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隐》川行君

67、饕餮

　　一只黑犬瘫倒在深井里，皮肤已溃烂。
　　枯井四面都是光滑的石壁，黑犬只记得先前双眼一黑，便陷入了这无边黑暗。他记不得过去几日，不过腹中饥饿，清醒的时间愈发减少。他每回清醒，就要在石壁上刻下一道痕，这几日不见阳光，也看不清曾经刻下的抓痕。
　　天边惊雷忽作，他在意识模糊间看见了刻下的印记。
　　雨水的味道弥漫四周，他努力撑起身子，贴着墙壁无力地垂下眼。天穹已碎，雨声越来越大，将黑犬的呼吸声彻底掩过。
　　他抬起眼，枯井上空似乎被人挡住了，感受不到雨点。
　　黑犬再次醒来时，已被人救了起来。少年初尘点着火堆，听见了黑犬的动静，看向他说：“你怎么掉井里去了。”
　　黑犬饿得没力气讲话，初尘将散着香味的烤鸭递过去：“有点冷了，你凑合着吃吧。”
　　黑犬狼吞虎咽地吃了烤鸭，初尘又添了柴火：“你这一觉睡了半日，气海反倒自己恢复得快，不像是寻常妖物啊。”
　　黑犬很快吃完了鸭子，却也不回话，初尘一把抓起他的后脖颈：“诶，问你呢。”
　　“我怎么知道。”黑犬眼睛还有些发肿，“还有没有吃的。”
　　“没了。”初尘将他丢开，“本来这烤鸭是我自己吃的。”
　　黑犬背过身：“来日再见。”
　　初尘也不挽留，随他走了。林间寂静，泓峥从后面走出来。
　　“你看清楚了。”初尘没回头，“真是饕餮？”
　　“不像假的，先前只是被遮掩了血脉。”此时的泓峥还略显青涩，他说，“不如我们去盯着他。”
　　“不必。”初尘说，“倘若血脉未显，只不过是时机未到，急不得。”
　　天边乌云退散，先前的倾盆雷雨像是场梦。
　　“主子。”溟汐持剑上山，气喘吁吁地追上初尘的脚步，“那饕餮在山下吞了不少妖兽！方圆百里都被他吞尽了！可他闯了祸，跟一只五尾异兽打起来了，这几日没停过！”
　　“五尾异兽……”初尘迟疑地转身，“走。”
　　他们到了交战之处，少年狰兽压制着一只黑色狼妖，地面裂隙遍布。
　　狼妖通体乌黑，只有胸口一点洁白，相当好辨认。初尘抬了抬眉：“怎么这样两只妖兽都到我景堂山来了？”
　　黑犬猛然发力，将狰掀翻在地。初尘淡淡地说：“你就这点实力。”
　　饕餮本相遽然涌现，黑色妖兽摁住狰兽，狼妖呲牙咧嘴：“如何！”
　　狰兽双目一冷，不知何处来了怪力，狼妖不及之下被反掼在下，五道尾巴正砸在地，饕餮妖相随即破裂。狰张开巨嘴，狼妖怔神瞪眼。
　　“留他一命。”一道冰花挡在二人中间，狰咬在冰花之上，牙齿愈觉疼痛。
　　初尘对狰兽说：“留他一命，他日定有好报。”
　　狰兽转而飞奔向初尘，白衣在风中掀飞，水流乍起，溟汐长剑已经出手。水凝成龙，将狰兽咬住掼向一边。初尘处变不惊，看向狼妖说：“你叫什么。交个朋友。”
　　狼妖甩了甩脑袋，爬起身变作人形，披紧了黑色长衣：“还请主子赐名。”

