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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芜城 ...

  •   雨一落四年。

      四年后,六月入夏,当初的老城区道两旁郁郁葱葱、林荫遮蔽,街头巷尾依旧热闹,每到早晨傍晚,大有盖过满树蝉鸣之势。

      宋老头照例早晚趁着凉快的时候沿街溜达,他头发已是雪白,拐杖三年前换了新的,红木制,被宝贝至今,光照着的时候,仍能瞧见光泽。

      那是当初南菀带着南肆搬家的时候上门送给他,一开始老头不知道,看着那拐杖直道南菀糟蹋钱,还说给了他也不敢拄着出门,让南菀退了。

      但南菀说这是送别礼,感谢他这老头多年的帮助,也留作念想,因为他们马上就走了,去另一座城市。

      这么多年过去,宋老头哪能想到这竟是还要搬啊!他也算看着南肆从小屁孩长这么大,前些天刚高考完,他还等着喝庆祝酒呢,这成绩还没出来,怎么好好的突然就要搬走了呢?

      宋老头琢磨不明白,但最后还是没问什么,接过了那根拐杖。离开那天,宋老头站在自家院门前送,拄着那根红木拐杖,一路送到了街边。他对着南菀,也对着南肆,说要好好的。他年纪虽然大,但也感觉到这一年南肆这孩子变了很多。

      他这老头子帮不了什么,便只能嘱咐几句“要好好的”了。

      那天宋老头看着两人上车,几个眨眼车便消失在视野里,他这才想起没问搬到哪去了呢。然后他又想算了,自己这年过花甲,本该习惯了人走茶凉,怎得还折腾去找不成。

      不成啊,身子骨怕是遭不住的啊。

      -

      更南边,芜城。

      六月天基本已经热得人不想出门了,但因为临海,热起来倒没有像是要把人烤成干的架势,离得近还时不时会有海风吹来。

      芜城大学便是临海而建,稍微高一点的楼或者地理位置好的宿舍往外看便是蓝天下波光粼粼的大海,依稀能见远方朦胧的群山,近处沙滩上一到傍晚人便多起来,潮声混着欢笑,能随风荡到很远。

      芜大,南肆当年报的就是这所学校,第一志愿,稳上那种。南菀买的房子也是临海,在离学校几里路的地方。

      搬家这事是四年前便决定好了的,在南菀得知事情的始作俑者是多年前那位保姆的儿子,而他们一家就在她帮助的那家馄饨店更深处的巷子里时,来自多年前的后怕潮水般将她席卷,几乎是疯了的,即便人已经不可能在做出什么了,南菀想到的依旧是立刻搬家,还有一件是——该怎么和阿肆说小迟走了,不知道回不回来呢?

      那天据南肆出院已经一个月过去,临近开学。这一个月南肆拒绝再去医院,他话不多,在这件事上却格外坚持,为此能和南菀从天上扯到地上,且全部围绕着“不去医院”这个主题,叫人乍一眼还以为都好了。

      他不说去医院没用,而是说不想。

      不想去医院,消毒水味太浓,光惨白得刺眼,还平白让人担心。

      于是最后败下阵来的从来都是南菀。南肆不想去,她便隔几天去找周主任一次,和他说一下情况,再听听建议。

      几次后,对这位既不配合还坚持出院并且不复诊的病人,周主任扶了扶眼镜,似是很轻地叹息了一声,对南菀道,“你说的情况我都知道了,有按时吃药,除了话少发呆总睡觉外,没别的了,对吧?”

      南菀“嗯”了声,过后又从这么一问里提起心来,周主任顿了下,接着道,“我希望是如此,但你能保证……你看到的是全部吗?或者——是真的吗?”

