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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入云京 ...

  •   过了三日,薛娇在家收拾笔墨纸砚、贴身衣物等行囊,拾掇一番后又取了两吊钱朝商苑去,添买缺少的东西。

      “薛小娘子!”

      拐进小巷的时候,薛娇听见一道温润的男声在后面唤她。

      原来是她自幼相识的青梅竹马,青鹭书院执事之子,沈以观。

      沈以观身着一袭宝蓝长衫,头发冠起,积石如玉、列松如翠。握着折扇步履稳健地朝薛娇走来。

      薛娇敛了敛表情,扬起一抹惯常的笑意:“沈兄。”

      沈以观用折扇轻轻在薛娇脑袋上点了点:“几日不见,怎么跟临川哥哥这么生分?”

      临川是沈以观的字。

      “令兄高中解元,临川还未来得及登门贺喜。”沈以观抱拳朝薛娇行了一礼,说话时漂亮的眸子露出柔情款款,“薛小娘子,可莫要责怪啊。”

      薛娇道:“是是,临川哥哥。那你怎么跟我说话文绉绉起来了?是我该恭喜你。本来还要邀你去我家吃桂酒、一同庆祝庆祝。”

      “娇娇,这个你收好了。”沈以观环视四下没人,摊开手,将一串各色线绳编的络子塞到薛娇手里,“你知道的,乡试我中了,你答应过的。”

      薛娇把络子还回去,她后退半步:“不,我不能收。”

      沈以观对自己有好感,薛娇心里门清得很,但她不草草接受、也不直接拒绝。她对沈以观有好感,但不多。本来她打算借沈以观来拒刘三才,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

      沈以观问:“为何?”

      “哥哥进京考试需要准备不少钱,我家现在用度紧张,难免薄待;再者,你还是安心准备读书准备春闱为上。”薛娇道,处处替沈以观考虑,“两情若是久长时,又何必贪恋一朝一夕?”

      “那也好。”沈以观并没有生气,爽朗一笑,“我愿意等的。请你也等等我,可好?等春闱结束,明年这个时候,我再来问你,可好?只是你务必收下这条络子,它是我亲手编的。”

      络子由青色线绳编成,编得不是很好,系着一块沈以观常常佩戴的玉瑗。

      薛娇这才收下络子,觑着沈以观白净无害的面容,轻轻点头:“嗯。”

      什么亲手不亲手,这种自我感动最是廉价。

      “娇娇,我明天就要离开花县了。不过你放心,等去京城考完试,我会再回来的。”沈以观道,“你信我。”

      沈以观和薛净秋,是花县唯二中举能进京考试的人。日后二人势必还会在京城相见,那又该怎么办?

      薛娇仍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客气温和地和沈以观攀谈。

      沈以观察觉出细微异样,却并未往深处想。薛娇姿容出挑,又才逾苏小,不像寻常妇人久居深闺大字不识。只可惜自己的父亲嫌薛家太过贫寒,怎么都不答应早早迎薛娇入门。

      本来沈以观还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没想到薛娇先替自己把话说了。

      他心里流过一阵欢愉,又和薛娇说了好些话,两人才作别了。

      一转眼到了八月二十七,清早,天边泛着鱼肚白。

      薛娇梳妆完毕,裹了束胸,又穿了增高的长靴,一副男装打扮。除了身量还是纤瘦了些,几乎看不出差错。

      这些日子里,薛净秋只苏醒过一回,还没来得及说话,眼珠子转了转便又闭了回去。

      可就是这苏醒的一下,让薛娇心里好歹有了些希望念想。

      薛净秋中毒的事太蹊跷,薛父和薛夫人猜测是路过的道人给的“定胜糕”里掺了毒药,可天地茫茫,此事又不能张扬,去哪里找这个道人算账?

