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门女将》鹿汣

5、第五章

　　“母亲，父亲——”

　　钟凝和俞佳寅一踏进厅堂，端坐在桌前的俞淮便立马从椅子上跳下跑到两人跟前迎接。

　　“哎，小心点！”钟凝目测了一下俞淮的小短腿和成人椅子高度，“下次别跳了小心扭伤脚，叫下人把你抱下来。”

　　俞淮圆嘟嘟的包子脸上飞快染上一抹薄红，似是有些不甘心地微微嘟起红润的嘴唇。

　　“孩儿已经长大了不用人抱了！”

　　“喔，是吗？”

　　钟凝微微一笑，松开一直牵着俞佳寅的手，没注意到身旁男人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

　　她蹲下身，将装大人的小不点抱在手中才重新站起，亲昵地蹭蹭他的面颊。

　　“但是在娘眼里淮儿永远都是娘的小宝宝呀，淮儿呆在这里干什么呢？”

　　跟娘亲昵贴贴的俞淮心花怒放，莲藕搬的小手环上钟凝的脖子，糯声糯气地回道：“在等娘一起用晚膳。”

　　钟凝一愣：“啊……好像是到用膳时间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

　　钟凝扫视一眼空荡荡的桌面，侧头吩咐安静站在角落侍候的筠竹，“传膳。”

　　筠竹垂首退下：“是。”

　　俞淮虽然年纪小，但到底还是有些重量。

　　钟凝抱了一会就将他放回椅子上，她则和俞佳寅落座一旁。

　　等待菜传上桌的工夫，突然有下人传来一声通报，“皇上驾到——”

　　钟凝心一跳，跟俞佳寅对视一眼，正准备起身迎接时门口已经踏进一位身着黄袍的清秀少年。

　　记得前世最后一次见到江宴林时是在宫廷举办的晚宴上。

　　那时的他早已长大成人，长开的精致五官透着一股青年英气，身姿挺拔，一人沉默地独坐在高席上举杯饮酒。

　　底下群臣携眷敬酒对诗，谈笑风生，无人敢上前跟天子搭话。哪怕自幼因年岁跟天子仅相差两岁，因此交好且互为知己的俞淮，在公共场合也只能守礼地保持距离。

　　也不知道是不是钟凝产生了错觉，偶然和江宴林在宴会上对视的那一瞬间，她莫名感受到从对方眼神中流露出的些许黯然。身处在那个位置，也不知道是失去的还是能得到的更多。

　　如今的江宴林大概才六七岁的稚嫩模样，还没经历太多复杂世事，眼神清澈有光。

　　他一进屋，首先就抬手挥退了跟随在身旁的一众侍从，冲其余人道：“免礼。”

　　俞佳寅同样用眼神示意相府的仆从退下。

　　等人走的差不多时，他转头冷淡地望着江宴林，“皇上突然来府有何要事？”

　　“没什么要事就不能来吗?老师不欢迎学生吗？”身旁无外人，江宴林明显更活泼了一点，“朕听闻师娘今日病倒，特来看看，顺便带来了几箱西域进贡的珍奇药材，已经交代下人放进库里了，希望能对师娘的病有所帮助。”

　　没想到是为了这事。

　　钟凝道：“劳烦皇上惦记。”

　　话说回来，其实江宴林也算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哪怕两人没有血缘关系长久相处下来也跟她多少培养了点亲情。

　　自打俞佳寅还被先皇任命为帝师后，年少的江宴林出入相府的概率直线上升，除了学习外大多数时候会跟俞淮待在一块，这也许是他们未来为什么会那么要好的原因之一，直到江宴林成年后为了朝堂平衡才渐渐跟相府保持距离。

　　钟凝走神了一瞬，眨眼回神后迎上了江宴林的目光。

　　他正目露担忧地问：“师娘患的是什么病？”

　　“风寒罢了，现在已经并无大碍。”钟凝有意略过这个话题，“皇上要一起用晚膳吗？我刚吩咐下人去厨房准备。”

　　江宴林爽快点头：“好！”

　　他本就没打算送完东西就走。

　　装作没看见俞佳寅一瞬间拧起的眉头，江宴林几步上前选择坐在钟凝的身边，俞淮则坐在钟凝的另一侧。

　　莫名其妙就失去了自己位置的俞佳寅：“……”

　　没办法跟小孩计较，他沉默地落座在钟凝的正对面。

　　等到新鲜出炉的菜肴全部被端上桌，一直安静听着三人闲聊的俞佳寅这才有了动作。

　　只见他一手持勺，另一只手端着汤碗，在舀完鸡汤放到钟凝面前以后，又举起筷子专心给她布菜。

　　听到身旁传来动静的江宴林一转头便看到这一幕。

　　说实话，哪怕这么多年已经看了很多遍，但再次见到这一幕时他仍然觉得惊奇。

　　俞佳寅是何许人也？

　　一出生便是在名门望族，自幼展露出聪颖天资，接触过的名人们都赞其是千年难得一见的当世奇才。

　　不仅聪明，能力也极强，年纪轻轻便依靠自己强悍的能力在复杂多变的官场跃居高位，不论是外政内政都协助治理的井井有条，多年来都未曾见人能够撼动他的绝对优势地位，哪怕跟他有利益冲突的一些敌对官员也不得不服气。

