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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尹封与婵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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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后病重。各国都派亲贵去雍城探望,尹侯也派当时还是太子的尹封去了雍城。
回程的路上下起了大雨。尹封下了马,在一家馆舍前避雨。他抬头观天,浓墨色的云重重浮在半空,这雨至少要到明日才能停下吧?尹封心想。
他抬脚进了馆舍准备先住一宿第二日再做打算,没走几步,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尹封步子一顿,回头看了一眼。
几匹快马载着几个壮汉瞬间就到了眼前,尹封观其着装猜想是朝中侍卫。
几个侍卫利落的下了马,其中一名侍卫迅速从背上解下一个包裹,打开一看,皱眉道:“全湿了!”
尹封扫了一眼,是人参之类的药材!
一个侍卫建议道:“先进去用火烘一烘吧!”几个人快步进了馆舍。
尹封望了望远处,只见树木、屋舍全部蒙在一片灰蒙蒙的烟雾中,雨更大了。他转身进了馆舍,他先让侍从打来水沐浴了一番又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才进了堂上准备用些膳食。
这座馆舍位于几个小国的交叉口,地理位置十分优越,再加上此时又正值春天,往来的行人频繁,因此,在馆舍里避雨的人很多。
尹封放眼望去,堂上已有些拥挤。
他在墙角边一张还空着的案前坐了下去,侍从已去传膳。尹封一边等着一边抬眼随意的往四处扫了扫,忽然发现不远处一人脸颊消瘦,肌肤微黑。尹封微讶,他与曾与那人有过一面之缘,他名叫朴卓,是朝中一名大夫的公子。
朴卓显然也发现了尹封,两人互相见礼之后聊了起来。
朴卓道:“太子怎么会在这里?”
尹封回答道:“封奉父亲之命,去帝畿探望帝后,正准备回国!”
朴卓点点头。
尹封又问道:“公子为何在这里?”
朴卓回答:“家母染疾,卓正打算去婵国求一味药材!”
尹封点头道:“公子甚孝顺!”
朴卓微笑。
两人用完膳后一起走出堂站在廊上向远处观望,墨黑色的乌云连成一片盘横在天空正中。
朴卓道:“看来要到明日才能启程!”
尹封道:“封亦打算明日再走。
朴卓想了想道:“从此处出发,往左不到一日便是婵国境内,太子不如去婵国游历几日,看
看婵国的人土风情再回国,去的路上正好有卓作伴。”
尹封略一思索,岔道口往右的方向通往尹国,快马两天就能赶到,他也不急着回国,顺道去婵国游历几天也不错。于是笑道:“就如公子所言!”
翌日清晨,雨果然停了,天空一片清澄,尹封和朴卓早早启程上了路。
没一会儿太阳就出来了,万道阳光洒向树林、农田、湖泊,天气在一瞬间变得十分明媚。
尹封和朴卓的坐骑大约是受了天气的影响显得精神格外抖擞,跑起来像飞一样,日落时分,他们已经到了婵国都城。
两人拜会了婵国大夫,被安排宿在专管接待的行馆中,第二日去再去见国君。
开朝之初,婵国先祖婵朽凭借精湛的医术在帝前立下汗马功劳,待诸事落定,天子大封天下时,便将婵地封给了婵朽,并赐伯爵。婵地虽不广,然而临山靠水,是一处种药材的好地。经过几代国君的苦心经营,婵国越来越强盛,每年进贡给天子的名贵的药材也越来越多,深受天子好评,在诸国中的地位明显上升。
翌日午时,国君婵伯和太子婵逸在正殿接见了他们。
国君婵伯年逾五十,鬓间微染白霜,面色不算冷峻,略显温和。
婵逸年纪和尹封差不了多少,气宇高华,俊美出尘。
堂上设了宴席,待众人落座后,朴卓客气了几句便开门见山的说了自己的来意:求取木人参。
婵伯略带遗憾的道:“公子来晚了,前两日天子派人来取木人参,婵国已经将最后的两支都奉上去了。”
朴卓闻言冷笑道:“国君莫不是觉得朴卓人微言轻,不欲相予?”
尹封微讶,这两日他与朴卓交谈只觉得他性格颇有些偏执,却没想到会偏激至此。
婵伯面色不虞,正欲开口,萧逸率先道:“公子此言差异,公子之父位列天子朝堂,为天子排忧解难造福百姓,公子之言怎会是人微言轻?公子向婵国求助,逸与父亲都觉得十分荣幸,然而木人参种植不易,产量有限,确实已经全部上贡给帝后了,所以请公子务必谅解!”
