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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烛火 ...

  •   老街这片早些年进行了各种规划改造,除了看着有点旧,说好听点是遗留了些文化气质,停电这种事已经成了个稀罕,年轻点的孩子们压根没体验过。

      南肆的记忆里也没有。

      以前也不是没有暴雨天,每到这时候他总会呆在阳台,窗帘和玻璃将一切隔绝在外,暖黄的灯光从头顶倾泻下来,将人包裹,让人心安。

      所以他从来都没想过,如果突然停电了,该怎么办。

      这会夜深了,雨依然没有止歇的架势,风撞上不知哪家的窗户,“哐当哐当”响个不停。

      今夜没有月光,一眼望去是一片纯黑,零星的窗户上映着烛火,有的则蒙着层微亮。

      微亮的某扇里,是半室朦胧,一室无声。

      两人一个靠着,一个坐着,隔着不到半米的距离。

      话音落下的时候,许是有些忐忑,温倦迟撑在被子上的手倏然收紧,上身微微后仰,大半张脸都模糊在光影里,但视线还是直直落在南肆身上。

      因为南肆也没有挪开目光,他眨了眨眼,像是在思考。

      半晌,他喊了他一声:“温倦迟。”

      “嗯。”温倦迟应了声,攥紧的手忽地松开。

      被光蒙着,南肆看什么都不太真切,苍白的唇无声翕动几下,片刻很轻地吐出一个字:“冷。”

      很冷。

      停电时他没来得及穿衣服,之后理智一线溃败,还一个劲往冰死人的瓷砖上贴,缩在那也不知多久。

      温倦迟看到散乱一地的衣服时差不多猜到了玻璃门里的情形,但他不敢让南肆继续在那呆着,只来得及找条浴巾把人裹起来放床上,再盖上被子。但被子本身就是凉的,身上水还没捂干的人一时半会也什么余热分给被子。

      温倦迟目光扫过他半湿的发和裸露的脖颈,苍白的底色被暖光柔和,止不住颤抖的眼睫却依然挠过悬着的心脏。

      “你衣服在哪,我帮你拿。”
      温倦迟倾身过去,将被子往上提了提,盖住那段看起来格外脆弱的脖颈,“你自己把身上擦干,好吗。”

      听到“把自己擦干”几个字,南肆咽下一句“好”和后面紧跟着的话,在温倦迟的注视下,默默拉高被子,低头扫了眼后,他猛地又抬头,语气里满是“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你……我……”

      不得了的事一般不好言说。

      南肆睁着大眼睛,模样和前几天被某人吓到的久久有了七分像,比起方才到多了些许生气。他抿着唇,苍白中透出点血色,只是看向温倦迟的眼神颇有些像在看一个可能的流氓。

      下一秒流氓好心替他接上了难以启齿的话:“你想问我有没有……”

      “唔。”

      “难以启齿”被南肆一只手给捂回去了。

      带着点温热的掌心碰上薄凉的唇,温倦迟怔愣了下,维持着倾身的动作,竟不敢再动。

      若是平日,眼下这情况南肆就“化自己尬为别人尬”地揶揄回去了。但此刻,见被捂的人愣了,他人也有点慌,“噌”的一下就收回手,支吾好一会儿才非常“直男”地开口:“算了,都是男的看就看了。”

      “……”
      温倦迟双眸一沉,忍下想抓住那只乱捂的手的冲动,有些咬牙切齿地说:“没看。”

      “也不准给别人看。”

      上一秒还温言温语的人下一秒语气颇有些重,南肆很不解,看一眼自己的手心,又看一眼温倦迟,突然脑子里灵光一闪——

      “你刚才又不是没摸我,咱两扯平了。”

      他语气不满道,心想明明是我更亏你还凶我,索性自顾自开始擦,不再看面前的人。

      哦,有偷偷看。
      没看到人他会害怕,小台灯一个不顶用。

      温倦迟:“……”

      脑子里闪过抱住人那刻的触感,很瘦,硌得慌。
      然后……没了。

      他看着垂着脑袋捣鼓的人,忽然想——
      没扯平,但挺好的。

      床边突然轻了一块,南肆停下动作,双手提溜着被子,只悄悄露出眼睛。

      他现在依然处于非理智状态,正常的自己被剥离、封闭,留下一个呆滞的、凭借本能的、延迟一切的外壳。

      凭借本能,可以避免思考。
      延迟一切,可以避免疼痛。

      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等温倦迟走到衣柜边,他又收回目光。浴巾裹着的地方基本干了,其他的被裹成这样也擦不到。他试着抽出手,仰着脖子没一会就累了。

