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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雪白小猫 ...

  •   孙氏性子急,也实在被那句“她还能活几年”给气着了,骂完大步上前,扬手抽了傅宣一巴掌。

      孙氏干惯了农活家务活,这一巴掌下去,傅宣的面皮上迅速浮出了清晰的掌印,火烧火燎的疼。

      他龇牙咧嘴,侧过身子要躲,却被孙氏一把揪住耳朵,继续骂:“你老子死的时候,就给我留了两口薄田、一贯钱!你那些个叔伯总想着来打秋风,你三叔没儿子的,还想把你过继了去!要是没我,你早成了别人儿子了!如今是长大了,有本事了,都开始盼着我死了!”

      孙氏一股脑地把这些年的委屈往外倾吐。

      傅宣耳朵被拧得麻木,骂声又令他头痛欲裂。他去看李仙韫,却见她双手反剪在身后,神色悠闲地看过来,好似在看一场精彩好戏。

      傅宣脑中陡然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想——这是她安排的?可是原因呢?

      没想明白,孙氏手上加大了力道:“哦,怪不得,现在你有公主撑腰呢,怎么还会把我这么个老蠢妇放在眼里!”

      “不要误会,”李仙韫这时开口,清清白白的语气,“我可不给他撑腰。”

      这话,傅宣听得一愣,怎么她还没消气?

      孙氏也是一愣,松开傅宣的耳朵,想问李仙韫什么。

      公主却已后退一步,吩咐左右:“将他们母子二人请出去。”

      当着他们的面,还格外强调了句:“取了他们身上通行牌令,今后不许他们二人踏入宫廷半步。若敢擅闯,便依宫规处置。”

      禁卫一拥而上,将二人围了个结实。

      “天杀的狗奴才!还不拿开你们的脏手……”

      压根没人搭理孙氏,三下五除二架起来拖出去,宫门利落一关,把她的叫嚷全挡在了门外。

      孙氏有气没处撒,扬手又要去打傅宣:“都怪你个没出息的!”

      这回,傅宣接住了她的手臂。

      刚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他不能还手,毕竟是亲妈。但打过一次也就算了,打第二次就太过分了。他皱着眉心,脸色不虞,“你生那么大气做什么?我哄她两句,你也当真?”

      孙氏这才反应过来,是啊!哪个女人不爱听好话,公主是个阴晴不定的,定是逼着儿子哄她了。想明白这一层,孙氏又记起刚才对着儿子那一番打骂,顿时懊恼极了,“是我一时气糊涂了!”

      她悔得直跺脚,又心疼起傅宣的伤,“让娘看看你的脸——”

      “脸没事,”傅宣撇开她,“倒是你,来这里做什么?”

      “还不是听说她要让人挖了你的眼睛?哪有没过门的媳妇这么胆大包天的,我肯定要来教训教训她!”说到这儿,孙氏实在想不通,“她今天又犯什么病?要挖你眼睛,刚才还说不准我们再来。她不是求着要嫁进我们家?”

      傅宣也不明白,现在回想,今天的李仙韫非常反常,尤其是看他的眼神。

      以前爱意那么满,仿佛都要溢出来,现在却异常冷漠,甚至夹杂着恨意,好像她下一秒就要扑过来扒他的皮,拆他的骨。

      孙氏脑子转了一大圈,忽然惊咋道:“该不会是她知道了宛娘的事吧?”

      这个缘故的可能性最大,可傅宣下意识地觉得,还有其他的原因。他一时想不通,烦乱地磨了磨后槽牙。

      ·

      珠璎慢了半拍,明白过来为何公主不急着将孙氏赶出去。单独应付孙氏和傅宣都麻烦,这会儿一招借刀杀人,反看他们母子狗咬狗,岂不痛快?

      但李仙韫的脸上瞧不出什么畅爽的神色,仍是懒倦蔫蔫的样子。

      她在正殿缓缓绕行,翻找四足坐榻,又弯腰探看月样杌子之下。

      “殿下,您做什么呢?”珠璎询问。

      “我倒想知道,你做什么呢,”李仙韫道,“一直盯着我,我的后脑勺都快被你盯穿了。”

      她侧过了脸,问:“好奇我为什么忽然变了?”