尽管朴卓出言不逊,婵逸却毫不动怒并十分诚恳的做了解释,尹封暗暗在心底佩服其胸襟广阔。
朴卓显然毫不领情,沉着脸道:“看来你们真是不给了?”
见朴卓如此不识好歹,婵逸早已失去了耐性:“既没有,当然无可奉送!”
尹封忍不住劝道:“公子何必动怒?依封愚见,国君与太子所述均是实情,公子倒不如请令尊向天子求取一些?”
朴卓却对尹封道:“太子不必替他们说话!”
他猛然起身,眼光从婵伯身上扫至婵逸,冷冷的说道:“朴卓告辞”,一甩衣袖头也不回的出了大殿。
被朴卓衣摆扫到的铜壶晃了两晃,咣当一声掉在了大石铺就的地面上,酒水撒了一地,在一旁的伺候的侍女们连忙躬身拾起酒壶,收拾地面。
尹封十分尴尬,不知该说些什么。
少顷,婵逸微笑道:“多谢太子刚才替家父和逸说话!”
尹封回道:“太子不必客气,丰想卓公子也是孝心使然,才会如此焦急!”
婵伯看着朴卓离开的方向,略带担心的口吻道:“但愿他不要怀恨在心!”
尹封安慰道:“卓公子应该能想明白!”,然而想想朴卓离开时的眼神,别说婵伯婵逸不信,其实尹封自己也不相信。
婵伯苦笑道:“希望如此!”
婵逸面上淡淡,没有说话。
婵伯又问:“不知太子来婵国所为何事?”
尹封笑道:“封只是路过,顺道游玩几日!”
婵逸道:“逸这几日无事,正好给太子作陪!”
尹封谢道:“那就有劳烦太子了!”
当天下午,婵逸就带着尹封在都城里四处转了转,看了看婵都的各色店铺、民俗生活等等,转眼就已经到了日落十分。两人约好,第二日一起去王宫的后山上行猎。
翌日,一大早尹封和婵逸便一身黑色劲装往山中进发,行至半道,忽见身后有侍人匆匆的赶来,说:“太子妃……提前临盆了!”
婵逸一惊,然后尴尬的看着尹封。
尹封道:“太子还是快去看看太子妃吧!封可自行行猎!”
婵逸抱拳道:“实在抱歉!这山有侍卫把守,山中无任何猛兽,太子可完全放心!逸先走一步了!”
尹封回礼道:“太子尽管放心回去!”
这山不高不大却是草木丰茂,听说长着不少治病的奇花药草,只可惜尹封不懂医术见着了也只当是普通的花草。
一路上所看到的都是些普通的飞禽走兽,因为少了婵逸一起比赛,尹封行猎的兴趣锐减,在加上一路所见到的都是寻常的飞禽走兽,尹封走了半个多时辰,还未开一弓。
尹封听婵逸说,去年,婵国人曾在野山中觅到一头稀奇的走兽,这头走兽首似马、角似鹿、尾似驴、蹄似牛,十分罕见,现已命人送到了王宫的后山放养。婵逸还说,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们也许能在山中看到。
婵封现在就希望自己运气好点,看到那头奇兽。
忽然,天空中传来一声鸟鸣声,尹封抬头一看,只见一只白鹤由远而近,姿态优美的从上空飞过。
尹封来了兴趣,他快速搭弓,瞄准,放箭,白鹤嘶叫一声从天空坠落了下来。
尹封略皱一下眉头,看来是他射艺退步了,按照以前应是一箭毙命,白鹤根本没机会悲鸣。
他朝着白鹤掉下的地方走去,离白鹤不到五米的时候,树林里忽然窜出一个戴着面具的黑衣人先他一步抢向那只白鹤。
尹封一愣,迅速追了上去。
婵菡的花拳绣腿平时也就是在不敢和她真动手的侍卫跟前耍耍威风,而在武艺高强的尹封面前,没两招就落败了。
尹封心中冷笑,这种身手也敢从他手中夺东西!他不欲与她多做纠缠,只想看看他的真面目,而当尹封的手伸向婵菡的面具时,婵菡迅速从腰中扯出一块手帕,拂向尹封口鼻间,尹封躲避不及,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等尹封睁开眼睛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棵大树下,黑衣人拿着一把匕首抵在他脖颈间,
见他转醒,婵菡冷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什么人?”
尹封苦笑,怪不得刚才打斗之时觉得她动作软绵毫无刚劲之力,原来竟是个女人。他又在心里自嘲:都是自己一时大意,才会栽在一个女人手里,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看尹封半天没反应,婵菡微怒道:“问你话呢,快回答!”
