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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私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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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漪问道:“你是否会掺和进须卜部的事情当中?”
阿朝努沉默。
合漪,“呼延部一统草原的趋势不可挡,须卜迟早会被灭,我不希望你被牵扯进去。”
阿朝努在他耳畔轻轻呼吸,嗤道:“须卜虽是我母亲的部族,但我姓呼延,怎么可能为了须卜与自己部族作对。”
“合漪,你知道吗?他的年纪只比我大十五六岁。纵观史实,多少少主熬不过自己的父亲,多少雄主面对年轻的儿子,心生忌惮。如今,他正直年富力盛,有足够能力左右我的命运,甚至……”夺走他的挚爱。
“我必须反抗,否则……”他这辈子都会与怀里的人有缘无分。
合漪想起历史中阿朝努的结局,他早逝,继承呼延峻大业的是页博。
那么阿朝努为何会早逝,是死在须卜与陇原的战争中,还是死于呼延峻的无情。
合漪紧张地抓住他的手,阿朝努问:“怎么了?”
合漪不知该说什么,让阿朝努不要与呼延峻作对,做个言听计从的乖儿子?还是让他不要管须卜部落,就算被灭,只能怪它弱小。
他说不出口,他经历过兰氏被灭,经历家破人亡的惨剧,怎么能在须卜部面临灭亡时,让身上流有须卜血统的阿朝努袖手旁观。
“你要答应我。”合漪说:“凡事三思而后行,不要冲动做傻事。”
“嗯,我答应你。”阿朝努随口回答,至于会不会执行,那便另说了。
“阿朝努。”
阿朝努抱着合漪懒洋洋应了声,“嗯。”
“已经很晚了。”
“我知道。”
合漪提醒:“你是不是应该先回去。”
阿朝努抱心上人抱的正美,哪里愿意回去,瓮声瓮气道:“我可以留在这里过夜,等天亮前再走。”
“不行。”合漪急道:“会被人发现的。”
“我们以前都一起睡过,你忘记了?”
“那是多久以前,你当时刚来兰氏,听人说鬼故事,晚上吓得不敢睡,跑过来跟我一起睡。那时咱们都还小,现在你多大了,不能再一起睡。”
“合漪。”阿朝努像只大狗一样撒娇。
“你再不走,竹沥在外面要生疑了。”
“那就让他发现。”
“阿朝努!”合漪生气了。
见他真的动气,阿朝努赶紧认输,“好啦,我马上就走。”
最后再紧紧抱了合漪一下,“拜托你一件事,我阿娘近日郁郁不欢,他不准我见阿娘,你可以代我去看看她吗?”
大妃因为收到须卜部来信,把阿朝努牵扯进此事,被呼延峻禁足,呼延峻不允许母子俩见面。
“我会找机会探望大妃。”
阿朝努悄悄吻了吻他的发顶。
“我走了。”
他松开合漪,从窗户跳到外面,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中。
“公子,您安歇了吗?”竹沥在门外出声问道。
合漪整理了下被弄乱的衣裳,朝外面道:“没有睡,竹沥,你进来。”
竹沥开门进屋,屋内只有合漪,他瞥过打开的窗户,“外面风大,公子小心着凉,奴婢帮您把窗户关上。”
他发现窗台上有类似鞋印的痕迹,神色凝滞,随后若无其事关好窗户。
照例燃好安神香,把屋内蜡烛吹熄,只余下一盏,伺候合漪安睡。
今夜,有其余人守夜,竹沥回到旁边耳房休息。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纸条,这是昨日有人偷偷塞进他手里的,上面写着,“赵竹公子,可否惦念故土,明晚子时锁月阁外亭台一聚。”
竹沥死死地攥着纸条,攥到手心冒汗。
赵竹是他的本名,他曾是魏国赵将军的幼子。父兄镇守边关,与陇原作战,战死沙场。呼延峻带兵破关而入,俘虏百姓为奴。
他当时年少,呼延峻没有杀他,同样没有放过他。让人对他施以宫刑,充入章引宫为奴。
合漪来到后,呼延峻出于占有欲,不想让其他男人靠近合漪。又担心让女子侍奉,合漪会喜欢上女子,故而选中竹沥去合漪身边。
比起其他为了生计,主动进来章引宫做内侍的人,竹沥知书识礼,侍奉起来更周到。
留在合漪身边三年,主仆相处甚佳。竹沥喜欢上合漪,与爱慕之人日夜相处,他开始习惯在章引宫的生活。过去的记忆越发模糊,他逐渐淡忘故土,偶尔午夜梦回,才会想起他作为赵竹时,经历的场景。
梦醒后,他变回竹沥,依然是陪伴在合漪左右的内侍。
可是,他无法永远留住合漪,合漪在章引宫,终究会成为属于呼延氏的人。届时,他该如何呢?
