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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夜探云烟寺,但舌战光头 ...

  •   一个在小县城颇受欢迎的送子观音庙,一定都有些类似之处。

      比如,一条龙服务的求子法事,各式各样需要花费银钱求得的开光物件。

      再比如,用于供奉和水陆法事的场地和牌位。

      但江沉舟万万没想到,这云烟寺的水陆道场,供养的竟是小孩子。

      小小的牌位整齐地摆放在观音像下,环绕着莲花水盆,看上去有些诡异。

      大部分写着的都是乳名。

      天天、狗蛋、大强之类的。

      翟松看着那些牌位,问道:“这些供奉牌位,为何要摆在这里?”

      求子和祭奠,本不该放在一处。

      慧能慈祥地回道:“这些都是未出世便夭折的孩子的父母供奉的。这般是祈求观音大士,要他们再入轮回时,能投身到自己家去。”

      江沉舟想:你们云烟寺还挺贴心啊。

      那边厢翟松忽地问:“如果我也有夭折的孩子要供奉,需做些什么?”

      江沉舟像是被雷劈了似的瞪圆了双眸,他把自己陷进支撑大殿的红木圆柱背面的黑暗里。

      慧能有些可惜地回道:“阿弥陀佛,还请大人节哀。”

      翟松道:“节什么哀?我说的是如果。”

      慧能像是被噎住了,磕磕巴巴道:“啊……如果……那需要小施主的名讳,往生时辰和信物,鄙寺会进行一至三日的法事,诵经祈福,再将小施主的牌位供奉于此。待到他转世投胎之后,大人您再来鄙寺还愿,请走牌位。”

      “一至三日,有何区别?”翟松又问。

      慧能赔笑道:“自然是跟大人您的供奉多寡有关。”

      梅戴在一旁忍不住了,“佛祖他老人家怎么这么势利。”

      “佛祖并不贪图金银,只是要世人知道,有所得必要付出代价。”慧能的神情在烛光中摇曳着,笑容显得不那么和善了。

      梅戴被那不怀好意的表情吓得一激灵,缩到蒲从心身后,小声嘟哝:“什么破庙……”

      慧能的脸色愈发阴沉了,翟松却忽道:“看来供奉多寡,连牌位也有区别。”

      他拿起写着“大强”的牌位,翻了过来,木质的牌位后面有一道裂痕,竖着劈了下来,像是一道闪电。

      “如此粗制滥造,是供奉太少?还是,别有原因。”

      翟松的话让大殿里的气氛绷到了极致,江沉舟在柱子后面望着黑暗的佛像后身,仿佛再过一会儿,那里就会钻出牛鬼蛇神,或是穿黑衣的高手,将他们这些妄图窥探真相的人斩杀殆尽。

      翟松的大氅对他来说实在太长了,他把边角又提高了一些,握紧手里,生怕有一点沾到地上。

      这么好的狐毛大氅,弄脏了,收拾起来很费劲的。

      他往脚边检查过去,在那里看到一颗小小的,晶亮的物事。

      慧能尴尬的笑声再度响起,“鄙寺无论如何也不会准备有缺损的牌位,定是小徒一时疏忽了。智然——”

      智然一直在角落缩着,突然惊醒了似的点头如捣蒜,“是,小僧失察,这就焚香请完好的牌位来。”

      他伸手想去拿那牌位,不想翟松重又将其放回原处,又问道:

      “若我想求子,又该如何供奉?”

      他那冷硬的声线松懈了下来,方才的质问似乎没有存在过。

      慧能也没想到他又开始询问云烟寺的“俗务”,楞了一下,生出翟大人不会是真有什么难言之隐才半夜跑到寺里来的念头。

      “啊……阿弥陀佛。那大人要和尊夫人一同前来才好。”

      翟松道:“一定要夫人在?”

      江沉舟正蹲在地上捡东西,大氅太大了,他不得不把那些狐毛团在一起才能保证蹲下去时不会沾到地上,听到这句时,他伸出的手停住了。

      翟松说过,他没有娶妻,估计是糊弄那老秃子的。他也二十七了,这个年纪在京城里不娶妻,会被同僚明里调侃暗里讥讽的,不过像翟松这样与世俗交际全然不沾边的人,恐怕也不在乎吧。

      他既没有娶妻,那永安伯爵家的二小姐后来如何了呢?

      江沉舟还是捡起了那颗珠子,起身时,他听见慧能道:“也不是一定,只是夫人若在,求子法事会更灵验些。鄙寺有为求子的夫人们准备的净室,夫人们在净室焚香沐浴,精心祈福。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观音娘娘听得诚心,自会显灵。”

      他回想起阿碧回牢房前曾说过的话。

      “夫人在云烟寺祈福,时常会在寺内的净室诵经念佛,一待就是几个时辰。寺里的师傅不让我们下人跟着,但来来去去,也从未有过异常。”

      净室究竟发生过什么呢?