尹封扫了眼抵在他脖子上的匕首,匕首离他脖子还有一小段距离,而女子握着匕首的手腕也没用力,一看就知道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他勾起半边嘴角,一边观察婵菡的表情,一边慢悠悠的回答:“我是婵国太子的……”,,发现婵菡微垂着头,似乎在认真的听他说话,尹封猛然抬起远离婵菡的另一支胳膊,以一个手刀迅速砍向婵菡的手腕,婵菡猝不及防,匕首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婵菡大惊,另一支手连忙又扯向腰间。
尹封闪电般的又一个手刀劈向婵菡肩窝处,婵菡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尹封挑挑眉,将婵菡扯出一半的手帕抽了出来,捏在手中远远的看了一眼,便抛在了树丛中。
他勾着唇角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然后复又蹲在婵菡身边,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一会儿那张银色面具,尹封慢慢伸出手将面具拿开。
午时直射的阳光被林中的层层树叶过滤后只剩下斑驳的光影,婵菡的五官在柔和的光影中益发精致夺目,一排浓密的睫毛静静地覆盖在眼窝处,只是眉头有些不甘的微微蹙起……
尹封怔了怔,轻轻将面具合上,他生平从未见过如此绝色。
没多久,婵菡便转醒了,她先是惊恐的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发现似乎没有动过的痕迹后,又摸了摸面具,也还在,才稍稍放心。
尹封眉头微挑,气定神闲的站在一边,看着婵菡转醒后的一系列举动,心情似乎十分惬意。
婵菡起身,隔着面具怒视着尹封。
尹封此时亦正在心中猜想:她一定是气的涨红了脸,恨不得将我抽几鞭子吧?或者直接给我一刀……
尹封正想着,婵菡却忽然一个转身,向树林深处跑去。
尹封愣住了,她的反应实在不在他预料之内。
尹封跟着追了过去,然而没追出两步他又停了下来。她并没有什么恶意,忽然出现大约也是跟他射伤白鹤有关吧?
婵菡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树林中。
经过这么一段插曲,尹封想看奇兽的心情不知不觉间淡了下去。
他沿着树林没什么目的走着,皮靴踩在草丛上的响声清晰的传来,树林越发显得寂静了。不知走了多久,忽然听到一阵流水声,他直觉得向流水声发出的方向走去,走了有一段,视野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片小瀑布,水从高处流泻下来在下面汇集起来形成一个小湖泊,湖泊边上停着几只悠闲的白鹤,白鹤旁边正站着一个劲装黑衣人,黑衣人手里拿着一截碧绿的小木棍,低垂着头,似有不满的轻轻敲击着水面,木棍入水处激起片片的水花,水花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华。
离黑人几步远处倒着一张面具,赫然就是尹封刚才见过的银色面具。
尹封一怔,心底渐渐升起一抹不明的喜悦。
一只白鹤忽然从水中掠起,在空中扇动着大翅膀,绕着婵菡欢快的盘旋,婵菡抬头看了看,脸上微微露出一丝笑容,眼光随意的向四周扫了扫,然后,她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婵菡蹙着眉,表情不悦,她走至面具前,俯身将面具捡起打算离开。
尹封道:“贵女请留步!”
婵菡皱眉:“何事?”
尹封瞥了眼那几只白鹤,心中一动,道:“在下不知白鹤是贵女所喜之物,无意中伤了它,请贵女勿怪!”
婵菡觉得尹封言辞颇诚恳,面色稍霁,说道:“白鹤天生天养,自有它的归宿,我虽喜欢,却也不能要求人人都如我一般爱护之,公子不必致歉。”
尹封望着婵菡,笑道,“在下就当与贵女冰释前嫌了?”
婵菡斜一眼尹封,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一句在哪儿都适用,当然对婵菡也不例外。
少顷,她微微点头。
尹封边向湖边走,边问道:“不知贵女为何在此?”话一出口,他就有些不自然,这话不是刚才她问他的吗?
几只白鹤大约是因为尹封这个陌生人靠近湖水有点受惊,扑棱棱全飞了起来,鸣叫着向四周掠去。
婵菡果然倪着尹封,明亮的眼睛里波光潋滟,道:“公子不是应该先回答我的话吗?”
尹封也不否认,缓缓述道:“我路过婵国,欲游玩一翻,太子便答应作陪,与我同来射猎顺便看看奇兽,可惜他临时有事先离开了。”
婵菡狐疑的看了眼他,不确定的问道:“太子答应作陪?”
尹封点头:“正是!”