      一句话犹如惊雷,震得南菀回去路上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她开始回忆出院后的一切,深怕漏掉哪一个重要的细节,但不知是不是脑子暂时不好使,她都快面向未来了,仍旧一无所获。

      于是南菀想着休几天假,离开的那大半年她还会抱怨这破公司忙起来假都不给放,现在到觉得庆幸,因为若不是这样,加上事情都解决了,她定是不能想请就请的。但准备请的时候,南菀看了眼毫无动静的楼上,又想到周主任说的,最后决定还是突然袭击来的好。

      刚巧这次又拿了点药,出院开的那些这两天就该喝完了。南菀心里算着,在一天走的时候,把药放在了茶几下。

      临近中午,本该在公司的南菀站在自家门口,透过窗户看着客厅,随即给南肆发了消息,告诉药在哪,叮嘱他记得准时吃,吃了说一声她好放心。往上翻大部分也都是这样的对话,所以并不突兀。

      然后就是等。南菀站在窗户边,想这样南肆知道了大抵是不开心的,或许还会生气,但往往又自己闷着。

      她等啊等,半个多小时,等来了南肆一句“吃了“,但客厅里只有久久悠哉悠哉的小小身影。

      于是她接着等,正午的温度烤人,一个多小时后,南肆出现在楼梯口,他走到沙发边坐下,像是才刚睡醒,动作迟缓地从茶几下拿出药,接着挑出了这次该吃的那份。只是看着,迟迟没动,似是很苦恼。

      半晌,南菀看见他从兜里掏出个黑色小袋子,上面似乎有什么字,紧接着,南肆把药扔了进去,坐着走了会神后又起身上楼了。

      整个过程其实没有多久,但南菀只觉一秒都像是被掰成了好多段去过。她没有惊讶、没有生气,满心都是如身后风沙沙声般响彻的心疼。

      这天,南菀站在太阳的炙烤里,给温倦迟和肖昀发了消息。她问小迟什么时候来,问肖昀事情的真相。

      这天,距离那个暴雨的晚上,已经过去快两个月,那时一直陪伴的小迟如今却失踪了般,准备挑个时间好好感谢的肖昀沉默了许久,发来一连串资料。她看完,硬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官司很成功,进去的是多年前她那位保姆的儿子。那位伤害了小南肆的保姆老家就在这座城市,于事发后两年回到这里,距离她此刻站的地方只有差不多十公里。而南肆常去的馄饨店,甚至是一中,相比起来几乎算是在那个女人家旁边了。

      为什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南菀一遍遍地问,到最后已经分不清是问自己,还是问老天。她只觉得荒唐,最后竟是笑起来,随即在扫到角落一个名字时,倏地停住了。

      脸色变得愈发难看,南菀望着“温成”二字,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她去问肖昀,肖昀说不知道。然后她就不问了,但总会想,该怎么同阿肆说呢?

      只是四年过去,这样的时刻一直未曾到来。

      高三开学,南肆迟了一个月去,在家养了两个月。说是养,其实连吃药都是随着兴致来,还要看他记不记得这档子事。

      大抵是病情、药物副作用还有睡觉过多的缘故,他那段时间的记性一直不是很好,兴致也只是相较而言。南菀看得是既心疼又无奈,怕把人逼紧了,又怕他不好好对待自己。连晚一个月上学都是南肆自己提的,南菀本来想的是两个月起步。

      时间在日月轮转中走过,慢慢的,南肆似乎好了。至于为什么是似乎,南菀和肖昀一致觉得,南肆变了。

      非要说起来,南肆如今的模样同当初加上医院那三个月没什么太大的不同。只是彻底不吃药了,会同人讲话了,还有就是笑的时候多了些。但更多的时候你看他,只有隐约一点之前的影子。

      而对于丝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林丘和唐明夜来说,那简直是瞳孔地震。

      本来两位哥一个月没来并且□□、微信毫无动静就已经离谱的不能再离谱了,等两人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他南哥自后门进来,心里却只剩下一个“我靠”的声音——他南哥一个暑假过去怎么成了迟哥呢!?他那么大一个迟哥又去哪了啊??

      所有人都觉得南肆变了,不论有意无意,总会带着点希望他变回去的意思,或者单纯地只是想看他多笑一笑。

      对此,南肆自是清楚,但大都置之不理,该怎么样是怎么样,他觉得自己再正常不过。后来,南肆就直接开怼,反过来让他们正常点,当然肯定不会对着南菀。一般对着南菀的时候,他都最像他们眼中的从前。

      除了性子似乎变了外,还有另一件事更是让众人提心吊胆,百思不得其解。就是在一切慢慢走上正轨时,南肆却没问过一句关于温倦迟。如果电话微信能联系上也就罢了,权当他们闲得没事瞎想,但更离谱的就在于这,南肆并没有联系温倦迟,或者可能他联系了,但没有联系上,然后似乎就算了,至少在众人眼中是如此。

      他像是忘了很多东西,也模糊了关于温倦迟的记忆。他不问,清楚的不清楚的也没人敢提,深怕提了,南肆若追问下去,终究是无果。

      不过也有两个一无所知的。林丘和唐明夜就曾年少无知向南肆问过温倦迟,却见他们南哥的反应……嗯,没有反应。之后两人锲而不舍又小心翼翼地提过几次,无一不被南肆周遭的冷气给冻到。他们想,完了,两位哥不会掰了吧,所以不来上学?