      江沉舟正想着,翟松又道:“净室在哪里?”

      慧能陪笑道:“这……那是夫人们才能去的地方。”

      翟松道:“你去过吗?”

      慧能楞道:“……自然去过。”

      翟松道:“你既去得,便不是男子不能去,我们为何不能去?”

      慧能又被噎住了,像是从牙齿里挤出几个和善的字来,“能去,能去。大人这边请。”

      江沉舟总觉得他们就快要被暗杀了,至少慧能的眼神已经把他们全杀了一遍了。但这老秃子还是很快就做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左手拿起一盏烛台,慢慢用供桌上的蜡烛点亮,领着他们往观音像的后面走去。

      离开前,江沉舟走近了些又仔细端详了那座莲花水盆,那竟是由一整块汉白玉雕刻而成的,雕工十分精致,甚至连花瓣上细细的纹理都雕了出来。

      未等细看,那招魂一样的“江先生”又传来了。

      江沉舟拽着狐毛,边想着“怎么听着像在叫狗”边快跑两步跟了上去。

      “师哥,江先生丢不了,他自己长着腿呢。”许久没说话的蒲从心终于憋出一句话来。

      “不要说话。”

      “哦。”

      江沉舟追上了翟松,这一日里头一回跟他并肩而行,将手里的佛珠飞快地塞进了他手里。

      他们沿着一条漆黑的廊道走着,没人看见他手里的动作。

      江沉舟塞完佛珠,又收回手,不管翟松偏头看向他的目光,只轻声道:“大人还记得我今早验尸时在手上涂的东西吗?”

      翟松似是回想了一会,才道:“白梅汁?”

      他知道那是白梅汁,很好,那意味着他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

      江沉舟看着无尽黑暗的前方那道微弱的烛光,语速不由得加快,“全身我都涂过了,只有一处没有,但那一处十分关键,大人知道我说的是哪里吗?”

      翟松没来得及回答,走在前面的慧能忽道:“大人,到了。”

      慧能用手中的烛台点亮了长廊墙上的灯笼,又道:“抱歉,夜深了,鄙寺为了俭省,入夜都不点灯笼的。”

      梅戴又没忍住,“哼”了一声。

      灯笼照亮了走廊,慧能又将烛台给了智然,小和尚腿脚麻利,很快将长廊上其他几盏灯笼都点亮了。

      江沉舟想,偌大个云烟寺,不会只有一大一小两个和尚吧。

      走廊亮起来,照出左侧四五扇门来,慧能道:“大人,这便是净室了。”

      翟松道:“打开看看。”

      智然拿着烛台回来,打开了离他们最近的,最头上这一间,并先走了进去。

      江沉舟和翟松并排站着,他在靠近门的那一侧,不由自主地就向门里走去,前脚刚踏进门里,他就闻到一股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檀香里夹杂着,其他的香味,那是……

      “别进去!有……迷……希……”

      江沉舟用尽吃奶的劲说出六个字,然后他就向后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然而迎接他的并不是硬邦邦冰冰凉的地面,而是温暖厚实的怀抱。

      是在他身后的翟松接住了他。

      昏倒之前,他迷迷糊糊地想。

      今天真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啊。

      ——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六个字吓得一激灵,刚把房间内灯笼点亮的智然举着烛台,茫然地看着在翟松怀里安然入睡的江沉舟。

      后面的蒲从心一脸菜色,嘟哝着,“他搞什么啊。”

      梅戴瞪着圆圆的眼睛,“迷什么?迷香?叔被迷香迷晕了!”

      慧能道:“迷香?”

      他也走进了净室,毫发无损,十分清醒。

      梅戴凑近了些,狐疑地闻了闻净室门口的味道,可除了檀香,什么也闻不出来。他又探头进去看,室内的陈设非常简单,地上铺着松木地板,墙上一座佛龛,屋子正中一张案几,一个蒲团,案几上一串佛珠,一个香炉,一卷佛经。

      他还想往里钻,被蒲从心一把薅了回去。

      “你干嘛!”

      梅戴不太高兴地哼哼了一声。

      慧能笑道:“大人不会真以为有什么迷香吧。怎么会,那我师徒二人不是也要跟着晕过去。莫不是这位大人身子不济,自己昏倒了。”

      翟松把江沉舟抱起来,埋在大氅里,道:“或许是吧。那王淼淼呢?”

      他走了一步,横在门口。

      “姚王氏,她也是在这里,自己昏倒的吗?”

      ——

      慧能的笑容愈发绷不住了,裂痕多了起来,“姚夫人?她是来鄙寺求子的信女,也经常来净室祈福。怎么,她出什么事了吗?”

      翟松的鹰眸在黑夜中泛着幽幽的光。

      “云烟寺主持知道新县令上任之事,却不知山下上庄最大的宅子姚府,你们寺里捐赠供奉的大户姚王氏前晚横死家中,闹上县衙之事吗?”

