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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科长，气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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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问你一遍，我这个科长的职务职责，到底是什么！”
秘书处何沐桃拘谨地站在宽大办公桌一角，全身毛孔收缩，紧张地接收着领导的训话，额头沁出涔涔冷汗。
办公桌后的中年男人一脸嫌弃：“真不知道刘主任平时是怎么教导你们这些秘书的，写个发言稿这种小事情，也需要领导一遍一遍给你手把手教？你第一天做这份工作吗？”
中年人用笔尖咚咚咚地敲击着面前的文稿，咄咄逼人。
办公桌对面坐着的少妇模样女人笑着拦下中年人的指责：“哎呀，孙科长，不至于哈，不至于生这么大气。我相信何秘书也不是故意把您的发言写成这样的，稿子有问题您指导他改就行了，实在不行多改两遍。唉，也难怪您生气，下属不得力，当领导的就是得多花心思，您没见到我的那几个助理呀，更是天天出问题呢！”
看似打圆场，实则拉踩的说辞，何沐桃能听得出来。
这篇稿子不是刘主任直接安排，而是由办公室秘书科的老油条王文强转交——那几句，孙科长这次的活动很重要，刘主任亲自安排你写，一定要用心，写好了给你加本月月考核分云云，何沐桃当然不信。但不信又有什么办法呢？四年的秘书工作中，她从未对领导和“领导重臣”吐过半个不字。
发言稿加班三天才写完，又花了一天时间检查和润色。即便知道无论写的多好，也一定只会给别人做嫁衣，但性格懦弱又怕被穿小鞋的何沐桃还是用尽了下班之后的所有精力去完成。
她甚至推掉了一次花费高昂的心理诊疗。
写好的成稿自己是满意的，最不济改个一两稿也应该会达标领导要求。何沐桃觉得自己应该习惯了这种事情，不是每年都要发生个十次八次吗？
孙科长瞥了一眼稿子就开始发飙，这是她没想到的。何沐桃感觉脊背开始没来由地刺痛，头皮也在逐渐发麻，甚至连思维开始模糊起来。
孙科长依依不饶：“赵总，你不知道，这个小何向来是记吃不记打，哪次写材料不是要改个十几稿才能找靠点谱！这次在你们公司表彰会上的发言有多重要我早就跟这个小姑娘强调过了，还是拿这种东西来糊弄领导！我告诉你，也就因为你不是我们部门的人，要是的话我早开了你了！”
孙科长一派慷慨激昂正气凛然，桌面拍的啪啪作响，在眼前的大型公司经理面前摆足了领导的派头，貌似愤怒的眼神中透着丝丝得意。
早为人精的赵经理怎么会捕捉不到眼前领导的心思，捧高踩低本来就是她平时工作中常做的事。赵经理扭着胯绕到孙科长身前，故意俯身捧起孙经理的茶杯，让孙科长瞥见那道紧紧裹在包臀裙下甚至要呼之欲出的滚圆，着实心情大好。
“孙科长别气坏身体，先喝口茶。您看您看，来的时候董事长就嘱咐我了，说孙科长在环保口子上这些年是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不光能力强，人品也是拔尖的。今天看到您这么尽心竭力地指导下属，我也是真的心服口服。何秘书，我看你也不是故意的，赶紧给孙科长道个歉，好好再把发言稿改一下，孙科长那么大度，又不是故意为难你，是吧孙科长？”
孙科长叹了口气貌似无奈：“谁愿意为难她，我又不是闲的，这不是没办法嘛。如果我手底下有像赵总这样知冷知热的人，而不是他们这些废物，那我少说能多活十年啊。”话音未落，孙科长有意无意地拍了拍赵经理的胳膊。
赵经理不露声色地后撤一步脱离魔掌：“哎呀，孙科长您说笑，我哪来的那个福气呀······”
“废物”两个字飘进何沐桃的耳朵，无数回声袭来占领她的大脑。