婵菡捡起扔下拿截碧色木棍,一边轻轻的搅荡着湖水一边说道:“至于我呢,我想在这里便在这里了!”她脸朝着水面,漂亮的尖下巴微微扬起,神情有些倨傲!
尹封失笑,这算哪门子回答!
婵菡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对尹封道:“你还想看奇兽吗!”
尹封道:“能开阔眼界,长点见识,总是好的。”
婵菡便有些幸灾乐祸的道:“可惜你今天恐怕看不到了。”
尹封闻言奇怪道:“这是为何?”
婵菡抿着唇,嘴角微微上扬,没有立即回答。
大约觉得尹封没有什么攻击性,白鹤又渐渐的聚拢到了尹封和婵菡面前开始自在的戏水、觅食。
婵菡看了几眼白鹤转头对尹封道:“你明日早早的来这里守着,就能看到奇兽了。”
尹封更疑惑了。
婵菡慢悠悠的解释道:“这片水潭是山林里唯一的水源,奇兽每天都要来这里饮水,到时你自然就看到了。”
尹封了然的“哦”了声,过了一会儿,却又问道:“那今天,我若一直守在这里,岂不是也可以……”
话还未说完,便被婵菡打断:“公子就不会想想,他是不是已经喝过水了?不过,公子若有兴致的话,可以绕着山林走一圈,运气好的话也许能遇到!”
婵菡声音不大,说话的语气不重,却是十足的奚落口吻。
山林如此之大,走一圈,说的倒容易。
尹封吸一口气,今日思维实在不敏,讪笑道:“在下还是尊贵女之言,明日再来!”
婵菡嘴角微翘,不置可否,眼角的余光瞥了瞥尹封,只见他修眉俊目,面部轮廓流畅,高大的身材如松柏一般挺拔,显得英气十足,他正望着前方的远山,表情愉快。
婵菡收回眼光,垂下一排浓密的眼睫毛。
一阵清风吹过,在水面上掀起粼粼的波光。
婵菡忽然向前放开手中的木棍,木棍“啪!”的一声掉进水中,激起一层浪花,周围的水面轻轻荡漾,渐渐归于沉寂。
婵菡动了动唇角说道:“婵女先行一步,公子尽兴。”
尹封慢慢回头望着婵菡,缓缓道:“贵女慢行!”
婵菡的身影没一会儿便隐没在浓密的山林中。
尹封收回眼光望向湖面,只见几只白鹤或掠起或在水中漫步,十分潇洒自得。
尹封失笑,她的离去到一点都不影响它们。
尹封沿着湖岸徐徐向前走去,没走几步,便看见地上躺着一截木棍,他不由自主的捡起来,也学着婵菡的样子在水里轻轻点着,没点几下,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幼稚,可笑,他又放手将木棍仍下。
又向前走了一会儿,尹封觉得无甚乐趣,便下山回了行馆。
随身侍卫从屋外进来,发现尹封站在窗前一动不动的向外看,嘴角轻扬。侍卫不知他在看什么,凑到尹封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对面是一排三间的居所,居所前的走廊空无一人,中间的庭院中种植着几棵常绿灌木,几棵灌木除了修简的十分整齐并没什么奇特之处。
侍卫心中奇怪,不懂太子到底在看什么。
尹封也不理他,回身踱至案边撩起衣袍坐下问道:“婵国太子妃是否已经生产?”
侍卫回道:“还没有,医正、巫医一直都守在宫里!”
尹封点头。
婵菡回到王宫褪下沾了灰尘的黑衣仔细梳洗了一番后,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便斜倚在卧榻上,她一手支额另一只手轻轻的绕着前襟上垂下的一缕发丝,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一动不动。
贴身伺候她的侍女衫便在心中嘀咕:君主今天这是怎么了?往日她偷着跑进后山,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问国君和太子有没有发现,如果没发现,则心情愉悦的吩咐传膳,如果发现了,她便一边用膳,一边拧眉苦思怎样才能哄得国君和太子消气不惩罚她,而像今天这样,一句话不吭的一直发呆还从没有过。
衫微微叹了口气,看君主的样子压根没注意到她进来了,她还是先出去在一边候着。
没走几步,忽听婵菡叫道:“衫”。衫应声,又走了进去。
婵菡已经坐正了身子,问道:“父亲和兄长知不知道我今天出去了?”
衫心想君主总算恢复正常了,回道:“国君和太子都不知道!”
婵菡露出一抹“成功过关”的轻松表情,又重新倚在了卧榻上。
衫看她似乎又要继续发呆,忙试探的问道:“君主要不要传膳?”