      珠璎诚实颔首,“是。”

      李仙韫笑道:“其实不是忽然。过去你劝我的那些话,我都听进去了。”

      珠璎微微一愣。

      李仙韫又转回去,“何况我已得知,傅宣和他隔壁那家的娘子好了,没记错的话是叫宛娘?都已有两个月身孕了吧。”

      昨日阿爷传她一同用膳,假装不经意间谈起,是为了让她知晓此事。

      那宛娘本是嫁了人的,其夫曾任南衙右卫队正,去年追击刺客时不幸殉职。宛娘年纪轻轻成了寡妇,膝下并无子女,靠着丈夫死后朝廷拨的抚恤银钱度日。

      毕竟街坊邻里,傅宣有时会去宛娘家中帮衬一二,也不知是谁先起意,竟帮到了床上去,再不久,宛娘便有了身孕。

      可笑的是李仙韫听闻此事后认定傅宣无辜,而是宛娘蓄意勾引,更迁怒于阿爷,因此大闹一场。

      真是,愚蠢她娘给愚蠢开门,愚蠢到家了。

      李仙韫找了半天,不信邪地挠了挠脸,“到底去哪儿了呢?”

      这时,珠璎已看明白了:“殿下在找仙藻?”

      李仙韫点点脑袋,“这时候,它应当躲在什么地方睡大觉……”

      作为最受宠爱的公主,李仙韫十五岁及笄之礼办得极为盛大,楚国上下欢庆七日之久。皇室宗亲、王公贵戚、文武百官,但凡能攀上些的,都为李仙韫备了祝词与贺礼,惟愿博得公主一笑。

      可是李仙韫贵为公主,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旁人送来的她都了无兴致,只觉腻味,唯独舅舅送的一只雪白狮子猫讨得了她的欢心。

      圆脸,鸳鸯异眼,毛发光洁,那时还很小,叫声软乎乎的。李仙韫爱极,为它取名仙藻,喂食用的是特制的卷草纹金碗,拇指粗的酸枝木系根孔雀尾羽给它作玩具,天冷了还要尚衣局为它裁制暖衣。

      宝络嬉笑着说:“仙藻都快成半个公主了!”

      仙藻性子高傲,除了饿、渴的时候会叫唤两声,平日里都不怎么爱搭理人,唯独亲近一个李仙韫。

      此外,仙藻对傅宣特别凶。

      上一世,李仙韫欢欢喜喜地抱着仙藻去见他,仙藻在她怀中原本乖巧,一见傅宣便烦躁起来,当他伸手,仙藻的毛发都炸开,在他手上用力咬了一口。

      是当真用力,傅宣手掌血流不止,伤口养了大半月才愈合。

      起初李仙韫处于两难的境地,又喜欢仙藻,又一心爱着傅宣。后来婚事敲定,傅宣再三告诫,他不会容忍一只咬人的畜生。

      最终,李仙韫忍痛将仙藻送了出去。

      那日她哭了许久,傅宣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脸,说:“不要难过了,以后有我在你身边,你不会孤单的。”

      可是最后,傅宣将李仙韫一人囚禁地牢。他屠了李氏满门,还杀了仙藻,将它的尸身一起悬挂在城墙之上。

      “喵——”

      壶门床上,传出一声叫唤。

      李仙韫面色陡然转喜,大步上前,看见水绿绸衾上的一团雪白。

      小狸奴翻着肚皮,睡眼惺忪地看向李仙韫,伸了伸爪子,要打哈欠。嘴张一半,忽然被李仙韫双手卡住腋下,抱了起来。

      仙藻吓得“嗷呜”一声,气得都想挠她了。

      可是李仙韫低下头,大半张脸埋在它毛发之间,仙藻看过去时,见到她眼眶泛着红,伤心极了的样子。

      仙藻默默地收回爪子,舔了一下她的手背。

      “殿下?”珠璎瞧出些许端倪。

      李仙韫没有抬头,“困了,我要睡一觉。”

      珠璎思绪流转,面上却不显,顺从地应下一声。服侍着李仙韫卸下裙钗,最后放下湖水色的木芙蓉罗帐。

      她心事重重地走出殿门,一时不察,与正踏入门来的宝珞当头撞上。

      “哎……”宝珞的呼叫才发出半个音节,珠璎顾不得额角疼痛,忙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

      宝珞的声音被迫咽了回去,瞪大星眸无辜又不解地瞧向她。

      “殿下睡了,别吵着她。”珠璎轻声解释。

      宝珞眼中的困惑散去,乖乖地点了一下脑袋。

      珠璎这才松开她。

      宝珞呼出口气,腾出手轻揉了把自己可怜的额头,又指向怀中汤婆子,很小声地问:“那这个要不要给殿下拿进去呀?”

