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月皎兮》七只金乌鸦

8、辛夙夜

　　春末一日。

　　尹侯、太子尹晙及列位大臣恭候在大殿上。

　　将近午时，天子内侍手持两卷策书走向大殿中央，身后四个护卫虎目生威。

　　内侍尖声读道：“天子制诏。”

　　尹侯、太子尹晙及大臣连忙跪拜行礼。

　　内侍打开一卷策书，念道：“尹国伐土有功，赐牧野，撒邑于尹。”

　　牧野是尹晙伐土时夺过来的土方开垦过的土地，撒邑是独立于尹国周边的一个小城池。自此，尹国疆土又扩大了不少，对尹国来说，这是几十年来最让人振奋的消息了。

　　尹侯等人欢喜谢恩。

　　内侍又打开另一卷策书，大意是说，天子体恤国君身体欠安，免去其跋涉千里之劳碌，准许太子替父出席今年的秋觐。

　　秋觐，是各国国君每三年朝见一次天子的盛会，定在每年秋后。在此期间，各国国君要向天子汇报该国发生过的重大事件、国家发展状况等等情况。天子会根据实际情况对其进行奖励或惩处。

　　当今天子和帝是位很有作为的帝王。他在位几十年，对内选贤任能、鼓励生产，发展经济；对外多次组织帝师，讨伐外化之民，扩展了辛朝的疆域。很显然，和帝比较满意这次尹国伐土，施恩尹侯的同时也想召见尹晙，所以才有了这一道诏书。

　　尹侯对于和帝能够赏识尹晙，当然十分欣慰。不过，想到毕竟是天子，圣意难测，未免又有些担心。他立即给雍城尹晙的舅父写了几封书信，详细的打听了雍城的近况，并一再叮嘱尹晙，到了雍城，凡事都要先和舅父商量过，再作决定。

　　皎兮的外祖母还未见过皎兮，长子给尹侯的回信中她特意提出来说，让尹晙带着皎兮一起到雍城来，陪她住一段时间。

　　夏末很快就到，行装什么的也都准备妥当，皎兮决定只带绿一个侍女。

　　行前，尹侯夫人好好的对绿训导了一番，要她仔细侍候皎兮，同时，又殷殷的嘱咐晙不但要照顾好自己，更要照顾好妹妹。

　　皎兮的心情是新奇、雀跃的，毕竟第一次离家，而且是去雍城，那个异常繁华的雍城。

　　国君亲自送行。

　　当皎兮提起裙摆，踏着侍人的背，坐进车厢冲他嫣然一笑时，尹侯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那个在婵国后山中吃着烤鱼，冲他微笑的人。

　　皎兮真的很像她，尹侯唇角不自觉地柔和了很多，对皎兮道：“去了雍城，要听兄长的话，照顾好自己！”

　　皎兮点头答应。

　　尹侯又转头对一边的晙道：“雍城不比尹国，遇事你要更加沉着冷静。”

　　晙郑重道：“儿臣谨遵父命！”因背对阳关的缘故，他脸上的光线比较暗，显得比平时更沉着了一些。

　　尹侯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一边整装待发的律。他一向冷落庶子，就是不想给尹晙将来继位留下任何隐患。嫡庶之争，祸国殃民，他决不允许这种事在尹国发生。晙当然也没让他失望，如今他除了拥有强大的母国势力，伐土一战还让他在尹国树立了威信。他现在赏识、提拔律，那是因为他绝对的信心能够掌控一切。

　　尹侯走向律，扶了扶他的弁冠，语声威严的道：“好好辅佐兄长！”。

　　律郑重答应。他的声音有些轻轻的颤抖，父亲从来都是那么高高在上，遥不可及，这是他第一次第一次如此亲近自己。

　　“时辰已到，可以出发了，国君！”占卜师提醒尹侯。

　　尹侯颔首。

　　晙、律翻身上马，后面的侍卫也跟着上马，一行人出发了。

　　一路上，风景不断变换，三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半月已过，转眼间到已了雍城边界。