      “这……确实不知。”慧能光洁的额头上终于也有汗滴了下来,若江沉舟还醒着,一定会放下心来,原来冬日里光头都是会流汗的。

      翟松把怀里的江沉舟递给蒲从心,蒲从心手忙脚乱地和梅戴一起把昏睡的江仵作架住。

      翟松仍横在门口,抬起一只手,露出那颗江沉舟塞给他的佛珠,“那你如何解释这颗珠子,姚王氏随身戴着的佛珠,在她前日晚上离开姚府时还戴在手上的,为何尸首被发现时却不见了,而其中一颗,出现在你们大殿的柱子后面?

      “那一晚,她离开姚府后,来过云烟寺。是,还是不是。”

      他依旧是那副冷淡的语气,慧能却硬生生听出质问来,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翟松似失去了耐心,声音继续阴沉下去。

      “她来的时候,这里也没有点灯,是以非常暗。她来得很突然,完全是意料之外,是以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话,或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场面,因此跌跌撞撞地逃了,逃向这里唯一的光源——供奉早幺子牌位的观音殿。”

      “大人……”

      慧能试图打断翟松的话,但翟松兀自说了下去:

      “光线太暗,她跌倒了,是以左腿上摔了两处淤青,手腕上的佛珠也磕断了,掉了一地,她慌忙去捡了一颗,你听到了声音,追了出来,她只得继续跑。但她只跑到了牌位那里,就被你抓住了,慌乱之中她撞倒了牌位,造成胳膊的淤青,还磕坏了其中的一块。

      “叫大强的孩子的牌位。”

      慧能的脸也终是彻底冷下去,他漫不经心地道:“大人,这都不过是你的臆想,姚王氏那晚根本就没有来过鄙寺。那种佛珠鄙寺有许多,是别的施主掉的也未可知。至于那牌位,也只是小徒疏忽,并非磕碰所致。”

      他露出个有些挑衅的笑来,“大人,您应该最清楚,断案是要讲证据的。”

      “证据?”翟松丝毫不为所动,仍冷着张脸,道,“好,我给你。”

      他走进房间,站在松木地板上,道:“你们把她的尸首带回姚府,丢进荷花池,制造溺死的假象,是因为你们知道她是被溺死的,就在观音像下,牌位中间,在她一直跪拜祈求,颂念净水咒的地方,她被你按进了那个莲花水盆。

      “你为了避免她反抗,按着她的后心和头,在这个过程中,她做出了最后的挣扎,左手抓紧了那颗佛珠,右手则抓坏了水盆的边缘,以及……”

      他上前两步,抓住了慧能的右胳膊,抬了起来。

      宽大的袖子滑落,露出三道细长的血痕。

      “杀死她的人的胳膊。”

      “大人……”

      “想说什么。”翟松并没有松开他的手,反而步步紧逼,“猫还是狗抓的?你怕新县令会查到,以防万一,剪了她的指甲。但她左手握得太紧了,你拿不出那颗佛珠,只能把剩下的收拾掉。你以为万无一失没有证据了吗?你以为她死了就无人伸冤吗?别做梦了!”

      慧能满头大汗,惊愕得再说不出话。

      翟松没有放过他,接着道:

      “证据就在她身上,她口鼻内没有一丝脏污,只有在莲花水盆这种装净水的地方溺死才会有这种结果。你为了防止她挣扎,手按得非常用力,所以她后脑一定有你留下的手印,只要用白梅汁一涂就会立刻显现!你敢跟你的佛祖起誓,姚王氏后脑上的手印,和你的手掌不会匹配吗!”

      “我……”

      慧能那巧言善辩的唇舌颤抖着,又被翟松打断。

      “你本不必亲自做这件事,但你事事都要揽权,身边只有个迫于你的淫威大气不敢放的小徒弟,连夜半接待的事也不愿放给他做,是以你全身都是破绽!但这件事还远不止如此。姚王氏究竟看到了什么,如果你不想说,我来告诉你,那就是她肚子里孩子到底是怎么来的!

      “这间净室里混在檀香里的味道,你们以为散了一日该散尽了,但江先生对味道敏感,一下子就闻了出来,就是最烈的迷香——千日醉。那香炉里应当还有残留吧。当姚王氏和其他信女在此焚香求子时,闻到这迷香就会陷入昏迷,然后,这佛龛后等着的男人就会出来行事——

      “这就是你们云烟寺做着的买卖,也是那天王淼淼看到的真相。

      “她被自己的丈夫伤害,沿着官道一路走到云烟寺,满心期待她的佛祖能庇佑她,抚平她身上的伤,却看到了更残酷的真相,却遭到了灭顶之灾。

      “你为了守住这个秘密,杀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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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夜探云烟寺,但舌战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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