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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父与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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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休息的这几天,可有事发生。”
页博心里清楚合漪想打探什么,“你是想问大哥。”
“凉王……他有放阿朝努出来吗?”
“你晕倒后,我与额白将军一起替大哥求情。”呼延峻照顾合漪整晚,他们在外面跪到天亮,汪越怕两人冻坏,特意在他们边上放置炭盆。终于换得呼延峻松口,对阿朝努既往不咎。
“大哥这两天,在给大妃守灵。”
阿朝努原本想来看合漪,却被呼延峻派过去的人阻拦。
合漪问:“大妃什么时候出殡?”
“后天出殡。”
“这么匆忙。”
“大妃乃自缢,死的并不光彩,父王不想大办,一切从简。”
“后天十六,乃既望日,是个好日子。”合漪安慰道:“早点让大妃入土为安也好。”
“你把身体养好,届时我们一起送大妃走。”
出殡那天,虽说一切从简,大妃毕竟是凉王正妻,整个陇原还是一片缟素。上至文臣武将,下至普通百姓,都来给她送行。
阿朝努作为大妃唯一的子嗣,他站在送葬队伍最前方,抱着大妃的灵位。
他清瘦许多,眼神凹陷,还有红血丝,显得脸部线条越发锋利,脱去少年气,愈加像个成熟的男人。
呼延峻主持大妃的葬礼,宣布须卜部背信弃义,假借联姻之名,行刺杀叛乱之实。
须卜贺图先是欺骗大妃,恶行败落后杀害自己的亲姑母,其罪无可恕。陇原不日将发兵讨伐须卜部,让他们付出相应的代价。
叛乱的主谋变成贺图,呼延峻从头到尾没有提及阿朝努。下面的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凉王是准备原谅大公子,人家毕竟亲父子,血脉相连。
凉王舐犊情深,那么声讨的对象便是须卜部。贺图已死,背后策划叛乱的族长胡塞里,如今勾结丁零人,做困兽之斗。大妃葬礼过后,凉王便会找他算账。
阿朝努全程默不作声,红着眼安安静静地送母亲走,当棺柩放入墓冢,他再也忍不住失声痛哭。从此以后,他将失去母亲。
出殡葬礼持续一天,结束后,汪越请阿朝努到松韬居,呼延峻在等着他。
汪越领着阿朝努进屋,随后招呼所有仆从退下,他把门掩好,留下父子二人单独相处。
天色已暗,屋内燃起烛火,墙壁上的影子随着火焰舞动而摇曳生姿。
呼延峻背着手,烛光照在他脸上,鼻梁打出一片阴影,眼神平静地看着长子,让人揣度不出他在想什么。
阿朝努没有与他对视,低头盯着自己的影子看,似乎这些天的经历,以及母亲的离世,对他造成极大打击。
“阿朝努。”呼延峻开口。
阿朝努才抬起头。
呼延峻走到他面前,看见他眼底的青黑,“等会你回去好好休息,这几天,给你母亲守灵,你辛苦了。”
“她是我亲娘,我给她守灵天经地义,何谈辛苦。”他的音色生硬,像石头一般。
呼延峻不介意长子语气里的不和,“我所有的儿子当中,只有你和页博成年,其他人都是黄毛小子。页博与你相比,你最像我,你又是大妃所生的嫡长子,于情于理,日后继承我的事业,你最合适。”
阿朝努不解地看向他,呼延峻这话,相当于挑明,他会把自己立为继承人。
“你跟着贺图意图谋逆,我虽然生气,却也欣赏你的勇气。想要的东西,拼命去争取,这才是呼延家的做派。”
呼延峻说:“当年,老族长,也就是你的祖父,疑心我功高盖主,想要折断我的羽翼。当时摆在我面前的路有两条,一是隐忍锋芒,做个乖顺的好儿子,讨他的欢心,待他百年后继承家业。
这条路看似稳妥,其实变数太大,人心最不可测,况且,我也不愿意等那么久。所以……”
“我选了第二条路,发动政变,直接囚禁我的父亲,逼他交出权位。我带兵走进他的寝居,他当时脸上的神情既愤怒又惊恐,我至今都还记得。他估计想不到,我怎么敢这么大胆,还有他的下属为何一个个倒向我。”
“善战者,见敌之所长,则知其所短。我的父亲居高位太久,视左右臣属为奴仆,以严酷威压他们,时间一长,下面的人怨恨暗生。
我在父亲身上发现这个问题,便反其道而行之,对他们礼贤下士,让他们觉得我比父亲更适合做族长。”
“阿朝努,我的成功上位,看似是冒险,实则早已打下根基,你学我起兵,有什么凭仗?”呼延峻反问。
阿朝努宛如被扼住咽喉,说不出话。
呼延峻继续道:“凭着一腔孤勇,不管不顾赌上身家性命,你啊,终究太年轻。是不是觉得有我在一日,你永远难以出头。知子莫若父,你起兵反抗我,是为了谁,我很清楚。”
呼延峻声音平和,落在阿朝努的耳中,仿佛带着无法承受的重量。
“因为你的错误,你的母亲葬送性命,这是代价,我希望你可以记住。念在她的情分上,我原谅你,既往不咎。你依旧是我的儿子,甚至我可以承诺,待我身故,我所留下的一切,皆是你的。但是,从此以后,你要断了对合漪的念想。”
阿朝努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呼吸粗重,额角的青筋随着呼呼的喘息一鼓一张,显然在极力压抑内心愤怒。
呼延峻把手轻轻搭在他肩膀,明明没有使力气,却犹如千斤重担压在他身上。
“别忘记,你的母亲为你做了什么,你可以不惜命,那么,来日在九泉之下,你该怎么面对她。”
一句话,让阿朝努瞬间崩塌,他如同被抽去气力,不甘又绝望地望向呼延峻,他的生身父亲,他命运的主宰者。
呼延峻轻柔地替阿朝努拭去肩膀灰尘,“你应该见过狼群,狼群里狼王统领全局,带领族群发展。若是遇到有其他狼挑战地位,它也会毫不犹豫剪除威胁。
我在陇原相当于狼王,而你,是正在成长的小狼王。你是我的儿子,我不忍心伤害你,却也无法眼睁睁看着你日益壮大威胁我。你可以走我当初没有走的那条路,做个乖顺听话的好儿子。”
阿朝努冷笑,“然后等着你施舍。”
“你若是这般理解倒也不算错。”
呼延峻平缓道:“一个人一生遇到改变命运的机会很少,通常转瞬即逝,你有勇气把握住,这点我很欣赏。
不过可惜,你失败了,就得接受失败的代价。以后在我面前,收起你的桀骜不驯,你还嫩着呢!”