      算了。
      就这样吧。

      南肆这么想着,又去看对着黑黢黢衣柜的温倦迟,微弱的光勾勒出他的背影轮廓,弯腰抬手间隐约可见流畅有力的线条,成为黑暗中唯一可见的存在。

      看了会,对那些黑雾的不适又翻滚上来,他心一滞,仓促地转移视线,盯着屋内唯一的光源。

      温倦迟偏头往床上看去时,见的就是这幅画面——

      一人一灯,大眼瞪小眼。

      光洒在他白皙的脸庞,灰棕色的瞳孔里盛满了碎光,随水波荡漾,落下,余一尾脆弱的痕迹。

      “你怎么还不过来。”
      被光虚拢着的人突然开口,目光却一错不错,眼睫处投落下的阴影晃动几下,又沉寂下来,让人看不清他在想些什么,只听他又意味不明地补了句,“看都看了,衣服而已。”

      “……”
      饶是再慌张、心疼,此时此刻,带着怜惜的无奈和哑然依然如潮水般扑打过来,温倦迟顿了下,放弃摸黑找衣服,同时跳过“看没看”这个话题,“我去一下卫生间,马上回。”

      他手机还在那兀自发光发热,现在得用。

      谁知话音还没落下,黏在小台灯上的目光倏地对准温倦迟。

      南肆一手攥着被子,上身微微前倾,语气急切到显得有点凶:“干什么。”

      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温倦迟走过去,俯下\身,把他攥紧的手轻轻掰开,塞进被子里,以商量的语气开口道,“去拿手机帮你找衣服。五秒,五秒你就可以看见我,好么?”

      “找个衣服这么麻烦,早知道不要了。”南肆一脸不情愿,“三秒,不能再多了。”

      “好,三秒。”温倦迟说,“等我转身你开始数好么。”

      “行。”
      南肆伸出手,温倦迟转身。

      “一——”南肆竖起拇指。
      温倦迟进了浴室。

      “二——”竖起食指。
      温倦迟拿到手机。

      “三——”中指。
      温倦迟出现在房间的可见范围里。

      “我看见你了。”
      那一刻,南肆笑着说。耷拉的眼尾微微上扬,带起今夜第一抹绚烂。

      捏着手机的手垂在身侧,电筒的光被衣服遮住,温倦迟站在昏黑里,而他在光亮处。

      光影分界,明明不可触碰,却因为他一句“看见”,有了最为深刻的联系。

      温倦迟一时恍神,嘴角几乎是无意识上扬。

      他这个人,平时冷冰冰的,面部线条也是一等一的流畅凌厉,但笑起来的时候,仿若冬末春初冰雪消融,同样令人赏心悦目。这也是为什么,南肆总能捕捉到他不经意间的浅笑。

      “嗯,看见了。”
      他应了句,拿着手机走到衣柜边。

      柜子里衣服都挂着,一眼看去短袖还不少,不知道的还以为在过夏天。他略过那些单薄的衣服,从较里面的位置拿了件黑色卫衣和棉质长裤,顺便取了条毛巾。

      在手伸向抽屉的时候,一句“看都看了,衣服而已”非常应景地飘过,他诡异地顿了顿,随即摁灭电筒,看也不看地拉开抽屉拿了条,然后关上,走到床边一股脑把衣服放在人面前,语气还有些生硬:“穿吧。穿完给你擦头发。”

      “谢谢。”
      南肆没注意语气里的不对劲,他收了笑,这会就像一个懵懂乖巧的小孩,只在某些时刻露出点少年的狡黠来。

      他看眼温倦迟,又低头扫过衣服,来回几次,像是终于憋不住,说:“转过去。”

      温倦迟眉头一挑,薄唇微启,饶有兴致地吐出几个字:“看都看了?”

      南肆这会基本不知道“尴尬”两个字怎么写,他把衣服塞被子里暖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瞪得浑圆,像是对他说的话很不满,一字一句道,
      “不、给、看、了。”

      “……行。”
      温倦迟转过身,片刻,可能是确定了什么,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偶尔还能听到喘气声。
      穿衣服穿累了么。

      他想着好笑,刚又被平白冤枉一遭,便生起些逗弄的心思,在又一次喘气声钻进耳朵时,他问:“穿好了吗?”

      正双手举着套卫衣,大片白皙的胸膛裸露在外,闻言,南肆浑身一僵,全然不复方才洒脱说“看都看了都是男人”的模样,深怕这人突然转过来,领口还没对准就往下拽,鼻尖、耳朵还有脖子被蹭得泛起红。

      别说,刮得还挺疼。

      于是温倦迟回过头时,看到的就是南肆裹在被子里,一脸愤愤地盯着他,见他看过来,又偏过头,一副“我不想理你”的样子。

      “?”
      温倦迟走近了些坐下,问,“累了?”