婵菡这才想起用膳这回事,她重新坐起来,嘴里说着:“还真有点饿了,传吧!”
衫心道,清晨到现在已经大半天了,能不饿吗?
没一会儿,案上就摆满了各种吃食。
婵菡用膳的时候,衫在一边说道:“太子妃好像要生产了!”
婵菡听后,立即扔下了筷子,就要往太子妃的寝宫去。
衫拦着她道:“君主是未嫁之身,血光之怎能沾染?您还是在这里等着,等太子妃生产完了再去看她!”
婵菡想了想,觉得衫说的有道理,坐下继续用膳。
衫松了口气。
在衫的心里,婵菡除了喜欢偷跑到后山玩这个缺点几乎就是完美的化身,她出身高贵,容貌姣美,当然心地最好,因为,她的命就是婵菡救得。所以,她照顾婵菡十分的用心,她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一辈子不嫁人一直伺候婵菡。
婵菡看了一眼立在一边的衫,道:“下去用膳吧,不用在这里侍候了。”
衫应声退了下去。
婵菡觉得衫长的白面樱唇,如果不是眼皮厚重了些,也算清秀,衫做事十分小心仔细,不过,最让婵菡满意的是衫由着她的性子,不管她想做什么,衫从不会像侍姆或是以前的贴身侍女那样,总是战战兢兢的拦着,搞得她情绪不佳。
虽然,有时候她也会连累到衫。比如有一次,婵菡犯了错,婵伯没有怪她,倒让人把衫抽了一顿棍子,怪她没有好好规劝君主。
事后,衫也不把那顿棍子放在心上,还是非常忠心的继续给她打掩护,婵菡十分感概她的忠心,因此,对她也比其他侍女好的多。
其实,婵菡和衫也算有缘。
婵菡八岁那年秋天,婵伯夫人还在世。有一天婵菡跟着母亲的马车去别院,路上遇到一个小女孩在瑟缩着拣烂菜叶子,小女孩身上穿着几片破布,瘦的像根干柴,婵菡很怀疑她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她央求母亲带着女孩回宫。婵伯夫人很满意女儿有一颗悲悯之心,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但是,她被安排到了哪里,婵菡却不知道。她问起来的时候,婵伯夫人只说,她的形容太惨,先要在杂院里养一养,等能见人了,再在后宫里侍候。
婵菡后来也就慢慢淡忘此事了。
婵伯夫人去世的前一年,有一次,婵菡去母亲的寝宫,婵伯夫人指着一边正在往她孟里添水的侍女说,“她在我外院侍候了一年的扫洒,我觉着比较满意,便把她调进寝宫里了。先让她在这里磨练半年,日后再跟着你,你大概忘了,她是你八岁那年非要领回宫里的孤女。”
因为衫当时的样子比较凄凉,虽然过了好几年,婵伯夫人一提醒,婵菡立即就想起来了。
半年后,婵伯夫人将果然将衫送到了婵菡的宫里。
山野静寂,鸟鸣清幽。徐风过处,水面光波耀眼。尹封站在湖面边,眼睛虽是看着水面,心思却总注意着身后的动静。
他是习武之人,耳力自然比一般人好。
听到响动,尹封飞快的又回了下头,几棵灌木掩映下,走出一只灰鸭子,灰鸭的身后慢慢跟出来几只小鸭子。
尹封苦笑,这是第几次了?来到这里已经快两个时辰了,只要有动静他就回头,他看到过雉机,看到过孔雀,再过会儿,估计大白鹅也就来了。
因为心中蛰伏着期待,所以总是静不下来。
他干脆在在湖岸边坐下。看到满地的小石子,他顺手捡起一颗,用力掷向水中,石子在很远的地方连着打出三个光圈。尹封又捡起一颗,想试着再多打出一两个。
不远的地方传来轻轻的踩草声。
尹封心想,这绝不是奇兽,按照婵逸的描述,它体形庞大,脚步绝不会这么轻。
那会不会是……
该来的总会来,不该来的再翘首以待也是惘然。尹封决定,这次再不回头了,他集中心神,用力的将小石打向水中。
结果让颇他失望,还是只打出了三个光圈。
虽然,尹封这次没有回头,但他却一直注意着身后的动静,等了半天,见那只不明之物还没未行至水边,尹封心中便有些纳闷,那不成他不是来饮水的?
正想着,就见水中忽然打进了一颗石子,然而却一个光圈都没有,入水即没。尹封愣了一下,惊喜的回头。
他看到,碧树芳草前,落英缤纷下,一抹素白的身影缓缓站起身,拍了拍双手,向岸边行来。明媚的阳光下,她嘴角微翘,耳上的明月铛灼灼生辉。
尹封站起身道:“你来了!”
