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星引（又名“恶犬驯服计划”）》青柠不橙

19、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抓着自己的衣袖将圆环上面的污垢擦去，一抹亮丽的银色猝不及防地闯入他的视野。

　　继续擦拭，银环表面雕琢精细的花纹逐渐显现出来，花纹越来越完整，等到大半个银镯露出来时，程子阳竟一把将手中的东西抛了出去。

　　他似是见到了什么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一般，双眼猛地睁大，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湿润的空气，惊魂未定，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

　　侍女和其他村民们都沉浸在一片悲伤当中，在忙着挖掘路上的泥浆山石，一时之间也没有人注意到程子阳的不对劲。

　　不知过了多久，程子阳从方才震惊的神情中缓过神来，他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捡起地上刚才被他丢出去的东西，继续擦拭着银镯上的泥浆，因为刚才他的一抛，本来已经显露出来大半的镯子此刻又被泥浆包裹住。

　　但他却并未在意，只是抓着衣袖再次仔细擦拭着银镯，随着银镯的面貌一点点地暴露在他面前，程子阳眼中的光芒越来越暗淡。

　　等到整只银镯全部显现出来时，他轻轻抚摸着银镯上的花纹，光滑的质感从手指上传来，看着上面有些熟悉的纹路，他不禁后退几步，全身竟不由自主地细细颤抖起来。

　　这是，顾曦右手上的那只银镯！

　　他之前就注意到，顾曦的右手上带着一只银质手镯，表面雕刻着许多他没有见过的花纹，而且在镯子周围，还有几只银质铃铛。

　　将手镯反过来，他果不其然地见到了那几只铃铛。

　　顾曦的手镯，为什么会出现在泥浆里？

　　一种不好的想法闪过他的脑海，他赶忙摇摇头，不愿多想这种可能性。

　　但心头上仿佛被压上了千斤重的秤砣，坠得他喘不过气来，不由得呼吸加快，心跳也跟着加快了跳动，好像下一秒就要从胸腔中跳出来。

　　他紧紧地抓着那只银色手镯不愿松手，他难以置信地摇着头，有几缕发丝被冷汗打湿，紧紧地贴在他的面庞上。

　　本就颜色不深的双唇此刻也褪去了颜色，显得愈发苍白无力。

　　他站起身来，握着那只银镯的手不住地颤栗着，身形摇晃了一下，大半的墨发披散在身后，他扯着嘴角，硬生生扯出了一抹生硬无比的笑容，眼眶中将掉不掉的泪水反射出晶莹的光芒。

　　他佝偻着身子，如同一片枯叶般在风中摇晃，他不住地摇着头，口中重复着几个字：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她那么厉害的人，怎么会这样轻易地妥协？这是假的，这一定是假的。”

　　对，假的，都是假的，她一定还在大坝上等着他们挖通道路，去给他们送物资的。

　　程子阳回头，看了一眼被摆在路边的村民，声音颤抖着，

　　“对，她一定不会像他们一样的，一定不会的！”

　　将银镯收好，他转过身，四处寻找着刚才被自己丢到不知那个角落里的铁锹，但举目四望，到处都找不到。

　　“到底去了哪里？”

　　仿佛丢掉了心爱的糖果的孩童一般，他有些无助地望向周围的人，眼神里满是茫然不知所措。

　　顾曦他们还在等着自己，他怎么可以找不到自己的工具了呢？

　　侍女此时正巧抬头擦汗，直接就见到了程子阳这幅有些可怜巴巴的模样，从身边取出一把铁锹，递给他，

　　“我刚才见它被扔到地上，就先收了起来。”

　　程子阳像是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眼神中忽然有什么东西忽然被点亮，他小声道谢后接过了东西。

　　一旁的侍女看到了程子阳的表情变化，有些不解，

　　不就是一把铁锹吗？他怎么激动成这样？

　　但来不及多想，她抓着自己手中的工具，又重新投入到眼前的泥浆当中，眼下早点清理干净道路才是最重要的事情，其他的。

　　她悄悄用余光瞥了一眼程子阳。

　　其他的，只要不影响到带啊的进度，都不重要。

　　所有人都在努力做着自己手头上的工作，很多人都红着眼眶，默默咽下喉咙中的苦涩，狠命挖着道路上的泥浆。

　　伴随着道路逐渐被清理干净，随之而来的，也是一个又一个充满悲伤的哭声从身后传来。

　　眼见着一具一具的尸体被挖出，他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而一旁的送信村民见此情景，表情悲怆。

　　“我来时并没有死这么多人，大部分人，应该都是在第二次泥石流中没了命。”

　　程子阳像是发现了什么盲点一般，

　　“那你来时，顾曦和秦爷爷有没有跟着去鹤家嘴？”

　　那名村民却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来时大祭司还未具体安排人手，不过大祭司本人是肯定会去的，至于少祭司，”他停顿了一下，

　　“按照少祭司的性子，应该也会跟去的吧。”

　　像是被判决了斩刑一般，程子阳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手指深深地陷进手心中，留下道道红紫痕迹。