竹沥心乱如麻,在合漪屋内窗台上见到的那个足印,屡屡闪现眼前,似一根针,狠狠扎在他心口。
偷偷来锁月阁与合漪私会的人会是谁?
是呼延氏的哪个人?阿朝努还是页博?甚至可能会是呼延峻。
无论那人是谁,作为伺候的奴婢,竹沥没有资格去管。
可是……凭什么!
他不是生来便是奴婢,他也曾是名门之后,幼时住在京城,后随父兄来到边关。父兄战死,他被俘虏为奴。
如果他还是赵竹,会不会以另一种方式认识合漪,有足够资格追求对方,而不是只能作为奴仆随侍身后。
抬头看了眼天色,距离子时已经快到。
纸条是个在章引宫伺候的侍从偷偷塞的,背后买通侍从之人,八成来自魏国使团。
竹沥把纸条放在烛火上烧掉,披上斗篷,悄悄出门赴约。
距离锁月阁一里路外,有座凉亭,里面站着个长身玉立的男子。
深夜,冷风飕飕,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再难听见其他声响。
男子听见细微脚步声传入,转身回头。
待走近,竹沥摘下笠帽,冷眼打量着凉亭里的人。
对方不在意他的冷漠,笑称:“赵竹公子。”
“卫大人,深夜约在下,可有要事?”
他正是魏国使团中的卫淮,竹沥跟在合漪身边时,曾见过卫淮,知道此人在使团中的地位举足轻重。
“当年令尊父子为国捐躯,陛下一直记着他们。这些年陛下派人打探你的消息,方知你在章引宫。”
竹沥感慨:“知道了又如何,我如今是个残缺之人。”
卫淮说:“临行前,陛下特意交待,让我们把你带回魏国。你是功臣之后,回到魏国,陛下会重赏。”
“不。”竹沥摇头,“我现在不是赵竹,而是章引宫的内侍,回去魏国我待如何?难道让人嘲笑赵家子孙成了太监,只会让家族蒙羞,还不如当做我早已经死去。”
卫淮劝道:“陛下不会让人嘲笑你,你父兄皆为国而死,陛下一直记在心里。他说,待你归来,该有的荣耀绝不会少。”
竹沥纠结地抠着手指甲,眉心皱成一团。
远离故土数载,说不思念那是不可能。
陛下记得他父兄的功劳,给了他承诺,那么回去京城,竹沥将恢复尊贵身份,他不再是一个奴仆。
可是……回去便意味着,他要从合漪身边离开,无法再见合漪,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他咬唇,艰难地道:“陛下厚恩,竹沥铭感五内,不忘于怀。但,我身有残缺,实在无颜面见赵家列祖列宗,只能辜负陛下爱重。”
卫淮叹口气,“这可是你的真实所想?”
“没错。”
“你不回去京城,究竟是因为身体原因,还是舍不得合漪?”