　　为了能够让俞佳寅倒台，在认清正面制造冲突对上却毫无作用后，有些人甚至想出了试图用美人计干扰他的馊主意。

　　那时候还是先皇管理朝政，江宴林年纪太小接触不了官场，只是后面在登上太子之位后因为对新上任的老师感到好奇，故而向别人打听对方的前程往事，才听到那时候有不少人向先皇提议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俞佳寅，或是为其献上不同风格的美人。

　　为了在深宫生存，再小的小孩心思都不简单，江宴林一下子就反应过来那些人恐怕另有所图谋。

　　他相信俞佳寅也能看得出来，所以他根本没想到俞佳寅真的会成亲，娶的还是双方势力外的大将军嫡女。

　　并且还这么恩爱……

　　江宴林怔怔地看着。

　　他突然回想起从前父皇对待母妃冷漠的态度，以及母妃常年端坐在窗前，目含期待地等待再也不会踏进凤仪殿的那个人……

　　“不要挑食。”

　　正吃饭时，钟凝余光瞥见俞淮碗里一点素菜都没有，哭笑不得地给他夹了几筷子青菜。

　　“呜——”

　　没想到会被发现，只爱吃肉的俞淮只好欲哭无泪地把青菜塞进嘴里。

　　钟凝将头转到另一边，发现江宴林好像在出神久久都不动筷子，问道：“这饭菜是不合皇上的口味吗？”

　　听到她的声音，江宴林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摇头道：“没有，很好吃。”

　　嘴上这么说，他看着满桌的菜，却感受不到一点食欲。

　　钟凝看出了江宴林的反常，她想了想，唤进婢女端来一盘盘开胃的果脯和精致糕点。

　　“我记得皇上以前很喜欢吃甜的东西，若是吃不进饭菜，不如吃些这个垫垫肚子。”

　　钟凝记得以前江宴林呆在相府读书时，身旁总是摆放着几盘吃得所剩无几的糕点。

　　——没想到她还记得。

　　江宴林垂下眼帘，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滋味。

　　身为皇上他的喜好不能随意暴露在人前以免有人下毒，但在相府和他母妃宫殿时，他很少有这种顾虑。

　　但若是他的母妃，哪怕他毫不掩饰也从不在乎他的喜好，她的眼里只有那个人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看不见。

　　江宴林沉默地拿起一块甜糕咀嚼着，侧目望向专心跟绿叶菜斗争的俞淮，有时候他真的很羡慕他……

　　时间很快就过去，吃完饭俞佳寅便和江宴林一同进了书房。

　　这还是江宴林几月以来第一次踏进书房，这儿还是老样子，里面摆满了各类珍藏的书卷，满鼻都是芬芳书香。

　　“白嘉言动手了。”

　　想起暗卫传来的消息，俞佳寅的目光晦暗不明。

　　白天才得到消息他的人先一步劫走颍川地方官，但在不久前却又听到人在秘密护送回相府的路途中惨遭人杀害。

　　那熟悉的一刀割喉手法，在已知的敌对方中只有东厂的人才会有。

　　江宴林默了，感到头疼地抬手揉了揉额心。

　　东厂之主白嘉言，加上他这一代辅佐过共三代皇帝。

　　虽说他在朝堂是老资历了，但熬了这么多年不仅没留下点好名声，还因为贪慕钱财和权势在朝堂臭名远扬。

　　并且虽然资历比大部分人都高很多，但他模样长得却极为年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年幼时便去了把成为太监的缘故，更不清楚是不是因为成了太监，所以才会对其他东西产生非同一般的渴望，立志于丰厚他自己的金银宝库。

　　要问江宴林为何知道这些，虽然他是众人眼中“不懂世事”、被俞佳寅辅政的小皇帝，但皇宫自古便传下来的秘密情报机构可不是吃素的，再加上被兼任帝师的丞相俞佳寅自幼放在自己身边培养，他多多少少都会生出点政治嗅觉。

　　这次白嘉言抢先一步暗杀了那贪污腐败的官员，为的就是避免其他人顺藤摸瓜指向他。

　　江宴林有些烦躁，因为哪怕他清楚这些内幕、哪怕他是皇帝，他也不可能直接下旨将白嘉言关押起来。

　　首先不提白嘉言在三代朝堂中培养了多少势力，跟各方人马有多少数不尽的牵扯。

　　若直接硬刚，不仅会对他的皇位造成不良影响，有可能还会因为双方之间的冲突伤害到黎民百姓。并且光是对方只是在暗地里搞事，他却没办法搜寻到确实证据直接指向他，就没办法彻底搞垮他。

　　江宴林深知，如果彻底解决不了对方，那么其他的所作所为就都是徒劳。因为白嘉言只要还留有一口可以喘息的时间，那么他就还有翻身的可能性。

　　这么麻烦的人，却因为他不方便自己出面的缘故而不得不交给俞佳寅去平衡险些一边倒的朝堂势力，江宴林多多少少感觉自己有点愧对老师。因为老师从前是不管这些的，但被迫跟自己牵扯上关系以后，才不得不出面去处理。

　　还没进化成未来厚脸皮的小少年江宴林还有些良心不安，突然道：“老师，一直以来都麻烦你了。”

　　这突如其来的话令俞佳寅一愣。

　　他面无表情地盯了江宴林一会，大概从那小脑子里猜到了一些想法。

　　俞佳寅垂下头不自觉摩擦了一下指腹，似乎还能感受到那柔嫩的触感，“我也得到了我想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