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相赠》桃五居士

13、云朵也是信使

　　旁的语言太无力，安拉不必说。只需要这条河流，就足够了。苏筱明白安拉，明白河流，因为在她的梦里曾经也有这样一片沙漠，沙漠上是那些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的虚影。

　　可是等她真正来到沙漠，这些影子就和这些现实中的人一一对应在一起。苏筱在那一刻，感觉到了幻灭。她还是去了解沙漠，还是敬佩着沙漠上生活着的人们。但是苏筱心里知道，这片沙漠，和她日夜思念的不一样。

　　一切美好的东西只适合远远地望上一眼，一旦走近，就失去了美感。

　　她的家乡，还是在那大河之畔，在那她看过无数次又无数次厌倦的地方。曾经她总是想要逃离，想要去到一个完全不同的城市，开始截然不同的生活。可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她反而对那片土地爱得更加深沉。

　　也许这就是老人常说的羁绊。

　　苏筱笑着朝安拉点点头，“我懂了。”

　　有的时候，苏筱觉得自己就是安拉，安拉就是自己，她们两个人就像是在照镜子。所以她们才会一个憧憬河流，一个向往沙漠。可是看过了沙漠才知道河流好，看过了河流才懂得沙漠的不可替代。她们就像是命中注定的两个人，这辈子注定是要相遇的，可是又注定在相遇之后，像两条射线，越走越远。

　　她们不会为了对方停留，更不会为了对方回头。因为她们明白，爱自己才是真正的相互尊重。就像是很多现实中的情侣，从你侬我侬走到相看两厌，有的时候也只需要一个“为了你”。感情里一旦有了牺牲，就不再纯粹了。

　　看过彼此最好的样子，不就够了吗？

　　苏筱重新脱下衣服，回到自己的被子里。这一夜，她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清晨，莫依的驼队便匆匆赶赴戈沙城。在沙漠里游走就是这样，不能有一点留恋。看过更好的地方之后，并不因为羡慕而停留，只是默默回到自己的家乡。这才更加值得尊重，莫依和他的兄弟们就是这样的人。

　　苏筱不知道安拉与莫依有着怎样的联系，但是她的直觉告诉她，他们一定有着某种联系。甚至，这种联系一定是伴随着某种伤痛的。

　　安拉从没有讲过她是怎样认识莫依，似乎他们的关系一向都是那么好。但是安拉没有提起，苏筱便不去问。

　　回程很快，没有再在路上耽搁。行囊已经是满满当当，片刻都不容停留。戈沙城的那些老人们，现在还重复着从前的方式——拜托莫依他们出城采购。

　　时代在进步，人的思想也在更新，但总有些人会留在过去。这是时代允许的，因为如果连他们也选择遗忘，过去就真的没有价值了。

　　苏筱曾亲历很多文化的逝去，她知道总有一天这种骆驼走货的方式也会在沙漠里消失，但是她私心里总希望这样的变化能够来得更晚一点，更慢一点。这样，人们遗忘得就会更慢一些。

　　回到戈沙城的那一天，苏筱莫名地有些悲伤。这一次跟随驼队，让她和安拉一起经历了很多有趣的事，她们聊了很多，关于沙漠、关于人生、关于理想。在这趟旅途中，她们成为了最好的“朋友”。