      “殿内炭火正旺,很暖和,便不必这个了。”

      宝珞点着头,决定自己揣着暖手,不然这个汤婆子不就白灌了嘛!

      “宝珞。”珠璎忽然叫她一声,蹙起了柳眉,神色很是严肃。

      宝珞以为她要训斥自己胡乱用殿下的东西,正欲狡辩两句,却又听她道:“你有没有感觉,今日殿下有些反常?”

      宝珞反应须臾,也跟着皱起了眉头,“你这么说,我也觉得。”她回忆着,“出门时还好好的,邑江园林回来以后便有些奇怪了。如同换了个人,可又似乎……还是殿下。真是好奇怪的感觉呀。”

      珠璎赞成地颔首。

      “姐姐,你说,这是何缘故?”宝珞凑过去问。

      “我也想不明白。”珠璎摇了摇头。

      宝络叹息,忽地想到什么,语气又松快了些,“不过,殿下现在不喜欢傅宣了,这是顶好的事。”

      珠璎无言,只希望,殿下是当真看清他真面目才好。

      冷风迎面而来,宝络举起汤婆子贴上脸颊取暖。珠璎一眼瞥见,张口便道:“这是殿下的汤婆子,你怎么用上了?实在没规矩。”

      宝络一惊,怎么还是没逃得过!她搂紧汤婆子,义正言辞道:“灌都灌了,放着不用多可惜呀!你……”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圈,在殿门前站定,“你若是来抢,那可就要吵醒殿下啦!”

      珠璎都被她气得笑了。

      ·

      殿内光影错落,李仙韫如在噩梦,又如辗转回到了上一世。

      傅宣的兵马杀入大庆宫中时,正当岐都孟夏,雨水将落不落,闷雷在黑云间翻滚。先是正面宫门被蛮力撞破,再是各边的侧门,铁骑长驱直入,肆意烧杀抢掠。

      火光浓烟冲天,宫人的凄厉哭声与叫喊不绝于耳,李仙韫在亲信掩护下奔逃,慌乱跨过横陈尸身时,她的脚踝突然被一把抓住。小宫女衣衫不整,扬起布满泪水与伤痕的脸看向她,“殿下,救我……”

      李仙韫向她伸手,却见宫女面容扭曲变化,生出愤懑怨怼,仿若化作恶鬼,厉声质问:“你为何害死我?”

      李仙韫一惊,下意识地否认:“不……不是我……”

      左边手腕又被人用力扣紧,内侍嗓音尖利,冷笑连连:“怎么不是你?若非是你一意孤行,傅宣何来如今权势?”

      李仙韫使劲摇头:“我不想……我只是喜欢他……”

      右臂被狠劲扯去,男女老少的声音交织,怨恨不甘到了极点,“好一个喜欢!师长教诲、爷娘嘱托,你全不在意,只剩下一个喜欢!喜欢当真如此重要吗?没有男人你活不成吗?李仙韫,害人者是你,杀人者也是你!”

      李仙韫痛苦难当,猛然睁开了双眼。

      入目湖水色帐顶,床边落地宫灯点起一盏,烛火薄弱,正细微地晃动着。她心口狂跳,喘着粗气,察觉到浑身上下爬满了冷汗。

      “喵。”

      耳边传来绵软的轻唤,小狸奴窝在她的枕边,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许是察觉到主人的不安,仙藻的脑袋挨过来,蹭了蹭她的脸颊。

      李仙韫的眼眶已被泪水填满,很轻呜咽一声,贴上仙藻的脑袋,靠了好一会儿。

      许久,李仙韫察觉到室内实在太过昏暗了。

      她下床寻来剪子,揭开灯罩,将多余的烛芯悉数剪去。烛火燃起来,跃动着映出一殿光亮。

      李仙韫身着单衣,立于银灯之前,柔顺乌发如瀑般倾泻而下,暖色灯辉流于白皙脸庞,在身后投出纤袅的影子。

      珠璎从外边进来,见着她有些意外,“殿下醒了?”

      “嗯,刚醒。”

      李仙韫转开身将剪子放回去,状似无意地问:“有什么事吗?”

      珠璎拿起地上灯罩,道:“您睡下后不久,玉敛姑姑就来了。慧妃传您去用晚膳。算着时辰,也该动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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