      余光里的人面容好看语气温柔,南肆被这么一问,气便泄了大半,到是倦意被这“累了“二字一揭,几乎是铺天盖地地席卷过来。他偏回头,已然把自己方才的行径抛在脑后,看着温倦迟乖巧道:“想睡觉。”

      “擦完头发就睡,好么。”温倦迟拿着在他面前晃了晃。

      南肆没说话,兀自朝温倦迟微垂下头,半湿的头发随着动作擦过他的指节。

      温倦迟微愣,捏着毛巾的指尖蜷了蜷,对着眼前毛茸茸的脑袋,一时竟不知从何下手。

      这边,南肆等了会没见着动静,微薄的耐心直接告罄。他脖子累,懒得再动,便“嗯哼”了声以示催促。

      等毛巾轻覆上脑袋,他才满意地不出声了。

      湿发被毛巾包裹,后颈和鬓边的凉意褪去,又泛起微微痒意。他没忍住缩了缩脖子,温倦迟察觉到他的动作,轻揉着头发的手微微用了些力,等他老实下来才松开。

      不知过了多久,南肆眼皮都开始打架了,脑袋上的手才有要收回去的架势。那一瞬间他兀地抬头,赶在温倦迟撤回去前握住了他的手腕。

      冰冷的。

      如同方才他凑近给自己擦头发时,扑面而来的湿气和冷意。

      “你淋雨了。”

      “嗯?”
      手腕处窜起一股子麻意,温倦迟喉咙没忍住一滚,片刻才说,“就一会。我等会去……”

      “你不能走。”南肆突然打断他,说完才像是意识到这样不对,支吾着想解释,“我……”

      “你确定我不能走么。”温倦迟没等他说完,直视着他的眼睛问。

      他的语气很温和,仔细听能察觉出其中的片刻迟疑。那双平日像是映着一片黑夜的眸,此刻却仿佛盛着月光,褪去凛冽后是藏匿在柔和外表下的蛊惑。

      被这双眼凝着,南肆还没从被突然打断的无措中缓过来就被勾了魂,他眨了眨眼,像是心甘情愿掉入这陷阱般肯定道:“确定。”

      说完像是怕温倦迟后悔,他顺带还把这坑连带自己给埋上了,“你先穿我的衣服吧。”

      “床很大的,我掉下去也不会让你掉下去。”他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置,一脸纯良无害地说。

      温倦迟垂眸看了眼自己被牵着的手腕,突然后悔起刚才问那句话了。

      也不知道是坑自己还是坑他。

      这天最后,温倦迟还是没有接受南肆的提议,即便南肆睡着睡着突然就问一下“真不睡吗”。

      身上的衣服已经被体温捂得半干,他索性懒得再管,搬来椅子放到床边,就这么坐着,手机电筒的光和台灯的混在一起,笼罩着被子里的人。

      一室静谧。

      他没看手机,眉眼间有些倦意,但不足以入睡,一如从前很多个夜晚。

      唯一不同的大概是,房间里有光,还有一个看起来睡得不是很安稳的人。

      被子盖住脖颈,只余一张蒙着层痛苦的睡颜。

      带着点弧度的发已经在入睡这个过程里被蹭得乱糟糟的,而即便是睡着了,也会有很多翻来蹭去的小动作。漂亮生动的眉眼这会皱得死紧,像是看到了什么厌恶至极的东西,又或是遇到了糟糕透了的事情,莫名地牵着人心。

      如果说从哪可以看出这人是真睡着了而不是闭着眼想事情,那大概只有那微微张开的因为温度上升终于透出点红的唇,隐约可见一点雪白,但时不时也会嘟囔几句,听不清,但听得出那些烦躁和忧伤。

      一直坐到凌晨三点,床上的人才逐渐平静下来。

      电还没来,温倦迟把手机搁在台灯旁,抬手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脖颈,随即起身将椅子放回原位,又去浴室把散乱一地的衣服收进衣篓,轻声带上门后,又去看了房间里的开关,确定电来的那刻灯就会亮。

      做完这一切,夜里的那些像是从未发生过。

      但没发生过其实挺好的,就不会有一个人缩在冰冷黑暗的角落徒劳等待,不会有恐惧、泪水和噩梦,不会有一场大雨淋湿整个夜。

      或许熟睡的人一觉醒来,也不会记得的吧。

      他回到床边,沉沉的目光中掺着些许倦怠,一一扫过熟睡的人的眉眼、鼻尖和嘴唇,一切都蒙着层柔和的光晕。

      突然,他目光一凝,朝他俯下\身,曲起的食指凑近他的眼尾,指节轻蹭,抹去了挂着的泪痕。

      “忘记吧。”
      “天亮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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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拥眠》马上就结束啦,感谢陪伴到此的各位(呜呜),下一本《弑神》,准备好了会消失再闪现,粗略得不能再粗略版短小文案已释出,后续会进一步更改,感兴趣的阔以期待期待一下闪现hhh~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