　　但是一旦旅途结束，安拉似乎就变回了那个安拉，苏筱也变回了那个苏筱。她们两个只是在沙漠里相识的两个陌生人，因为安拉的热情、友好，她们才能勉强作为朋友在一起相处。

　　可是一切都会结束，苏筱不是来定居的。她只是这片黄沙的一位过客，她可以在这里留下很多珍贵的回忆，但那都是她带不走的。她能够带走的，只有她自己。

　　“再见。”苏筱尽力朝着安拉露出一个笑脸，虽然她的难过已经溢于言表。

　　她知道，安拉转身的那一瞬间，她们的关系就会回到从前，迪隆城的那个吻也将不复存在。可她隐约觉得自己的鼻翼还残留着安拉的气息，那淡淡的沙土的气味，她很难忘记。

　　“安拉，真的再见了。”苏筱控制不住自己的即将落下的眼泪，就像她控制不住自己跃动的心。

　　安拉想，第一次见面，她也是这样，像个脆弱的小哭包。不过是暂时地分别，怎么就像是要生死离别一样呢？

　　安拉伸出手握住她的，用掌心的温度安抚着苏筱。可是苏筱鼻子一酸，哭得更加伤心了。

　　“像个小花猫一样。”安拉用袖子擦去她脸上的泪水，然后小心地把那个裹得严严实实的镯子拿了出来，“其实，这个镯子……是送给你的。选了玫瑰花的样子，觉得你可能会喜欢。当时你站在我身边看得那么认真，我就没敢告诉你。其实，这种款式的镯子，妈妈怎么会喜欢呢？”

　　她小心地擦拭着镯子，“不过……应该也没有小姑娘会喜欢这种灰扑扑的镯子吧。但是苏筱，你要收好哦，这可是沙漠里独有的浪漫。”

　　苏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很多话想要讲出来却狠狠地憋在心口，不论她怎么努力，最后发出的不过是一声泣音。

　　安拉帮她把镯子戴在手腕上，然后郑重地说：“在沙漠里，水是非常珍贵的资源，眼泪也是。”她顿了顿，接着说道：“只要你想见我，都可以来找我。如果……如果你要走了，也请一定要告诉我。”

　　安拉镇定地说完这句话，便匆忙地转身离开了。

　　苏筱看不见她转身的狼狈，看不见她脸上的忧伤。

　　眼泪模糊了苏筱的眼睛，让她看不见所有的东西。她心里有一股气，她想要呐喊来发泄这种压在心口的难受，但是她喊不出来。她想要跑到沙丘上，躺在沙子里，就像她们从前那样，让沙子像水一样流过自己的身体，但是她做不到。

　　苏筱还是那个最胆小、最脆弱的苏筱，可是这一次安拉先回过头去，没有人再看见她的痛苦与无力了。

　　失魂落魄地回到住处，苏筱发现了一封塞在门缝里的手写信，笔迹歪歪扭扭，是沙耶的风格。

　　信上说，母亲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催促着苏筱回去，沙耶只能赶紧来戈沙城通知苏筱，但是没有想到在门口等了一整天都没有见到苏筱的身影。沙耶以为苏筱遭遇了不测，差点到警察局去报案了，幸好隔壁的大婶主动跟沙耶说苏筱似乎跟着莫依的驼队去了迪隆城，沙耶这才放心下来。于是留下一封信，让苏筱看到信之后赶紧联系驿站的人，他最迟两天左右赶到戈沙城。

　　苏筱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内心的情绪，只觉得时间过得好快，一眨眼就已经过了三个月。她好像还没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很多风景还没有去看，就结束了。

　　这一夜苏筱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了很多，写了这些天没来得及记录的所见所闻，还有自己的感情在沙漠里发生的变化。她并不思考，只是一股脑地写，把所有想要痛快透露的东西都用文字记录了下来。那些她想要嘶吼的瞬间，那些打动人心的力量，关于莫依、关于科谭、关于安拉、关于沙漠……

　　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原来沙漠里有这么多值得记录的事情。那些不在妈妈身边的日子里，她一直都在好好成长。她还是会想起家乡的河流，想起妈妈温柔的脸庞，想起很多很多旧日的事。

　　这个时候她更加深刻地领悟到家乡这两个字真正的涵义，但是苏筱还是留恋，她留恋沙漠里的人和事。就连隔壁的大婶，在这一刻也拥有了重要的位置。

　　最后，苏筱摸摸自己手上那个玫瑰花式样的镯子，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不知道该怎样用文字来描写那些有关安拉的情感。似乎一旦将它们转换成文字之后，那些熠熠生辉的情感都会变得黯然失色。

　　“安拉呢？她现在在看着窗外的这一轮月亮吗？也许她已经睡了。”苏筱这样想着，又觉得自己的似乎过于多愁善感。“有没有看着这轮月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和我，现在在同一片土地上，呼吸着同样的气息。可是这样的时光，可是一生都找不回来了。”

　　苏筱把笔记本放在枕头下面，然后轻轻地躺下去，像是怕惊扰了谁似的。

　　“晚安。”

　　她说着，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