　　雍城大约有十个以上尹国那么大，雍城边界上有座山，名招摇，据说是座上古神山。人们传说，招摇山上有很多灵兽，若有缘人碰到了，便会命里积福，荫蔽后世子孙。

　　离朝见天子的日期还远，晙决定先在雍城边界的驿馆下榻，在招摇山上游玩两日，再进雍城拜见舅父。

　　到行馆时，天已全黑了。皎兮连坐了十几天马车，一路颠簸，早累的不行了，她用完晚膳，梳洗梳洗就睡下了。

　　晙和律虽觉得也有些乏，精神却好的很。他们先找馆里的侍人打听了招摇山的概况，又了解了详细的上山路线，方才歇下。

　　清晨，天刚亮，皎兮就被两个兄长叫了起来。她匆匆用了些早膳便被拽着上了招摇山的西峰。

　　太阳将将出来，树林间山岚氤氲，层层白雾恍若人间仙境。皎兮望着这迷人的景致，瞌睡虫早跑光光了。她伸开双臂，半眯着眼睛尽情呼吸着清新湿润的空气，嘴里感叹道：“好美呀！”

　　律打趣道：“现在知道美了，早上是谁赖在床上，怎么都叫不起来？”

　　侍女绿跟在后面捂着嘴偷笑。

　　皎兮回头瞪一眼她，绿连忙收起笑意。

　　走了一段，皎兮忽然兴奋的叫起来：“快看！快看！孔雀啊！”

　　晙和律等人皆顺着皎兮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一只体格健壮的孔雀雄赳赳、气昂昂的站在不远处。这只孔雀看到陌生人也不害怕，反而炫耀似的将身后的长尾展开，华丽的羽毛折射着阳光，色彩纷呈，他站在原地优雅的转了几个圈，这才昂着头慢悠悠的离开。

　　几人皆为他的骄傲忍俊不禁。

　　晙和律、皎兮等在西峰转了一个多时辰，时间已到了午时，他们也都觉得有些饿了。

　　于是，他们在一个潭水边的凉亭处停了下来。晙望望不远处的树林，说：“我与律去附近再去采些野果回来，皎兮你在这边等着。”

　　皎兮高兴的答应。晙和律走后，她在潭水边轻轻擦拭着脖颈上薄汗。

　　忽然间，一阵乌云飘来，天空瞬间泼墨似得变成了暗灰色。皎兮和绿连忙躲进了亭中。

　　轰隆隆的雷声带着怒吼响了起来，雨像断了线的珠子似得在亭子四周挂起了水帘。皎兮望着突如其来的大雨，心中十分焦急，不知道晙和律是否找着了地方避雨。

　　不远处，辛夙夜微皱了一下眉，对这场突来的雨十分不悦，他向远处扫了几眼，发现了那座小亭，提起衣袍三步并作两步奔向了亭子。

　　见有陌生男子进来，皎兮背过身去看向雨中。

　　夙夜发现亭中有两个少女，微微一讶。他身上的玄色衣袍湿了大半，发梢也在向下淌着雨水。然而，他整个人看上去不但不显狼狈，反而更添了一抹落拓、不羁。他以衣袖拂了拂身上的雨水，便站在一边静静的等雨停。

　　绿，偷偷看了一眼来人的长相后，一张脸刷的红了，他第一次见到比太子尹晙还俊的人。

　　皎兮凝望着漫天的雨，心里想着不知道两个兄长现在怎么样了？

　　忽然，一只雪兔蹦跳着进了亭子，趴在皎兮右脚边上。

　　绿兴奋的道：“君主，你看！”

　　皎兮蹲下身，观察着这只兔子。雪兔浑身湿漉漉的，红红的眼睛显得无辜而脆弱。皎兮忽然发现雪兔右腿上有个触目惊心的伤口。皎兮深吸口气，拿出手帕小心的绑在雪兔伤处，雪兔一动也不动，竟然十分配合。