何沐桃的求学生涯无疑是优秀的，从来是老师眼中不用操心的尖子生，她从小习惯了被周围人肯定和称赞。考公一次合格，迅速入职政府机关，一来就被分派到办公室坐班文秘，又让父母好好为自己骄傲了一把，就连她自己都觉得前途无量，要用十二分努力打造好事业单位职场生涯。
可现实是，无穷无尽的文档写作、编目、整盒、装订，三天两头的迎检备查、抄不完的学习笔记、做不完的上传下达、无穷无尽的临时工作。更可怕的是，对工作来者不拒的性格，让初入职场的姑娘成为部门里尽人皆知的老好人。先进？优秀？出差?晋升？不可能是自己。填坑、背锅、排雷、挨批、加班、脏活累活？五人秘书组里，她永远被第一个考虑。
比如今天，她想不明白为什么环保科的材料要让办公室写，他们科室没有科员吗？为什么主任交给王秘书来写的材料会不声不响交到自己手上？为什么自己费尽心思和头发写出来的材料要被批的一无是处？为什么会被不是自己体系的领导骂的狗血淋头？为什么上班就在这里等着领导阅文，但领导却跟这个女经理在办公室聊天喝茶，嬉笑调侃，自己却要灰溜溜在门口罚站一个小时？被单位的人看不起就算了，为什么还要受到外人的嘲笑？
到底是，为什么？凭什么？
无数思绪如同末世洪水开始涌入何沐桃的思维空间，攻击着这个原本健全的世界观。重击之下，世界中的高楼、大桥、轨道，都开始层层崩塌。何沐桃的眼睛开始慢慢发白，眼前的景象像是被层层白雾笼罩变得模糊，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开始顺着沟回流淌。绝望之下，何沐桃已经无法站稳，身体直挺挺向后倒去。
模糊之间，耳边传来似有似无的声音，何沐桃花光自己潜意识里残存的理智尽力去听，但是收获的只有无尽虚妄。原本由自己自由支配的器官，渐渐失去了控制。
蓦然，冥冥中有什么支撑住了何沐桃的摇摇欲坠，脚像被某种力量驱使，退了一步稳住身体。她并没有摔倒。
还在与美妇经理调笑的孙科长注意到何沐桃的趔趄，注意力回到她身上。很不错，可以继续享受权力带给他打压别人的快感。
“何秘书！你干什么，装样子给谁看？说你两句你就受不了了？这能怪我说你吗，你自己看看你写的什么东西，能用吗？问你话连屁都放不出来一个，说你是废物委屈你了吗？别以为你是女孩我就不批评你，这是为了你好知道不知道！”
“没有啊！”垂头听训的何沐桃突然仰起了脸，带着孙科长没见过的阳光笑脸：“您是领导，该批批您的，我听着呢。”
孙科长愣了一下，随即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笑惹的真开始有点生气。我在训斥你，你应该蔫头耷脑地挨批呀，这笑出来是怎么回事？莫非我批的还不够狠？
“你还笑！写出来这种逻辑不通，满篇错别字的发言稿还能笑的出来！我看，你们刘主任对你们实在太宽松了，还有没有点政府工作人员的自觉！没有责任心，没有羞耻心，把组织对你的培养都忘了吧！学都上到狗肚子去了？”
何沐桃的笑又绽放了几分，显得更开朗了：“孙科长您误会啦！我这是不好意思才笑的，不是对您不尊重，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您放心，稿子我一定帮您改好！这样，您说的错别字有哪些，告诉我我立马更正！”
孙科长被何沐桃莫名其妙的转变和突然不卑不亢的笑言搞得有点心烦：“我哪有空给你指错别字！自己通读自己找！”
“别别别，您是领导，大人有大量。”何沐桃嬉皮笑脸地挤到孙科长身边，讨好地说：“我们这些小喽啰看得少写得少，肯定没有您这样当领导的熟悉材料写作，万一哪些错别字是我认知上就搞岔了呢？那我怎么检查都检查不出来，到时候要耽误您的重要事务呢！还得麻烦您，满篇错别字挑一两个指导指导，我也好品品自己跟您的差距。”