      这个危险的想法大有一去不回头之势,最后止于老白在班上说温倦迟转学了。

      当时他们全程瞅着南肆的反应,发现仍是那般的冷,仔细瞧像极了了无生气的寒潭。那次后,他们再也没有问过,只是背地里仍会给温倦迟发消息,基本关于南肆,但无一例外,全都石沉大海。

      温倦迟消失了,只留存在他们的记忆里,而最重要的那个却最不关心似的,不知是模糊了,还是忘记了,又或者……藏了起来。

      但目前没人知道答案。

      -

      四年晃过,有人感叹快,有人悲叹慢,而在这之外,还有人压根没有概念。

      尤朗就觉得他这位同胞可能上大学上魔怔了。从大一开始的,现在大三马上结束了,这位没一点好转的迹象不说,怎么感觉愈演愈烈呢?尤朗边往教室走边想。

      大三下的课已经不多了,偏生他大一大二选修课学分没凑够,这不大三只得屁颠屁颠来补。

      不过令他惊喜的是,他那位同胞明明成绩好的离谱,居然也没修满。知道的时候当即没忍住暴露出自己幸灾乐祸的小心思,索性厚脸皮到底,硬是跟人报了同一门。

      说来他跟这位同胞认识,也是大一的公共选修课呢!转念又想若温倦迟在这,大抵会木着脸想他毛病又犯了,可惜这家伙居然一声不吭跑去了国外,要不是自己病犯了追着问,怕是到死都不知道。

      所以说人啊,有时候不就得脸皮厚点儿嘛!

      尤朗怀着突然升起的莫名成就感在最后排角落坐下,他来得早些,想着毕竟顺路就不计较这点差别了。同胞还没来,但从屏幕上蹦出来的消息来看,同胞可能又疯了些。

      他问:“放假了准备干啥,我们硬座直达拉萨吧!”
      同胞回:“什么假。”

      背后空调冷风怼着他头皮和后脖子吹,尤朗只觉得人有点麻,居然还顺着想了下是什么假。

      当然是暑假啊!!今天星期五,下个星期期末考试,然后就——放假了啊!!

      尤朗看着只有零星几个人的教室,非常想冲着麦克风大喊几声把他这魔怔同胞给嚷嚷醒。但理智在最后一刻回笼,下一秒,他怂得彻彻底底。

      你别说,这位同胞比起姓温的家伙,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难道我就好这一口?尤朗突然开始自省,省着省着,他心里报了句粗口:我是纯正钢铁大直男好吧!有喜欢的女生在追了勿扰!

      尤朗朝空气摆摆手,末了,他刚翘起二郎腿,心中忽地警铃大作,头倏地一转,两眼紧盯着后门口,架势像是等人来了要一下扑上去似的。

      教室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因为就是普通大小,嘈杂的声音几乎是转眼便充斥着整个空间。

      于是当同胞出现在后门口时,尤朗刚准备猛地招手把人唤过来,却见同胞深深皱了下眉。那一刻,尤朗脸皮再厚声音也哑了,单纯是怂的。

      是的,说来惭愧,当初“拿下”温倦迟也就几个月,更不见怕的,这次到真真是“踢到了铁板”,该怂的时候得麻溜怂。

      后门,来人一身黑色,短袖外还套着件冲锋衣,拉链拉到了顶,偏长的头发染着浓稠的黑,因为微微低头的动作垂落下来,半遮住眉眼。

      他皮肤是冷调的白,兴许是长期不见太阳的缘故,显得有那么些病态,半掩的眉目在这一黑一白的衬托下愈发深邃,像是终年见不到光的深潭,旁人怂一点的盯久了恍惚间会觉得自己像是在凝视深渊。

      但深渊会凝视你吗?答案是十分肯定的不。就算你从深渊旁边路过也不会,除非你撞到他,也就是招惹到他,但那个时候就不是凝视了,而是无形的威压。

      所以还是该像尤朗一样,能屈能伸方成大事嘛!

