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正轨》蜈高蚣

5、第五章 半夜鸡叫

　　革新改造进入了实施阶段，动起手来才发现，比大学实习时的套件组装要难上十倍。腐蚀线路板，第一次，该断的倒是断得很彻底，可是不该断的细线都断了。第二次，细线没断了，可是处处藕断丝连。只好用钢锯条磨成刻刀，一刀一刀地割，手起泡流血了还得继续。
　　插！拔！插！拔！打下手的志愿兵累得满头大汗，大骂道：“我说邹技师，你是在报新兵连那一箭之仇啊！我老婆可是在千里之外，你的这些号子让我实在是受不了啊！”邹正贵反驳道：“我老婆还在丈母娘的肚子里呢，别拿老婆说事。”
　　电烙铁接地才能焊接集成电路，可是电烙铁的发热芯，是云母纸包着电热丝，只要轻微漏电就跳闸。集成电路太贵了，不远千里跑到8430厂，求爷爷告奶奶才买来的。还是拔下电再焊接安全些。温度不够赶紧插上，所以只能反复拔插。
　　晚上加班，邹正贵说：“好饿，你那儿还有吃的吗？”郝永生说：“麦乳精都被你喝光了。”邹正贵掏出钱，塞给打下手的志愿兵，让他去买些点心。过了零点，又饿又困，想起了志愿兵：这混蛋叫他去买点心，却溜回去睡了。实在撑不住了，明天还得出操，只好收工。
　　到了宿舍门口，一股奇香让他俩喜出望外。当他掀开电饭煲，啊！！土豆炖鸡。猛击志愿兵的肩膀：“林军，你是我亲哥哥！”可是第一口正要咽下，突然瞪大了眼睛。“我说二班长，你是存心的？非把我们整到七区去不可？已经把我们整到五区了还不够解气？”
　　林军慌忙辩解：“天地良心，我对天发誓，要是拿群众一针一线，明天打回战士，复员回家种田。”
　　这个志愿兵，就是新兵连给他们关禁闭的二班长。当他接过邹正贵的钱，出了机房一路想，这个点服务部关了，怎么办。这俩秀才，这阵子太累了，想到这，不禁萌发了一股兄长的情愫。此时一阵“咯！咯！”声让他心头一喜。那是基地老司机王师傅家的鸡窝，可他家已经熄灯了。
　　正要敲门，林军犹豫了，他愿意卖吗？王师傅正要睡着，听到了家鸡的异样鸣叫，心想石虎子，就是那种大体型野猫又来了。他举着铁锹悄悄逼近，却见一个兵机灵地闪入了菜地，赶紧检查鸡窝里少了没有。当他打开小门，一个白白的纸包落地，解开摸到是一张纸币。一数鸡，少了一只。
　　借着微弱的星光，他朝那兵消失的方向摸到了菜地，那兵也刚溜走。这次看清了，是四个兜。他手往泥里一掏，土豆不在了，同样从泥里掏出了纸包着的一张纸币。
　　天亮出操，打开房门时，林军发现门把上挂着一袋土豆和鸡蛋，他留的纸张也回来了，另一面写着：“孩子，身体要紧。”
　　王师傅回到家，看到纸张上写着“尊敬的老王叔叔：我们加班，饿得晕了，实在对不起。”发现两张纸币都是5元，轻轻叹道，那只鸡和那点土豆哪值得了10元，只是那鸡还在下蛋，可惜了。于是循着味，送去了土豆和鸡蛋。
　　半年的制作、安装、调试、测试，革新改造总算完成。五区参加了联调，调度指挥口令里，有了邹正贵和郝永生的声音，听得出他们腰杆挺直，底气十足。中队长提出了转业申请，获得了批准，回去联系接收单位了。邹正贵代理了中队长，这个被新兵连内定为刺头的学员，却有幸第一个带上了“长”字称呼。
　　新系列高轨卫星如期发射，相对于其他区，要经历实战，五区多了一份隐隐的担忧，各个捏了一把汗，虽然经过了无数次测试和联调联试。
　　穿梭于各个机房的教导员一反常态，守着邹正贵嘘寒问暖，又是递点心，又是拍肩膀，让他很不自在。
　　火箭点火后不到七分钟，眼前的屏幕出现了闪动，仪表针也轻轻抖了一下。邹正贵的心一下跳到了嗓子眼。郝永生屏住呼吸，克服双手颤抖，稳稳扶着操纵杆。“五区发现目标！五区跟踪！五区数据上传！”一连串口令，一阶高过一阶。“一区跟踪！”基地指挥参谋激动地呼喊上报：“明山跟踪！” “北京明白！”“明山跟踪正常！遥测信号正常！轨道数据正常！指令执行正常！”“北京明白！”收到了明山一连串的“正常”和数据，北京向全网通报：“高轨1号飞行正常！……”
　　“华山跟踪结束！”“明山跟踪结束！”“卫星正常入轨！”远端传来了哗哗掌声。
　　指挥室，坐在后排的王总师站了起来，他叹道：“跟踪弧段整整增加了6.39秒！邹正贵，邹正贵，就是要走正轨。你让我长脸，我给你报功！”
　　指挥室，邹正贵手举一叠杂乱的宽行打印纸，匆匆破门而入，张口嚷嚷：“不好了！不好了！”
　　“出去！喊报告！批准了再进来。”邹正贵向后转的同时说了一句：“跟踪结束时，卫星还在加速。”“你说什么？”他重复了一遍。这时在场的所有首长齐站了起来，包括杜司令、王总师、陈参谋长。王总师不顾一切地抢过了正贵手上的纸张：“怎么搞的！怎么搞的！”
　　呼号中的明山，就是B试训基地。这是接力测控网的最后一棒。跟踪结束时卫星还在加速，就意味着整个测控系统没有获得卫星停止加速，正式入轨时刻的轨道数据。茫茫太空，卫星在数百里高空，以每秒7.9公里的第一宇宙速度飞行，测控雷达完全不同于一般军用探测雷达，其视野极窄，扫视速度极慢，要找到它，无异于海底捞针。这一颗卫星九成九是丢了。如果责任在明山，那么许多责任人恐怕得去坐牢了。所以每一次任务，大家如履薄冰，反复强调：严肃认真，细致周到，稳妥可靠，万无一失。
　　前几年，一名李姓技师不小心烧坏了一块板子，损失相当于他十几年的工资，被判刑两年，在阴山监狱服刑。出狱后没脸回乡，强烈要求留在营区当勤杂工。经特批，留了下来。领导常用这个案例教育后来人，以李技师为戒。
　　所以，基地越是重要岗位的人，越是觉得从明山到阴山只有一步之遥。或者说上了这个岗位，就一脚踩在明山，一脚踩在了阴山。看完邹正贵的纸张，王总师重重坐到椅子，脸色苍白，目光呆滞，顿时无语，纸张飘落在地。杜司令拍了拍他，他悲哀的哼了一句：“这回大家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