作气叫起仙人的敬业精神，她打着胆子上去就要拍一拍叶韶安。

　　叶韶安木了一瞬，为了让自己看着不那么像诈尸，她伸出手扶着床边的柱子，缓缓起身。

　　饶是这样，面前的小姑娘还是吓了一跳，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片刻之后，她缓缓上前：“仙人可是清醒了，是否需要用点东西？”

　　这话问出来，两人都觉得很多余。

　　叶韶安是觉得自己明摆着已经醒的不能再醒了，还给她们来了一套起床的慢动作，再问就有点太多余了。
　　小姑娘是觉得自己既然都叫“仙人”了，那仙人还需要吃饭吗？这话问的也太折了仙人的脸面了。

　　就朝后挥了挥手，示意另外四个人先把准备好的点心盒并一盅汤四碟精致小菜一小屉包子端下去。

　　这下四人倒是很有默契，一人手里拿一样东西，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迅速撤退。

　　小姑娘暗暗唾弃了自己不靠谱的队友，又重新堆着笑面对仙人：“仙人可还有什么吩咐？”

　　叶韶安顿了顿，先问了个不相干的话题：“你叫什么名字？”
　　“唐致。府中上下暂时都唤我阿致。”
　　“好，阿致。你来这里多久了？”

　　叶韶安此时有些不知状况，只能一点点套面前这个小姑娘的话。

　　好在小姑娘很给力，一下子就猜出了她想听什么：“仙人是想问同行的那位先生的事吧，他看着状况还好，眼下正在府上的邈思堂里歇着。”

　　叶韶安静了一瞬，缓缓点了点头。
　　“那位……老先生……，我什么时候可以和他见一面？”

　　阿致看了她一眼，眼神有些抱歉：“夫人前儿刚嘱咐了务必要看紧仙人，不能让仙人再出什么意外了。若是仙人想出去，只怕还得等夫人传唤。”

　　这个“看紧”的意思显然不是“照顾好”、“保护好”的意思，叶韶安心道。

　　她没再问下去，恹恹地倒回床上，声音有气无力：“我没什么问题了，你可以退下去复命了。”

　　阿致听到叶韶安的话，却原地站着没动：“夫人说前几日和仙人说的话可能有些不准确，或是让仙人误会了夫人的意思，这才想着跑出去，就让我再来与仙人说说。”

　　这倒是正中叶韶安下怀，听一听，也就能大致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小姑娘就开始一板一眼地禀报，端正地像是在念稿子。

　　“前些日子，家里的大少爷出了些意外，亡故了。当时全府上下都受到了沉重的打击，毕竟少爷是家里唯一的男丁了。夫人就是想让仙人调查下这件事，顺便看看怎么样才能让少爷再活过来。”

　　“再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