　　漆黑的密道里亮起一点微光，顾青山神色难测，周遭似有阵法，光芒很快被扑灭。
　　顾千帆双眼发昏，窒息感慢慢涌来。他撑起力气说：“这不像是正常的坍塌。”
　　二人看向小白，说：“你有何办法。”
　　“没法子。”小白诚恳地说。
　　“我们今日要死在这儿了。”顾千帆哀叹一声，揉了揉手腕，“可惜了。”
　　“让让。”小白灵光一闪，从两人身边来到前方，打量着石壁。他撑着精神说：“按你们的计划，此处该是开的对吧。”
　　“嗯。”顾青山点点头。
　　“此处没开，后头还正好塌了。”小白道，“你们的行踪被发现了，现在是要将我们诛杀在此。”
　　“嗯。”顾青山敷衍地回应，“是我们小瞧江离了。”
　　小白像是没在意这分异常，一边摸索墙壁一边说：“你们往后退些。”
　　顾氏兄弟对视一眼，缓步朝后面挪了几步。
　　“行了。”小白说，“一会儿我要撞开这墙壁，你们得抗住密道防止坍塌。”
　　小白身形骤长，黑色毛发凌厉骇人，凶厉双眼盯着墙壁的缝隙，忽然抬掌。
　　石壁轰然陷落！
　　眼前是素丽白净的大殿，两侧数百人屏息持刀。黑狼变作男子，黑衣从灰尘中逶迤拖行，小白说：“还不现身？”
　　正前方不远处的帘子后传来棋子落定的声音，寒舟轻声说：“本君乃太平君，尔等前来行刺，意欲何为。”
　　“好一个太平君。”小白淡淡地说，“当日江离死得真切，寒舟，此刻装傻充愣毫无意义。”
　　顾氏兄弟攀着墙壁走出来，举起了手中刀剑。小白转过身：“你们说时机已到，便是这被围堵的时机？”
　　“请君入瓮嘛。”寒舟掀起帘子一角，很快又放了下去，“杀了吧。”
　　顾千帆率先动手，他高举长刀直劈小白面门。小白却早有预料，黑袍如风飘摆，刀锋坠落时犹入棉布被一下卸了力气。顾青山双目汇光紧盯小白身形，青黄灵符一并抛出，欲将此人抓个彻底。
　　地面砖石崩碎，小白踏地而起，两道兵卫刀上青光一闪。
　　“这些都是你运进来的武器，”小白避开几下重击，沉声道，“我先前想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过这些是用来对付我的。”
　　“这些都是从南边运来的好东西，用来杀你不可惜。”顾青山双目被白光遍布，似乎有无形的大手拽住了小白的脚跟，将他狠扯向地面。
　　四周兵卫一拥而上，顾千帆刀刃缓缓垂落。
　　“既然我一开始就是被你们引来瓮中的，那么先前密道的堵塞，就是他寒舟的手笔。”小白挣开数人，劲风肆虐大殿，“他谁也没想放过，你们不过是弃子。”
　　“我们曾险些死于走镖途中，求得一点生机，”顾青山双掌合十，两只巨掌拔地而起，将小白捧在其中，“那么这条命便是寒舟大人的。”
　　小白双手怪力凶悍，撑开巨掌时暴喝一声，无数碎石应声而起，将上前的兵卫阻拦在外。殿内火烛倾倒，顾青山抛出符箓，复杂阵相以他为心迅速展开。大殿穹顶破穿，小白抬头看去，四道光柱从四个方位疾速举来。
　　“另外四辆马车，装的便是用来制作法阵的东西。”小白反倒镇定，“不过寒舟都这么强了，你们还得去南边的矿山搞东西，莫非杀我就是你们的投名状？”
　　头顶光柱骤然灌坠，小白撑手抗住，青色光辉滑落肩膀，顺着地面的纹路快速铺开。
　　饕餮本相猛然嘶吼出现，他将光柱狠摔在地，自己猛然跃步闪离，再出现时已到了顾青山上空。
　　“阵法已成，你无胜算了。”顾青山不急不缓地拿出一张符，眼前壁障乍起，将饕餮阻隔在外，“杀你还不简单？”
　　一道锥刺在面前凝聚，顾青山闭上眼，不顾小白此刻神色，当即向前掷出。
　　“哥。”
　　顾青山骤然睁眼。
　　顾千帆握紧长刀劈开锥刺，背后的小白跌落地面。
　　“你也要阻我。”顾青山眉头一紧。
　　“你说寒舟救了你我一命，便要以命相报。”顾千帆眼神忽作凌厉，“他视我们如弃子，恩情早已还尽。密道两边都是死门，是谁带着我们离开？”
　　“现在反目，杀不了他，我们还是要死。”顾青山摸向腰间，“千帆，别太天真。”
　　“兄弟反目。”寒舟手指轻叩着棋盘，“大戏一场。”
　　饕餮黑影绕过顾千帆直追顾青山，顾青山抵挡不及，被猛然轰砸在墙壁之中。他齿间溢血，看着千帆道了声：“杀了他……”
　　法阵幻化出箭矢急雨，小白虽拥饕餮血脉，此刻也觉得难以抵挡。顾千帆将刀横在头上，看着他说：“你现在，出此殿门便再无束缚！”
　　小白自然想走，然而头顶的箭雨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目光游走，忽然看见帘子后面伸出一只手。
　　白子从指尖迸射，霎时间变作三枚，向三人袭来。小白侧过半身，黑色妖影挡住了顾千帆，另一枚白子将顾青山心口洞穿。
　　顾千帆伏地窜出箭雨，卷了刃的长刀直迫向帘后。
　　白子猛砸在他胸口，可顾千帆唇角一掀，青光纹路自衣下浮现。白子不能再进一分，冲力迫使他后退，便猛力攀住石阶，再一次冲向帘子：“寒舟，你利用我等套取情报，今日将我们视作弃子，我杀了你！”
　　寒舟轻蔑地扬扬手，顾千帆被重力碾压，青光碎成屑，血肉模糊。
　　大阵箭雨凝向一处，小白张开饕餮巨口，将所有青芒吞入腹中。寒舟面上笑意散尽，起身时掀翻了棋盘：“杀了他！”
　　两侧兵卫一齐动身，小白用余光瞥见，分出箭雨将想要靠近的几人诛杀在十步之外。
　　寒舟再不能坐视不理，他呼吸急促，喝道：“贼人在此，霜焱君前来护驾！”
　　冰火自两侧分别灌涌而来，妖相环臂抵阻，头上箭雨更重一分。他在此想用箭雨突破本就是极为冒险的事情，一旦遭遇干扰，就会损坏根基。
　　他踩在这生死一线，喉咙底发出一声嘶吼，捻动了指尖的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