      薛娇曲着腿,趴在薛净秋床边,自言自语道:“阿兄,我马上要去京城了。可惜你这么些年心血毁于一旦,我实在不忍心。阿兄,你快些醒来吧。”

      薛净秋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不管寒暑都会准时在丑时起床读书;夜深人静,大家都睡下了,薛净秋也会点燃烛灯练字研习;就连在田里帮爹爹干活时都会带上书卷。

      薛娇道:“爹爹猜测是道人给的糕点里有问题,可那天你也分给了我一小块,为什么我就没事呢?阿兄,你若能感知到我的痛苦,就算口不能言,也托个梦给我,在梦中和我说一说吧。”

      “嘎吱”一声,薛母推开门,拎着一篮铜盒走进来。

      薛母道:“娇娇,随国公派来的马车在外面候着了。你去京城多保重,大户人家规矩多,事事都要谨言慎行。”

      薛娇道:“女儿都知道的。”

      为了掩人耳目,从今日开始,薛娇就是薛净秋了,而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薛净秋便是薛娇。

      薛母将铜盒递给薛娇,压低声道:“这里面装了六方锦帕,你到了后,就把这些锦帕送给那些夫人、小姐们。”

      这六方锦帕,是薛母和薛娇一起从年初绣到现在的,用的是花县最昂贵的月华锦,花纹精美。

      要是放在年末出售,一条能值一两钱。

      薛娇推辞道:“娘,贵人们炊金馔玉惯了,只怕瞧不上这些东西,送出去贻笑大方。”

      薛母道:“他们瞧不瞧得上是一回事,我们送不送又是另一回事,重要的是心意。”

      薛娇道:“是。”

      随国公派来的马车给足了体面,拉车的是神策骏马,车厢都镶着硕大的宝石。

      乡亲们早就听说了这件事,起早凑过来围观。

      “随国公排场果然大。”

      “薛郎果然是有福之人,祝早日高中状元衣锦还乡!”

      “……”

      在花县乡亲们的祝福艳羡中,薛娇登上了马车。

      马车日夜兼程走了三天两夜,行了四百里路,终于在傍晚到了云京。

      甫一进城,薛娇悄悄从纱窗向外窥去。

      道路两旁侧立着高大不知名的树,树下花团锦簇,地面是砾石铺的,干干净净。云京就是云京,连城里的空气都很香。

      燕朝的国策是农商皆本,故对商业的管制不像前朝那么严格。刚入了夜,街道上酒楼饭馆都殷切揽客,还有好些个卖糖人、书画、扇子的店铺,吆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街市繁华、人烟阜盛。

      马车一直朝南边的皇城中心走,又行了片刻,稳稳当当地停下来。

      马夫喊了一声:“薛公子到了。”

      薛娇听见此声,就像上车时一样,撑着车壁条下了马车,抬头便看见小厮端着个墩子走过来。

      小厮有些错愕,似是没见过哪个人如此下车。他睁着细长的眼,道:“问薛公子安。”

      薛娇有些尴尬,转瞬又平复了内心的慌张,将手中名帖递过去,微微笑道:“无需多礼。”

      隋国公府坐落在长宁坊,云京城中心靠东的位置,离皇宫极近,坐马车不消半个时辰就能到。

      朱门千户室,整座府邸占地七百余亩,布局严谨、恢宏气派,南临朱雀街,北至镂金巷。光是大门就气势峻峨,两个栩栩如生的石狮坐镇,八扇头的墙门一字排开。正门由三间兽头紫檀门组成,此时紧紧的闭着,只有西侧的角门开着。正门之上有一块匾,书着“随国府”三个金粉大字,龙飞凤舞、好不张扬。

      随国公祖上是开国功臣,传到如今谢麟的时候,虽然不及之前辉煌,但也还是朝中有着非同小可的地位。

      门口站着守卫若干,一个身着驼色交领上衫、酱色长裙,梳着十字髻的年轻女子笑盈盈地冲着薛娇走来。

      薛娇在家听薛父反复介绍随国公府,但那毕竟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嫁娶生丧,随国公府上下几乎已经换了一拨人。

      就算做过心理建设,薛娇站在这儿还是有些局促。她生了十八年,如今第一回出花县,便来到这群英荟萃的云京城,有些忐忑也是难免的。

      薛娇瞅着这身着华服、长相清秀的女子,一时拿不定注意,行了个揖礼,还没张口说话。

      没想到年轻女子扑哧一笑,一边回礼一边道:“奴婢可受不起薛公子如此大礼。奴婢寻香,是大夫人身边的丫鬟。公子请快随奴婢进去,夫人久等了。”