孙科长不知道这个向来低着头做人的办公室女秘书怎么突然变得圆滑乖戾，并且，应付这种和和气气顺杆爬的说话方式也正是自己最不擅长的，他开始有点恼羞成怒：“我不是说了我没空，你觉得领导每天跟你一样闲着没事干吗？”
“对对对，您看我这脑子，领导肯定忙嘛！”何沐桃笑意更浓：“八点上班，八点半孙科长就风尘仆仆就位了，一来就着急跟咱们企业家代表商谈业务，我在门口站了一个小时都没敢打扰。对了，刚才在门口隐约听二位谈到大万发酒店的清蒸石斑没有以前做的地道了，真是辛苦领导，忧国忧民的······”
孙科长闻言大怒，手掌狠狠拍击桌面，发出巨大声响。他怒目圆睁地瞪着何沐桃，大声斥责道：“何···何秘书！你什么意思！”
“何沐桃，领导，我名字。沐浴的沐，桃子的桃，何沐桃。您看您日理万机的，废物的名字不记没关系，叫小何，小何就行哈！”何沐桃笑地貌似谦卑，每句话却都像直戳中年领导的肺管子。
孙科长的雷霆之怒无疑被办公楼里的其他人察觉，门口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想必不少忙碌中的公务员们纷纷“恰好”经过了这个门口。
孙科长动了真火，被何沐桃的笑逐颜开气的呼哧带喘。赵经理赶紧接话打圆场：“何秘书，你这是做什么，孙科长又不是故意针对你的。我刚才可听到了，孙科长没说错别字的事，是你自己说的嘛，孙科长主要强调你写的发言稿逻辑上不大对······”
何沐桃恍然大悟地说：“哦噢噢噢噢噢噢，就是就是，是我的问题。还是赵秘书提醒的对，您看我一不小心又误会领导了。”
赵经理纠正道：“这姑娘，说你糊涂吧，我不是秘书。”
何沐桃面色疑惑地接茬：“不是吗？刚才听孙科长说想让您给她当秘书，您还说是您的福气呢，我还以为您这就要转岗来我们这。孙科长您看我这脑子，一会儿功夫误会领导两次，您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哈。”
赵经理有点慌张，赶忙解释：“哪有，那是孙科长跟我开玩笑呢！”
“哦哦，好，开玩笑，我就说孙科长人格魅力深厚。那看来这份福气赵经理是享受不上了，还是我们当秘书的好，随时都能聆听领导教诲······”
“你给我出去！！！”孙科长肺都要气炸了，歇斯底里地冲何沐桃吼道。
“别介啊孙科长，我这等了这么久，就为了听您指导，您还没抽空指导我呢。哦我想起来了，您刚才问我您这个科长的岗位职责，我盘算了一下，少说得有十点，这就跟您汇报一下，回头放进材料里去。第一点当然是忠于职守，跟像赵经理这样的美女企业家多交流多合作。二就得是立足岗位，对像我们这些小喽啰小废物多加指导。三应该得说深入基层，像大万发这种优质民企得多参观，多考察。四······”
何沐桃面色如常滔滔不绝，每句话都暗戳戳指向孙科长的懒政和渎职，大有靠诛心杀人的架势。
“何沐桃！”身后传来焦躁森冷的声音，何沐桃回头望去，只见办公室刘主任铁青着一张脸站在办公室门口：“你在这跟孙科长胡说八道些什么？没有工作了？赶快回去干你的事！”
直属上司的到来没让何沐桃的笑容消失，她一本正经地回答：“主任，没胡说八道，我正在这接受孙科长指教呢。”
刘主任咬着牙，低声训斥道：“别废话，快回你岗位！”
“好嘞！”何沐桃笑嘻嘻作了个收到的手势，继而回过头冲孙科长微鞠一躬，一脸虔诚地告别：“不好意思哈孙科长，我们主任叫我去忙，下次再来听您叙话，您不用送了哈。”说完俏皮一笑，闪出了办公室。
刘主任看了看一脸猪肝色的孙主任，歉意道：“老孙，消消气，我回去一定好好收拾这丫头，下次再来跟你赔罪！”为免尴尬，他忙不迭带上了门把手。
办公室里的气氛冰冷到顶点，唯恐被殃及池鱼的刘经理抓过自己的包急急起身：“那孙科长，您忙着，我有事先走，业务的事下次再找您请示。”
不等孙科长回话，赵经理踩着夸张的细高跟急急忙忙溜了出去。
“咔啪！”
孙科长手里的铅笔被拦腰折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