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月皎兮》七只金乌鸦

20、篱落山

　　一夜无梦。
　　第二天，皎兮起了个大早。也许是晚上睡的好，她精神饱满，显得神采奕奕。用完早膳后，皎兮就让蒲带着她到采邑里四处转转。
　　天气十分舒适，凉风徐徐。
　　皎兮没有什么目的沿着田间小陌向前行去，蒲和绿紧随身后，小路两边勤劳的庶人已经开始在地里干活了。
　　一棵大树下，一群年岁较小的孩童围着一个老人拿着木牍认字，风中传来孩童朗朗的念字声。在辛朝，庶人不同于蛮荒之地的野人也不同于贵族的奴隶，他们享有习武习字等受教育的权利，但同时，他们也要为邑君或天子服兵役，承担抵御外敌的责任。
　　迎面一个老妇人低头着头看似十分着急的往前走，她背上箩筐里的几株植物吸引了皎兮的注意。
　　这种植物根极其纤细，叶对生，全缘上有钝齿，叶的上表面呈暗绿色，正是半枝莲。
　　看到半枝莲，皎兮就想起一个人，一个她非常想念的人。
　　蒲看来与她相熟，当老妇人经过她身边时她拉住老夫人的衣袖道：“祁，你急匆匆去干什么？”
　　祁抬头一看是蒲，道：“小孙女前两日不小心踩着了蛇，草药用完了，我这是给她采药去了。”
　　皎兮微微惊讶，眼前的老妇人一身麻服，面容粗陋，看似愚钝未受过任何教育，竟然懂得半枝莲的药理。
　　蒲“噢”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祁摆摆手道：“不和你多说了，我还得在午时之前煎好夜牵牛给小孙女喝。”
　　“为什么要煎夜牵牛？”皎兮忽然问道。
　　祁愣了一下，说：“祁也不清楚，溪边的贵女说敷完药后要喝夜牵牛。”
　　皎兮更惊讶了，曾经，师傅也是命人在敷完药后一定要煎了夜牵牛给她喝。
　　祁继续往前走了。
　　皎兮看着祁背后箩筐里的半枝莲陷入了沉思。难道，那位贵女见过师傅？

　　八岁那年，皎兮一时贪玩摆脱了侍女跑到了尹宫后山的树林。
　　她被林中的一株鸢尾吸引跑进草丛里采摘，当她摘掉鸢尾欲离开时突然感觉脚腕上一阵刺痛，她低头一看，一条小蛇“嘶”“嘶” “嘶”的吐着舌头从她脚边爬走了。她吓得脸都白了，没走几步就晕倒了。
　　醒来后，皎兮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母亲正坐在床前掉眼泪，父亲和晙都阴沉着一张脸。床下，宫中的神卜巫祝、侍姆侍女跪了一地。
　　终于看到她转醒，夫人喜极而泣，尹侯从鼻孔里冷哼一声，地上的人才松了口气战战兢兢的起身。
　　皎兮才知道自己已经昏迷了两天。
　　原来咬伤皎兮的是一只极为罕见的白斑青竹丝，宫中的医正、巫医用了好几种治蛇毒的方法，可直到晚上她依然高烧不醒。
　　尹侯咬着牙齿道，如果再醒不过来，他们就等着去地下继续研究诊治的方法。
　　医正、巫医骇然，四处奔走寻找奇人妙方。后来，巫医给她用了半枝莲外敷，又用了夜牵牛内服，她才终于悠悠转醒。
　　皎兮虽醒来了，却一直处于低烧状态，且动不动就昏睡。
　　尹侯又怒了。
　　巫医这才吞吞吐吐的说，他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是一个少女主动找到他告诉的他方法，他也不知道怎么寻找她。
　　尹侯只好按巫医的描述在国中张榜寻人。没想到张榜的几个时辰后，那个少女就出现在了尹国宫中。
　　尹侯问那个少女到底怎么回事。
　　少女说，她家主人说了，可能是用药太晚体内余毒未净的缘故，也有可能是公女本身体质偏寒的原因。
　　尹侯决定立即派人去请她家主人来诊治。
　　少女却说，她家主人不见外客，这次让她来是让她接公女进山，专门为她调理的。
　　尹侯对少女的主人这种傲慢无礼的做法十分生气。
　　不过仔细一想，少女的主人终究是在帮住皎兮，要不然她就不会主动派人告诉解毒的方法，现在也不会来接人。
　　大概奇人异士总是有些怪癖吧，为了让她恢复健康，尹侯决定妥协，送皎兮上篱落山。但同时，他也派了侍卫将附近围起来，以防万一。
　　皎兮在篱落山整整住了一年。她清楚的记得到了山上后的几天，有一日，她看到师傅将侍女新采回来的夜牵牛一一摊开放在簸箕上晾，她跑过去仰头望着师傅，说：“师傅，你真了不起，用这个救了皎兮的命”，她手指了指夜牵牛，然后又皱了皱鼻头说：“宫里的医正和巫医都不懂，父亲可生气了。”
　　师傅蹲下身，摸着她的头温柔的说：“师傅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是记住了先祖传下来的方法，不过，师傅还是很庆幸自己知道这个方法，要不然，现在可能已经看不到皎兮了。”
　　说完之后，她又紧紧的抱了一下自己，似乎真的要失去自己一样。
　　祁已经走远。
　　皎兮收回思绪，问道：“蒲，你知道那位贵女住的地方吗？”
　　蒲想了想道：“祁说贵女住在溪水边，溪水边除了一家馆舍没有别的住所，所以老奴猜贵女应该就住在那里。”
　　皎兮点点头，道：“你现在就带我去那家馆舍吧！”
　　蒲应声在前面带路，皎兮和绿跟在后面。
　　走了快一个时辰才到溪水边，馆舍还在一里开外的地方，不过已经可以清楚的看见了。
　　蒲到底年纪大了，两条腿快走不动了，速度也慢了下来。
　　皎兮要好很多，于是越过她直接带着绿向馆舍走去。
　　到了馆舍，皎兮向馆长打听是不是住着一位贵女？
　　馆长回答说，确实有一位贵女将整个后院包了下来，他带皎兮进了后院。
　　后院有三间，中间是主屋，两边是偏室，四周是一个大的院落。
　　皎兮迎面看到的一个身材匀称的少女正弯腰背对着门口在簸箕上晒草药，她似乎很专心，都没有发现自己进来
　　皎兮出声道：“贵女可在？”
　　弥听到声音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
　　看到皎兮后，眼睛蓦然睁大，嘴巴半张了张。
　　皎兮疑惑。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弥收回目光回答：“主人上山去采药了。”
　　“出去了？”皎兮有点失望。
　　稍后问道：“贵女没说什么时候回来？”
　　弥想了想，抬头道：“主人清晨出去的应该快回来了，要不，贵女先坐这里等会儿！”她手指了指身边的环着一个石桌的围了一圈的石凳。
　　这时，蒲也赶到了，她气喘吁吁的走进了院落，听到弥的话，蒲屏气抬头望着皎兮，就等着皎兮一发话她就一屁股坐到石凳上去好好休息会儿。
　　皎兮略想了想道：“好，我就在这里等会儿。”
　　蒲长舒一口气，也不等皎兮先坐，两条腿挪到石凳边捡了其中一个坐下。
　　皎兮却并不坐。
　　小院中间长着一棵苍天大树，树叶已有些稀疏，树下摆着两个竹簸箕，簸箕里放着的正是弥刚才翻晒的草药，皎兮走过去拿起一些随意看了看。
　　绿知道皎兮懂一些药理，她却是一点也不通，于是也不凑那个热闹跟着蒲坐在石凳上休息。
　　一阵微风吹过，淡淡的的药草味在空气中飘荡开来。
　　皎兮忽然蹙眉，她听到风中有……铃铛的声音！
　　皎兮循声找去，她发现堂室的墙壁上果然挂着一串她极为熟悉的红色铜铃铛，风一吹，铃铛便左右轻轻摇摆发出清脆的“铛”“铛”声。
　　皎兮愣住了。
　　师傅，难道真是你吗？