　　但他却像是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一般，眉头紧皱。

　　他机械地抓着手中的工具，一铲一铲地清除着泥浆碎石。

　　巨大的恐惧感涌上他的心头，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被一刀一刀地凌迟着，阵阵钝痛潮水般不断击打着心脏。

　　真的好痛。

　　可是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感觉，他明明，最开始只是想让顾曦他们保护自己的，不是吗？

　　他停下动作，捂住心口，就连呼吸，似乎都困难了起来。

　　可为什么，心脏会这么痛？

　　另一边，秦爷爷和顾曦也正带领着村民们，进行着道路的清除工作。

　　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被挖出，但秦爷爷却是在一直忙着做自己手上的工作，自第一具尸体被抬出来后，他便不再抬头看了，只是告诉村民们将尸体放好，待到道路恢复后送他们回家。

　　他不敢抬头，他无颜面对那些信任他的村民们，他怕自己一抬头，便会忍不住落下泪来。

　　而一旁的顾曦双眼通红，每当一具尸体被挖出，她都会静静地看着那些冰冷的尸体默不作声，心脏好像被钝刀子在一刀一刀地切割一般，疼痛，难受。

　　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她抬头，望向阴暗天际，竟然想到了程子阳的笑脸。

　　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按理来说，他现在，应该正在村子中养病吧，也不知道他的病怎么样了，有没有缓和？

　　她垂下头，扯出一抹笑容，继续忙着手上的工作。

　　应该会好的，毕竟他们都走了，如果他的病加重了，谁去照顾他？

　　到后来，随着被抬出的人逐渐增多，她渐渐地，竟也开始麻木了起来。

　　她学着秦爷爷的样子，埋头干着自己手上的工作，不抬头去观看，心也就不会感到疼痛了。

　　可眼眶中的泪水，还是出卖了她。

　　她将快要糊住双眼的泪水擦干净，忽然一阵头昏目眩的感觉传来，她当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顾曦甩了甩头，想要将这股不适感甩出去，但头重脚轻的感觉还是萦绕在她身体中，任她怎样甩，也甩不掉。

　　她突然想起了之前秦爷爷对她说过的话，悄悄向着秦爷爷的方向望了一眼，

　　“这点小事，还是不要再麻烦爷爷了，左右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撑一会儿就没事了。”

　　无论是秦爷爷和顾曦这边，亦或是程子阳和侍女那边，双方人马都在拼命地搬运着路上的泥浆山石。

　　挡在道路中央的东西被一点一点地清除干净，双方都在与时间赛跑，大家都明白，现在的停雨只是暂时的而已，没有人知道雨点什么时候会再次从天而降，他们也不知道，接下来的雨，又会是多大。

　　他们能做的，只有抓紧每一分一秒，争取赶在降雨再次来临之前将道路清理干净。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曦隐约之间，竟然听到了叮叮当当的声音，最初还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她就没有太在意，只是低头继续干活。

　　可没多久，那阵声音又传了过来，并且接连传来了许多声。

　　她强打起精神，仔细辨别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听声音，似乎是从道路另一边传过来的？

　　她再仔细辨别，确定自己的判断确实没有出错。

　　而且听声音，似乎正在朝着他们的方向缓慢接近？

　　将这个消息告诉秦爷爷，只见秦爷爷眼睛亮了一瞬，

　　“支援的村民们来了！”

　　另一边，程子阳冲在最前面，原本白皙的手掌被磨出了血泡，但他却置若罔闻，只是一个劲儿地向前冲。

　　他的耳力没有顾曦那般敏锐，但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听出了对面传来的声音。

　　这一路过来，他见到了很多陌生的面孔，很没有同情心地讲，在看到那些面孔都并非是自己熟悉的那张后，他竟然长呼出一口气。

　　他知道另一边也在有人清理道路，也自然明白，他们那一边也会挖掘出尸体。

　　自己这一边没有并不代表另一边也没有，但饶是这样，他还是怀揣着一丝的侥幸。

　　只要见到对面的人，就可以知道最终的结果了，只差最后几步了，马上就可以得到答案了。

　　双方都在全力以赴，身不同，但心永随。

　　两者间的距离一点点地缩短，缩短，再缩短，直到最后，只剩下一铲的距离。

　　顾曦擦掉鬓边的汗珠，举起手中的工具，程子阳也扬起了手中的铁锹，两人异地同举，只听得“歘”的一声响过。

　　那堵泥浆石块组成的墙上出现了一个缺口，此时天边闪过一道霹雳闪电，照亮了在场所有人的脸，在紧接而至的隆隆雷声中，程子阳和顾曦两个人互相看到了对方熟悉的面庞。

　　再见到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睛时，程子阳竟是喜极而泣，双眼满含的泪水抑制不住地从眼角流下，他咧开嘴角，露出了一个与往日不同的，真正的笑容。

　　顾曦站在对面，也朝着他扬起了一抹微笑，静静地注视着程子阳。

　　两个人就这样隔着泥浆和山石，安静地注视着对方，他们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但两个人的眼睛，却似有千言万语。

　　你若安好，于我而言，便是世间最美好不过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