婵菡点点头,也不看尹封,望着湖面说道:“想来就来了!”
因尹封想到昨日婵菡也是一个人在山中,不由问道:“贵女的父母怎放心贵女独自出来?”
婵菡得意道:“他们当然不放心了,我是偷跑……”
婵菡说到一半,惊觉失言,忙闭上了嘴巴。
尹封已是憋笑。
婵菡气恼,瞪了他一眼。
尹封立即敛容肃目。
过了一会儿,奇兽总算姗姗而来。
尹封观他的确如婵逸所描述的那样,集众家的长相于一身,首似马、角似鹿、尾似驴、蹄似牛,十分罕见。
奇兽饮够了水也不多作停留,大摇大摆的走了。
岸边又只剩尹封和婵菡两人。
婵菡从身上斜跨的布包中掏出两块胡饼,一块递给尹封,一块自己吃,这种胡饼中间抹有酥油、芝麻,味道十分可口。
尹封看到婵菡递过来的胡饼才觉得腹中已空,算算时辰,他清早出来,现在日上中天正是时候用午膳了。
只吃胡饼,到底素了点。
尹封从附近砍下几截树枝,用佩剑将一头削尖,叉了几条鱼上来,架起烤架,用火烤了熟,和婵菡坐在一边吃。婵菡显然没见过烤鱼,眼神一直很兴奋。
她对着烤鱼咬了一口,笑眯眯的说:“真好吃”。尹封烤鱼的手艺的确不错,曾受到过很多人的肯定。不过,看着婵菡满脸佩服的样子,尹封更加觉得自己的手艺不错,心情无比愉快。
婵菡和尹封并排坐在地上,身上的玉佩垂到了地上。尹封朝着玉佩望去,以及玉佩上清晰雕刻着的一个“菡”字,尹封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
他已得知她姓婵,那么她的名字就应该是“婵菡”二字。
吃饱后,婵菡自觉地充当了导游,带着尹封在山中四处转了转,并时不时给她介绍几种名贵的药材。
不知不觉,日已西斜,两人在山中道别。不约而同的,谁也没有问谁的姓名。
在婵菡心中,她想,他既是兄长的客人,我必能从兄长处打听到他的身份。
而在尹封的心中,他想,既已知道了她的名字,打听出她的身份还不容易吗?
婵逸后宫正殿中,婵菡望着躺在床上的太子妃轻声问道:“嫂嫂可觉得好些了?”
太子妃的声音有些虚弱,道“好多了!”
婵菡见她她神色虽疲惫眼角却泛着淡淡的喜悦,放下心来,说道:“嫂嫂好好休息,我先去看看小侄儿!”
太子妃微笑点头:“小姑去吧!”
婵菡到小侄子居室时,婵逸也在。婵菡眨着眼睛对婵逸行一礼道:“菡恭贺兄长喜得贵女!”
婵逸微笑的摇摇头,他向来对这个精灵古怪的妹妹颇为无奈。
小婴儿刚刚吃饱,正被一团棉褥包裹着放在床上。婵菡发现她一只眼睛紧闭着,另一只眼睛勉强睁开,右手握成拳塞在嘴边,小舌头正很有滋味的舔着,忽然就打了一个饱嗝。
婵菡和萧逸被同时逗乐了。
婵菡忽然想起一件事,问婵逸道:“菡听说,最近国中来了一位客人!”
婵逸笑道:“菡的消息倒是快!的确来了一位贵客,是尹国太子尹封!”
婵菡眼前一亮,轻吟道:“太子尹封!”
婵逸接着说:“这位尹国太子处事沉稳,又见识广阔,实是我辈人中的佼佼者,若不是他已娶妻,为兄倒想……”
说道后面,语气已有些遗憾。一回头,忽然发现婵菡的面色很差,婵逸关心的问道:“菡怎么了,为何脸色如此苍白?”
婵菡一只手摸了摸脸颊道:“我……我忽然觉得有些……不舒服!”
婵逸皱眉道:“要不要请医正来看看?”
“不……不用了,我回去休息一会儿就好了,菡先告辞了!”婵菡一口气说完,就往外走。
婵逸望着精神忽然有些恍惚的婵菡,十分疑惑。
此时,尹封也已得到了消息,说太子妃生了一位公女。
他带着礼物前来祝贺。
行至太子宫殿大门边上时,尹封忽然看见不远处一抹熟悉的身影正在向背离太子宫殿的方向走去。尹封想出声呼唤,却又意识到这是在婵国宫中,不是在后山,他压下心中的好奇,向守门的侍卫问道:“你可认识那位贵女?”