……
合漪的病情逐渐好转,他想去找阿朝努,上次在大妃葬礼上,阿朝努状态很不好。
出门时,发现院外多了不少护卫,在门口他被拦下来。
“还不让开,我家公子要出去!”竹沥横眉呵斥护卫。
护卫朝合漪拱手致歉,“请公子见谅,近来城中有贼人作乱,大王派我等过来保护您的安全。”
竹沥一听脸色大变,“你们想软禁公子。”
护卫对竹沥语气可没那么好,“这位内侍说错了,我们是奉命保护公子,外头混乱,公子是个金贵人,万一被人冲撞咋办。”
竹沥不忿,“我们公子只是在章引宫转转,哪里会跑到外面去,哪不成贼子还能闯进章引宫吗?”
护卫低着头不说话,却没有丝毫让步的迹象,仍旧拦在他们面前。
竹沥气急,“你……”
合漪道:“算了,我们回去。”
竹沥为他打抱不平,“凉王分明是想要限制您的行动,难不成日后,他不准您出门吗?”
合漪说:“外头天寒风大,不出门也好,在屋里更暖和。”话虽如此,他眼里却蕴含忧虑,阿朝努还不晓得怎么样,不亲眼瞧一瞧,难以放下心。
竹沥问道:“公子要不要小睡一会,我先去厨房瞅瞅鸡汤炖好了没?”
“嗯,你一提,是感觉身子有些乏了。”
屋里铺了地龙,一直有在烧,把门窗关紧,热气会均匀而柔和地,扩及地面的每个角落。
地龙造价高昂,在室内地面的表层砖下,人工搭成弯曲错落的火道。火道在地面有洞口,在外面烧火,热气通过火道传到室内,可以让屋里温暖如春。
合漪在祁连山时,通过烧火炕取暖,一天到晚不想离开炕上。来到陇原,呼延峻知道他怕冷,特意让工匠在他的卧室建了地龙,冬天烧炭火,热度沿着火道传入屋里。
为了避免热度散发,窗户与门都是关紧,虽然温暖,却也容易犯困。合漪躺在榻上,不多时睡着,但外面争吵声不断,把他从睡梦中惊扰。
“你们这群大胆的奴才,快放本王进去!”
合漪皱眉望向门口,能在陇原自称本王的人,除了呼延峻,便是魏国小王爷拓拔檀。
听这咋呼的声音,属于拓拔檀无疑。
竹沥从外头进来,撩开布帘,冻的直搓手,给公子说清状况。
“小王爷想进锁月阁,守在院外的护卫不准他进,小王爷哪里愿意走,打算强行闯入,护卫排成人墙堵住院门口,气的他直跳脚。”
合漪嘱咐竹沥,“你去见小王爷,替我谢过他的关心,告诉他,我还在病中,不方便见他,免得过了病气给他。”
“奴婢晓得。”
拓拔檀与护卫僵持好一会儿,一方不肯走,一方不让人进。拓拔檀在魏国可没受过这种鸟气,他想去谁家,哪个敢阻拦,不都得恭恭敬敬把他请进去。
也就在陇原,这个不开化的蛮夷之地,才有人胆敢对他不敬。若不是为了完成皇兄交代的任务,他才不留在陇原吹冷风,早回去他的王府吃香喝辣。
当然,回去之前,先劝合漪跟他一道去京城,不能留在这气候恶劣的地方受罪。
前几天,拓拔檀染上风寒,想过来找合漪,奈何身体条件不允许。好不容易养好病,一大早起床,把自己从头拾掇到尾,特意照了几遍镜子才出门。
结果连合漪的面没见着,在锁月阁大门口被侍卫拦下。
竹沥让人打开大门,见拓拔檀打扮的像只花孔雀,朝着侍卫们耀武扬威。
侍卫面无表情,排成一排挡在前面,不让拓拔檀进院子。
卫淮听仆从禀告,拓拔檀与侍卫发生冲突,立马赶来,劝说拓拔檀先回去。
他看到竹沥出来,朝对方微微颌首,竹沥眼神闪躲地避开。
“奴婢参见小王爷。”竹沥对拓拔檀行礼,“公子听闻您过来探望,他非常感谢,公子说他尚在病中,不方便见面。”
“你让合漪好好养病,我下次再来看望。卫淮,我们先走。”拓拔檀走了两步,不甘心又跑回来,对侍卫翻个白眼,呸了一声,道:“你们这群奴才,狗眼看人低,本王懒得和你们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