      薛娇跟着寻香进去,寻香说话极为周全,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一边说着闲话。

      进门车马过道将整个随国府分为东西两落。东面一落共八进,主要是门厅、轿厅、客厅之类,西面一落共六进门楼,主要是供居住用。

      两人走过抄手游廊,又行了一段距离,走进垂花门,寻香喊道:“薛净秋公子来了。”几个丫鬟便围过来,争着打起帘栊引她们进去。

      寻香道:“这便是主母大院听雪院了。”

      薛娇深呼吸几口,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进了正厅。

      正厅里一团和气,三三两两地调笑说着闲话。众人见薛娇来了,停止交谈朝薛娇望去。

      被十几双眼睛打量着,薛娇感觉肋骨都被捏紧了,但好歹还算镇定。

      薛父虽然早些年拼死救过谢麟,但薛娇还是觉得在这百年世家面前自己如同蝼蚁般渺小,一点底气都没有。没想到大夫人不仅不居高而傲,竟然还以厚礼待她。

      大夫人端坐在当中,保养得极好,看着既温柔又有气度,落在薛娇身上的眼神甚是慈爱。

      薛娇不知如何开口,向前几步,朝大夫人尽了礼数,又跟着丫鬟的介绍朝众人一一拜过。

      大夫人笑道:“薛举人不必如此拘礼,尽管坐了便是。来,来我这边坐。”

      寻香便引着薛娇坐到了大夫人身边离女眷远一些的位置。

      众人见薛娇虽然穿着简单,一身交领麻布衣,外套一件暗灰衫子,体形瘦弱了些,但自有一段风流在身,一派当下流行的“文弱书生”形象。

      丫鬟们斟上茶来,大夫人端起茶杯,亲自递给薛娇道:“薛举人真是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薛娇受宠若惊地接过,捧在手里道:“夫人客气了,叫净秋实在不好意思。”

      大夫人知道薛净秋出身蓬门小户,举止扭捏是情理之中,语气便更加柔和:“举人不必如此客气,我前几日早早就叫人收拾好了寒梅轩,那里虽然僻静了些,但也幽静,最适合读书备考不过。行李我已让寻香差人帮你送了去。一会儿用完饭,我再叫寻香引你过去。如有什么不合意,尽管说便是。”

      薛娇再三谢过,解开布囊取出手帕道:“家母临走时无论如何叫我把这六绢手帕带着。这六绢手帕是家母家妹废了心血所做家中贫寒,却也是净秋的一番心意。”

      大夫人看出了薛娇的窘迫,笑着打断:“你先给我。一会我拿两绢,逢花拿两绢,还有两绢你去给二房、三房家的一人一绢吧。举人真是有心了。”

      大夫人由向薛娇介绍了一番在场诸位。两房的人基本都来了,几个借住在随国府的远房亲戚也过来凑凑热闹。

      随国府人丁兴旺、家大业大,还养了一批门客。不过薛娇身份特殊,乃谢麟报薛父之恩特意接纳暂住的,自与旁人不同。

      大夫人一共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年纪稍长,名唤谢承玄,此时正和谢麟一道,还在宫里处理政事;女儿谢逢花,便是在座女子中唯一身着粉衣者。

      谢逢花生得很漂亮,只是此刻脸色发白,无精打采地垂着头,拨弄着手中精致的团扇,听到母亲喊她才睁着圆圆的杏眼向薛娇打了下招呼。

      大夫人无奈笑道:“逢花自小体弱,一到入秋换季就胸闷气喘,只可惜吃了多少药、请了多少名医都看不好。”

      薛娇道:“原来如此,真是可怜谢小姐了。”

      大夫人抚着其中一方手帕道:“这六方手帕绣得真是好,真是心灵手巧。说起来,令妹在你中举后便生了怪病,不知到今天可好些了?”

      薛娇心中一痛,脸上挂着微笑道:“劳夫人费心。妹妹在家被爹娘悉心照顾着,想来不久便会好转。”

      大夫人点头道:“那便好。”

      天已经黑了小半个时辰,二房年纪小的小姐趴在母亲怀里睡着了。但有客远来,还是随国公和大夫人重视的客人,众人又不敢不拘谨着,心里却觉得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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