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相赠》桃五居士

6、沙漠之舟（下）

　　太阳渐渐从东方露出点头来，远处的沙柳的影子被无限拉长，昨晚还神采奕奕的男人们今天看起来疲惫极了。苏筱和安拉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她们昨晚约定好要精神抖擞地走一趟沙漠，把自己的所见所闻全都牢牢记下来。

　　安拉其实已经走过很多趟了，但以往走过，心思早飘到了别处，甚至不曾好好看看周围的美景。

　　如果旅途中的经历一起算上的话，苏筱也只真正到过沙漠第二次。这些天，她大多数时间都窝在戈沙城里，虽然了解到了很多关于沙漠中的生存方式，但是对于这片土地的了解显然还很有限。

　　沙漠里的人们将骆驼称为沙漠之舟，是因为骆驼实在可以用“吃苦耐劳”四个字来形容，它们有属于自己的储水方式，并不会因为短期的缺水而罢工。在沙漠最严酷的地方——也就是那些真正没有一点点水源可以依靠的地区，所有的植物都枯死，它们的尸体挂在沙漠的边缘，便也成为被黄沙覆盖的一部分。

　　只有骆驼，能够在这黄沙之中开出一条道路来，能够帮助人们安然无恙地涉足那些危险的地方。

　　从前，苏筱从不曾见过的景象此刻就出现在眼前。她突然明白从前学过的一句诗，“黑云压城城欲摧”是怎样的景象了。

　　那些沉淀在沙丘上的流沙，一旦被远处席卷而来的风吹起，便以其较轻的重量迅速蔓延到天与地的交界处，远远望去，似乎整片天空都被流沙笼罩了。而这样的景象往往出现在你道路的前方，别无选择、避无可避。这就是沙漠，以那样强势的形象出现在你的面前。

　　可就算是这样，出现在大地上方的沙墙还不是最为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惊现于脚下的塌陷的流沙，人走在上面，走着走着就陷入这样的坑洞。那些以往松软的沙子在这个时候就像是打烂的糯米一样粘人了，一旦你陷入其中，便失去了自救的能力。流动的沙子，会将你一点点吞没，直到——没有了任何痕迹。

　　安拉目视前方，看着热浪一点点升起，将所有的景象都变得扭曲、模糊，转头问苏筱道：“你知道沙漠里的海市蜃楼吗？人在最绝望的时候，看见自己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绿洲，于是他重新燃起了希望，继续向前。可是他不知道，那只是太阳的幻术罢了，他走多远，绿洲就会退多远。最后，怀揣着希望与不甘在沙漠里死去。”

　　“热浪模糊了我们的眼睛，于是眼见也不一定为实。沙漠里最毒辣的东西是太阳。不仅仅是说它的温度非常高，更是因为……太阳就像是一个最残酷的神。”

　　“神？”

　　安拉点点头，“对，就是神。人们对于一切自己战胜不了的东西，总会将他视作是神，就像远古时期人们信奉的图腾一样，把苦难神化，会让人们更加自信，这样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安慰自己，我经受的一切不过是神明对我的惩罚罢了。也许是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了神灵，所以它降罪于我。一旦神成为了神，人们的失败就有了理由，人怎么能战胜神呢？”

　　蔚蓝色的天空，洁白的云朵和一汪清澈的泉水，由于距离遥远，在人眼中拉成狭长的线条，可就是这细细的一条线，是多少沙漠里的生物死前最后的期盼。

　　沙漠的残酷就这样在苏筱的面前掀开一角，她再一次将目光投射到远处。流沙就像一条河流，在沙漠中肆虐，隐约可以看见它奔腾的神采，特别是在阳光下，那金黄的沙子闪着光，美得彷佛不在人境。

　　驼队在沙漠里拉得很长，炽烈的太阳打在行走的骆驼身上，影子便在金灿灿的黄沙上拉得很长。隔着热浪，隐约能够看见它们的身影，那样孤独的、忧郁的身影。

　　它们清亮的眸子里印出沙漠的轮廓，那些艺术家们都要慨叹的光影构图就这样平淡地伴随着骆驼的目光从两侧渐渐消散。它们只是这样走着……走得缓慢而坚定，有时候人们会想，难道骆驼就没有自己的想法吗？难道它们不会悲哀、不会埋怨吗？

　　苏筱知道这只是自己的错觉，但是她真的在骆驼的目光里看到了怜悯。

　　它似乎在怜悯着这片大地上生活着的人们。

　　“可是沙漠不是一片汪洋，只是一片无数生灵的埋骨之地。而沙漠之舟，也不是一只静静的船，如果你走近它，触摸到它贫瘠的驼峰，你也能感受到它的哀鸣与落寞。”安拉说着回过头来，在所有关于沙漠的话题里，她都是这样的悲观。

　　风又起了，漫天的黄沙遮盖了一切，只能勉强看见一只掉队的骆驼在追赶着它的的队伍。那瘦弱的身躯，似乎不堪重负，快要陷进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