　　雨，说停就停了，没有任何预兆。山间的天气变化十分异常。

　　皎兮给学徒包扎好后，雪兔跳进了右边密密麻麻的草丛，一会儿就看不见了。

　　绿惋惜的叹气道：“真是可惜。”

　　皎兮问：“可惜什么？”

　　“今晚，本欲做一顿鲜美的兔炙”，绿说。

　　“绿欲烹食它？”皎兮瞪大美眸。

　　皎兮的神情让绿有些犯怵，但她还是老实的点点头。

　　皎兮蓦然一笑，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道：“传说招摇山上多的是灵兽，你看它多像个精灵，也许她真的是个精灵呢，绿，你可能冒犯神灵了。”

　　皎兮的声音就像流淌的清泉，美妙动听。

　　夙夜回头看了眼皎兮，眼睛微微眨了一下。

　　绿对皎兮的话半信半疑，如果说前一秒绿还在为失去一顿美食而遗憾，那么现在她真的在想自己是不是亵渎神灵了。她垂着头，有些沮丧。

　　天空渐渐明亮了起来。皎兮觉得应该不会再下雨了，她刚想走出凉亭，晙和律就从前面的树林回来了。

　　皎兮高兴的上前，打量了一下两人的外衣，发现并没有淋湿的痕迹。

　　晙解释道：“恰巧附近有个山洞，刚才进去避了会儿雨，你没事吧？”

　　皎兮俏皮道：“我没事，就是担心你们会被淋成落汤鸡。”

　　律笑嘻嘻的说：“还好让你失望了”，然后兜着一堆山梨还有野葡萄上前，对皎兮眨眨眼睛，说：“怎样？收获不错吧？”

　　皎兮看着其中一串溜圆黑紫的野葡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直点头。

　　晙望向亭中的夙夜，他站在那里想不引人注意都不行。他虽然只是随便的站着，身上却自然流露出一副睥睨天下之姿，令晙十分惊讶。尤其是他腰间的佩剑，剑柄上饰有华美的龙云纹，晙总觉得有些印象。

　　夙夜也打量了晙和律一眼，看他们的衣着举止，料定是公侯贵族出身。

　　晙忽然想起来，那把佩剑就是传说中的承影。

　　承影乃上古名剑，有影无形。天子曾赐予先太子，先太子去世后，此剑被赐予太子唯一的血脉，昭邑公子辛夙夜，昭邑是辛夙夜的出生地，大家都这样尊称他。

　　那么说，眼前的人就是辛夙夜了。晙兴奋的上前，拱手问道：“足下可是昭邑公子？”

　　夙夜心道，还有几分见识。于是点头道：“正是。”

　　晙揖一礼：“在下尹晙！”

　　夙夜淡淡道：“原来是尹国太子。”

　　晙接着介绍“这是舍弟尹律，舍妹尹皎兮。”

　　律和皎兮皆上前见礼，夙夜只是朝两人微微颔了颔首。

　　皎兮第一次看清与她一起在亭中避雨的辛夙夜的样子，明朗的天空下，他就像从远古走来的神邸，修眉入鬓，十分俊美，只是一双狭长漂亮的眼睛有些冷气，目下无一粒尘埃。即便从小看着晙这样的美男长大，皎兮还是微微惊讶了一下。

　　夙夜和晙交谈了两句，便告辞了。

　　晙目送着他直到走远。

　　晙对他明显的仰慕之情令皎兮莫名其妙。她刚想出声询问，律已经先开口问道：“兄长对他为何如此热情，此人有什么过人之处吗？”

　　晙笑着对一脸不解的律和皎兮解释道：“你们不知道，他就是当今天子唯一的嫡孙，昭邑公子辛夙夜，也是当今天下的帝储。

　　虽说，他身份虽尊贵，天子却从不娇宠他。他幼年习文习武，少年被送去军中锻炼，指挥的战争从来没有败过。三年前，天子招他回朝，将一支最精锐的军队交给他，并要他参与朝野大事。”

　　皎兮在心中“哦！”了声，怪不得他看起来如此倨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