      尤朗放弃了浮夸的表达方式,而是十分淑女地把手放在胸前,小幅度地左右挥,用矫揉造作的声音道,“阿肆啊,你终于来啦!”

      刚准备直接略过尤朗的南肆:“……”
      算了,来都来了,揍一顿再说。

      可惜他这两天实习,今早刚回,身上除了手机什么都没带。他边走边垂眸看了眼虚握的手,修长苍白的指节上赫然是几道刺眼的红痕,但他像是没感觉似的,指尖摁着其中一道血色捻了捻。

      尤朗只见大功告成,整个人恢复到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毫不设防的,下一秒,一片阴影笼罩下来,空调冷气随之扑过来,他嘴角还扬着,一本摊开的书“啪”一声拍在了他脸上。

      “……”
      “不会说话就闭嘴。”

      南肆凉凉的声音响在尤朗耳边,尤朗闻着二手书的恶臭,躺平了想,没关系,横竖目的都达到了。

      等了几秒把书从脸上拿下来,尤朗已经把刚刚那茬全然抛脑后去了。他手肘撑在桌上,方才隔着点距离,又有遮挡,如今同胞坐在旁边他才发现,这人脸色活像是三天没睡觉。

      冷也不是这么个冷法啊。

      拯救同胞之责不可不担,尤朗跟个爱操心的大爷似的——又是花衬衫配短裤加凉拖,语重心长地开玩笑,“怎么去个律所人给你榨干了啊?看看你这脸色,人随随便便外面小晒一会都不成这样啊。”

      “果然法不是人学的。”每天沉浸哲学的尤朗如是感叹,抚着下巴神神叨叨道,“劝人学法千刀万剐,来,跟哥说说,是哪个杀千刀劝的,看看把孩子折腾成什么样了。”

      “……我。”南肆瞥了一眼,尤朗觉得他在看一个傻子。

      “……得。”尤朗看脸色但不下菜,仍试图拉同胞入伙,“怎么样,考虑考虑我硬座直达拉萨的提议?新疆也不错。”

      南肆这回看也没看,盯着手机像是在走神,但也没耽误他更凉地来了句,“建议你直达南北极。”

      法学和哲学说有点关系吧也有,说没有吧不懂得还真觉得没有。两人单方面的孽缘起源于大一公共选修课,而除了选修课,两人的大学生活几乎是没有任何的交点了,唯一的那点交集还是尤朗死乞白赖跟着报的。

      哦,大一公共选修课其实也是。南肆不喜欢人多,每次都挑角落,周围要么是墙和窗要么没人,那时他其实比现在冷得有过之而无不及,偏生出了个尤朗,笑嘻嘻地就在旁边坐下了。南肆当时脸更冷了,只可惜大庭广众不能打人。

      后来次数多了,南肆就懒得管,至于为什么发展成如今这样,别说,他自己都搞不懂。

      可能学哲学的尤其像尤朗这样的都有点玄乎吧。

      讲台上老师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南肆看着手机,渐渐的,眉间染上深深的倦意。

      他前两天一个实习接近尾声,熬了个通宵,加班加点把剩下的处理好后又开始赶路,今早刚从火车站回来,本想回去睡个天昏地暗,临到头突然想起这么节鬼课,若是平常逃就逃了,偏偏这是最后一节,点不点名另谈,就是这作业得交啊!

      受作业拖累的南肆往桌上一趴,帽子兜上,黑暗席卷来的那刻,意识便彻底被淹没了。

      等醒过来的时候,教室里已经空了,旁边桌上还放着书包,但人不知道去哪了。

      窗帘被拉了起来,只余一条缝还透着光,南肆眼皮微掀,从那缝里看见窗外朦胧闪烁的绿影,还有一线蔚蓝的天色,隐约有风吹进来,轻拂过发梢。

      忽然的,他想去看海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4章 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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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拥眠》马上就结束啦,感谢陪伴到此的各位(呜呜),下一本《弑神》,准备好了会消失再闪现,粗略得不能再粗略版短小文案已释出,后续会进一步更改,感兴趣的阔以期待期待一下闪现hhh~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