守门的侍卫恭敬的回答道:“她是国君唯一的嫡女,君主菡!”
尹封愣了。
“太子!”“太子!”
随身侍卫唤了两声,他才回神,轻声道“进去吧!”
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随身侍卫觉得尹封自从回了行馆脸色便一直很难看,他不解也不敢问,只能在一边小心的伺候着以免出错。
尹封开了窗,任潮湿的雨水打在窗棂上,溅在身上。
他已娶妃立室,凭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他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后悔自己已娶妻。
天越来越暗,雨愈来愈大,雨中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尹封定睛看了看,猛然冲进了雨中。
婵菡满脸雨水,头发紧贴在头上,裙裳全湿透了,脸色白的像纸一样,似乎瞬间就能倒下,可她坚定的站在雨中,双眼直视着尹封:“你,已经娶妻了?”
尹封艰难的点点头。
婵菡绝望的闭上眼睛,滚烫的泪水混合着雨水流了下来,滴在雨水里,也滴进了尹封的心中。
尹封握紧双手,低声道:“我刚刚得知,你竟是……婵国公女!”
“所以呢?”婵菡抬起眼睫看着尹封。
“我……”尹封心中苦涩,嘴唇动了动,终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婵菡冷笑,转身奔向大雨中。
尹封追上去抱住她,痛苦的说道:“菡,你不要这样!”
婵菡拼命的捶打着他,尖叫道:“我不要你管!”
雨,更大了。
行馆中,婵菡换了尹封的干衣服,她的衣服被拿去烘干了。
尹封也换掉了湿衣服,他端着姜汤走进居室,停在卧榻前,对背对着他躺着的婵菡说道,“先喝点姜汤吧,你着凉了!”
婵菡似没听见,仍面对着墙。
尹封等了一会儿,见婵菡毫仍无要喝的意思,只好先将姜汤放在案上。
注视了一会儿婵菡的背影,尹封缓缓开口,“菡,伤心只会伤身,日后你会遇到……比封更好的!”
虽然下定决心要劝她,然而说到最后,心中只觉无边苦涩。
婵菡胳膊一动,慢慢转身,虽然眼睛仍红红的,目光却十分坚定:“菡只想嫁你。”
尹封低着头,声音微哑:“可我已……”“娶妻”两个字终是没有勇气说出来。
婵菡垂下眼睑,轻声说:“即便做你的侧室,我……也愿意!”
尹封猛然抬头,不可思议的看着婵菡,眼里闪动着惊喜和感动,可是瞬间,他便又垂下头,心痛的说:“我怎么能,让你,这样委屈!”
“你不愿意娶我?”
听到婵菡落寞的声音,尹封慌乱的解释道:“我怎么会不愿意?我只希望从未娶过妻,只希望早点认识你……即便你还未长大,我也愿意一直等下去……
尹封忽然发现,菡嘴角微微上翘。
原来菡是在……
尹封放下心来。
婵菡虽然笑着,眼里却渐渐升起了雾气,眼泪顺着脸颊滚了下来。她怎会不委屈?因为爱,所以愿意屈就,愿意放弃尊贵,愿意……
尹封怔怔的看着。
他的双手渐渐抚上婵菡的脸颊,双唇也吻着她的眼泪,心中无限的柔软,歉疚……
然而,他的吻,却渐渐点燃了最原始的冲动……
当夜,婵菡宿在了行馆中。
第二天,尹封便赶回了尹国。因为尹国南部连日大雨,已导致涝灾,尹侯命他速速回国共商对策。
临行之前,尹封对婵菡道:“菡,等我处理完好件事,我就派人来提亲。”
婵菡点头。
尹封上了马,拉起缰绳跑了几十米后,忽然又掉头跑了回来。他飞身下马,将婵菡抱的紧紧的,在她耳边说道:“菡,除了不能让你做正夫人,其余的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我绝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婵菡在尹封怀中,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轻声说:“菡相信!”