竹沥撇头,“是我没脸回去。”
“那好。”卫淮说:“先别急着下结论,我与使团还会在陇原待一阵子,你用心思考,真正想明白了再告诉我答案。”
卫淮从他身侧走过,留下一句,“即使留在他身边,陪伴左右,你不过是一内侍,他不会把你放在心上。”
人已走远,只有竹沥站在凉亭中沉默,似一尊雕像,浑身笼罩着低沉孤寂。
合漪答应过阿朝努,替他去探望大妃。
大妃喜好清净,住在靠近后山的地方,平日在院里茹素礼佛,甚少出门。
合漪走了快两刻钟,才到达大妃住处。
院外一排侍卫把守,竹沥上前交涉,领头的恭敬请合漪进院。
大妃身边的嬷嬷出来迎接合漪。
嬷嬷引路,合漪与竹沥跟在身后。
院落很大很空旷,却没见到多少人。
有下人走过,全是低着头,默不作声。
“到了。”嬷嬷在正屋前停下,“大妃在里面等您。”
“竹沥,你先在门外候着,我进去陪大妃说说话。”
嬷嬷替他打开门,合漪踏进屋。
屋内昏暗,门窗紧闭,浓郁檀香味扑鼻而来。
厅堂尽头摆放佛龛,大妃跪坐在蒲团上,虔诚地礼佛。
她听到合漪脚步音,没有回头,道:“你来了,快上前让我看看。”
合漪走到她身侧,伸过手扶她,大妃搀扶着他的手起身。
她朝合漪笑了笑,“好孩子,谢谢你过来看我。”
大妃清瘦憔悴,脸上尽是病容,搭在合漪臂上的手,瘦的皮包骨,青筋毕现,令人心疼。
她年纪与呼延峻相当,才三十出头,看上去却苍老不少,身上弥漫股衰败气息。
合漪鼻头一酸,不落忍地转过头。
这个女人,明明是章引宫的女主人,偏偏活的像个孤单影子,在偏僻角落沉寂度日。
她太安静,她整个人,她住的地方,她的人生,都太过于安静,静到不知什么时候,老天会把她带走,留不下任何痕迹。
大妃连连咳嗽起来,合漪赶紧扶着她坐下,倒了一杯温水递上。
喝过水,咳嗽好些,她歉意道:“近日病痛缠绵,咳嗽老是好不了。”
“可否有请大夫看过?”
“好几个大夫来过,留下药方抓了药,吃完好一点,还是依旧咳嗽。”大妃不在意地说:“我这是老毛病,自己心里明白。大夫说我郁结于心,长此以往,身体自然难好。”
大妃远离故土,孤身嫁到陇原,嫁过来后再难回去一趟,亲人的面见不上几回。
呼延峻对她感情有限,顶多给予体面,关心与爱护很难给到她。
唯一的儿子,打小不在身边长大,与她感情寻常。
如今,夫家更是对她的母族虎视眈眈,试问,她如何开心的起来。
“不说这些。”大妃很和蔼地打量合漪脸蛋,“你长的不像你父亲兰阔,想来是随了你的生母,听闻你生母是个极美的人儿,不然怎么能把你生的如此好看。”
合漪从未见过亲生父母,他们在他刚出生时,就双双不在人世。听大妃说起他父亲,合漪很感兴趣。
“你父亲当年是草原上有名的少年郎,他高大俊朗,骑术顶顶厉害。草原上,经常会举办比武,他总是夺得魁首。那时,不知多少姑娘家爱慕他,每回他出现,总能收到姑娘送来的荷包手帕。”
大妃回忆起记忆中的少年郎,苍白面容上含笑,多了几丝红润气色。
她那时正是最美的年纪,遇见一个英俊潇洒的男子,一颗芳心系在他身上。
后来,她的少年郎有了心爱女子,而她,被父亲强逼着嫁给不爱的人。
转眼十几年过去,她从芳华少女,变成憔悴妇人。
看着他的儿子,大妃充满怀念道:“如果兰阔还在,他应该仍旧是那般潇洒,骑着骏马在草原上自由自在。”
寥寥数语,合漪勾画出父亲形象。
他曾是个鲜衣怒马少年郎,星眸灿灿如同骄阳,骑马执剑行走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