　　皎兮站在篱落山的住所前。
　　尹侯派晙送她上山。
　　住所前的大树郁郁葱葱，阳光透过层层树叶洒在晙的脸上，他已经是个英挺明朗的少年了。不过，此刻他略显稚嫩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有些担心她。
　　皎兮忽然一笑，偏着头道：“兄长还在这里磨蹭不走是想逃避课业吗？
　　晙讶异的瞪着她，似乎在说她真是个没心没肺毫不懂事的小Y头，他伸手戳了一下她的眉心，转身走了。
　　走了几步，到底还是停了下来，回身朝皎兮露出一脸笑容道：“兄长很快就回来接你，你不要担心。”
　　皎兮微微一笑，伸展胳膊朝他挥手。
　　晙一转身，然后真的头也不回的走了。皎兮慢慢蹲在地上看着晙离开的方向，心中很茫然。

　　还站在这儿呢？
　　募然间的声音吓了皎兮一大跳。皎兮回头，一个带着银色面具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背后，她慢慢卸下面具。
　　皎兮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她长的太好看了，比她见过的尹宫里的任何一个女人都好看。
　　她就是那个给医正偏方的那个少女的主人，皎兮后来的师傅。
　　师傅上下打量着皎兮，望着她的目光比尹侯夫人看皎兮时还要温柔，皎兮的心突然就安定了，再也不害怕一个人住在山上了。
　　师傅眼里忽然升起一团雾气，皎兮正疑惑不解，她眨了一下眼睛，拉起皎兮的手语气温柔的说：“我们进去吧！”

　　居所建在半山腰，由几个错落有致的小院走成。师傅带皎兮进了其中一个小院，皎兮迎面看见房前的屋檐上悬挂着的一串红铜铃铛。
　　师傅对皎兮微微一笑，说道：“这是小时候我母亲送给我的，我一直挂在屋前。现在，我把这串铃铛送给你，你刚到山上可能会认生睡不着，晚上听着轻轻的铃铛声比较容易入眠。”
　　所以，在篱落山的整整一年，皎兮每天晚上都是听着铃铛的响声进入梦乡的。
　　只是她走的时候太匆忙，忘了带走铃铛。
　　等她再回篱落山看望师傅的时候，师傅已经不在那里了，而那串红铜铃铛也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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