结果,尹封一走就是半年。
而住在别院的婵菡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婵菡是在三个月前被送到别院的。
尹封回国后,便一直没有消息,婵菡的肚子却在一点一点的隆起,三个月的时候,当她孕吐的脸色发白时,终于被婵逸发现了。
婵逸怒不可揭,真想一刀砍了尹封,他认为是自己识人不清引狼入室才会害了妹妹。
他唯一能做的便是让婵菡先打掉这个孩子。
婵菡怎么会愿意?她宁死不从。
婵逸始知,尹封已在婵菡心里扎了根,发了芽。面对这个自小就被自己宠爱的妹妹,婵逸无奈的让步了。他安排婵菡先去别院待产,他慢慢打听尹国那边的消息。
婵菡听从了婵逸的安排,因为如果父亲知道她还未嫁就已有了身孕,并且还是做一个迟迟未来迎娶的人的侧室,他一定会气的病倒。
在别院等消息的日子,婵菡的心几乎要长草,陪伴她的只有侍女衫。
几天前婵逸送来消息说,尹侯病重,尹封正在事疾,婵逸还在信上说,他会尽快将她有孕的消息告诉尹封,让婵菡只管安心养胎,等着尹封前来迎娶。
菡未等到尹封前来迎娶,却等到婵逸的贴身侍卫带来了兄长的女儿她还在襁褓中的侄女儿婵萝。
侍卫说,和帝下了一道诏书,诏书称帝后因服用婵国进贡的木人参,病情恶化,不日,便薨世。念在婵国过去对天子一直忠心耿耿,暂不追究其他族人的责任,但,命婵伯、婵伯夫人、婵国太子、太子妃、所有子女、子孙全部殉葬。
他出宫之时国君和太子已被全部赐了鸠酒。前来带人赐酒的是朝中的一名大夫,姓卓。
侍卫说太子已安排好了人替君主和小君主殉葬了,让君主带着小君主尽快离开这里,以后要自己照顾好自己。
婵菡听到,只觉轰隆一声,天塌了。
尹封回国后便立即赶往了尹国南部,花了快两个月的时间,才将境况扭转。
他想终于可以安排迎亲的事了。
可回到王宫,他才发现,原来父亲已染恶疾,为了不让他分心,一直没让人告诉他。
看着为了尹国操劳一生,已是形容枯槁的父亲,尹封不分昼夜的守在他身边,尽着最后的孝心。
三个月后,尹侯去世。
然后是国丧,继位大典,守孝……尹封一直忙的喘不过气来。等他知道婵国出事已经是六天以后的事了。
尹封不愿相信事实,快马加鞭的赶往了婵国,迎接他的只有空无一人的婵国大殿,阴沉中透着无限的悲凉。尹封又跑进后山,对着湖水、树林大喊:“菡——”
回复他的也只有自己空旷的回声,和风吹过树林的沙沙的响声。
他眼睛猩红,真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迎娶她?那样,她就不会死了。
四个月以后,尹封收到一枚刻着“菡“字的玉佩。他的手一抖,按照送信人所说的,玉佩的主人要他去隋水边见她,尹封一路快马疾驰到了隋水。
隋水边上一女子抱着一个婴孩,缓缓转身,尹封先是慢慢的向前走,后来渐渐狂奔。
他半跪在婵菡身边,仰望着她,声音有些颤抖:“菡,你还活着……”
婵菡将手中的婴儿送到尹封的面前,轻声道:“我们的孩子!”
尹封惊喜的看着菡怀里的婴儿,声音里带着歉疚:“菡,让你受苦了!”
婵菡摇摇头。
尹封又抬头好好端详了一会儿婵菡,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呢喃道:“脸都瘦了!”
婵菡抿了抿唇,低头不语。
尹封自婵菡怀里抱过婴孩,拉起她的手道:“走,跟我回宫!”
婵菡一缩,自尹封手里抽回手。
尹封惊讶的看着她。
婵菡心中一酸,垂眸说道:“菡……还有东西未带!”
尹封望着婵菡,心疼的说,“我派人去取!”
“不!”婵菡抬眸望向尹封,目光坚定,“菡想自己去取!”
尹封抿着唇,望了婵菡一会儿,终是不忍弗她的意,点头同意。
婵菡向岸边的小舟走去。
尹封目送着她。
快要上舟的时候,婵菡又猛然转身,深深的望着不远处的尹封和他臂中的婴孩,泪如雨下。
尹封微微皱眉。
婵菡回身,上了小舟。
小舟顺流渐渐向下游的方向行去。
尹封望着婵菡远去的身影,总觉得有些不安。
忽然,他发现小舟在渐渐向下沉。
尹封惊恐瞪大了眼睛。
他拼命的向河中跑去,却被身后的侍卫死死的拦着。
小舟,没一会儿就沉下去了。
汩汩跃金的夕阳里,婵菡在隋水里渐渐下沉的身影从容而凄美。
隋水依然静静的流逝。
尹封撕心裂肺的呼喊声穿透水面,传进婵菡的耳中,婵菡唇角微向上,陷入了混沌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