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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   马跑出城门之后,先在官道上又肆意奔腾了一阵子,然后被太子一勒马缰,转进一条小道,向着远处的山间奔去。

      快到山前的时候,太子放松了缰绳,任由马儿缓缓踏步而行。
      极目望去,山上春色正好,片片粉红色的花树,点缀在渐渐转绿的林间。
      马儿所走过的道路两边,是时高时低的缓坡和平地,芳草萋萋直接天际,草地上星星点点开满小花,被阳光照得明艳灿烂。

      “殿下,咱们要去哪里?”媋棠小心问道。到了宽阔的野外,又有春风轻拂,她终于不再像方才那样紧张。
      太子拿马鞭一指前方,说道:“到了山下,再歇息野餐如何?”

      媋棠一听,觉得稀奇,太子殿下难道在征求自己的意见?
      她点点头,忽然觉得头上金钗滑了一下,暗道:“不好!”
      太子一早这种偷袭式抢人,媋棠根本没来得及做准备,头上松挽的新样发髻本来就不牢靠,方才在马背上一顿剧烈晃动,发钗早就松了,若是落下来可怎么好?

      还有身上穿的这身居家衣裳,牵牵扯扯,骑马都觉得碍事,待会儿若还要打猎,在山上树丛里行走,不仅累赘,还有可能被荆棘树枝牵扯挂破。

      媋棠心中正焦急时,身后靠着的太子一扬手,竟将她头上那枝钗拔了下来,长长的秀发披散流泻。
      “殿下!恕奴家失礼!“媋棠慌张道。一名尚未出嫁的女子,与男子在光天化日下公然同骑已属轻率,如今又披头散发,就彻底不成体统了。

      谁料,太子却将头俯到媋棠耳边,以低沉温柔的声音说道:“无甚关系!本太子喜欢你的长发!”
      他口鼻中的温热气息,又喷到她耳根和脖颈上。
      更湿更重,一阵酥酥痒痒,如急流般传遍全身。

      “可是,若让旁人瞧见,终究…有些不好。”媋棠再次抑制不住心跳,喉咙也有些发干,只能结结巴巴地勉强说道。
      “放心,我打算好了一切!”太子安慰道。
      不知何时,他原本拿着马鞭的那只胳膊,也搂在了怀中人细软的腰肢上。

      现在,两个人已完全贴合在了一起,让媋棠觉得胸中有些憋闷。
      她一边盼着马走得快些,好早点下去透一透气;一边又对他有力的怀抱、他身体的温热和他呼出的气息眷恋不舍。

      她彻底落入一个温柔乡,一个甜蜜陷阱。

      那次郊野春猎,后来发生的事因年久日深,细节都已陈旧模糊了。
      媋棠只记得,太子极尽细致体贴,他事先命人准备了点心、餐食,还有宫中裁缝连夜缝制的女子猎装,自己穿上甚是合体。

      一日尽欢,晚上被太子送回府后,媋棠睡得特别沉,梦中尽是白天与太子共骑飞奔的情景,还有依靠他身体的踏实感。

      隔了几日,还是个大清早,媋棠因为夜夜做梦,起得迟了,妆已梳好,绿箩捧来的早膳还未来得及用。
      晴云姐姐又来,这次催得更加紧急:宫中来了两位公公,就在前厅坐着,正等待宣读圣旨。请姑娘即刻去前厅便是!

      媋棠心中,似乎有一块巨石落了地。
      这几日,她的心飞向那陌生深邃的皇宫,预知此生将与那里牵绊不休。
      只是未曾想到,一切来得这样快!

      三十年深宫岁月,蹉跎而过。
      如今回头再想,皇后还觉得恍若梦中,实在太不真实。
      就如同已流走的时光,全都是虚幻。

      此刻,她仍看着镜子,见这身大婚礼服下摆上,满布自己亲手绣的连枝海棠,花枝缠缠绕绕、难解难分。
      花丛上,还停着一只黄绿色的蝴蝶。就是这蝶儿,将她引进宫,又用那剪刀一样的尾翼,一丝丝翦除她豆蔻青春的鲜妍明媚。

      一场春日大梦,到头来巫山转暗、云水心寒。初时的希望和甜蜜,已随风飘散、杳不可寻。

      正沉思处,绿绮在耳边轻声说道:“娘娘,太子来了!”皇后转头,见绿箩正领着锦鲤太子,一步跨过大殿门槛。
      “母后!”锦鲤太子一眼看到皇后的隆重装束,显得有些吃惊。

      皇后也凝视着太子,他已十六岁了,身形却还羸弱,高高细细像不幸长在背阴处的一株树苗。
      他晄白无光的脸上,一双眼睛温顺中带着惊怯,仿佛随时会被吓得瑟缩成一团。
      “这是我自己的儿子,陛下虽不喜,可他分明是个好孩子!”皇后心中霎时充满怜惜,亦伴着一股莫名悲伤,随即暗自心道:“无论如何,今日必奋力一争,宁可玉碎不要瓦全!”

      用早膳时,太子的双眸仍不自觉地上下打量皇后。
      一缕从窗上投来的晨光,照在那身嫁衣上,流光溢彩、满殿生辉。
      快吃完时,太子终于忍不住问:“母后穿得这样隆重,可是有要紧事情?”

      皇后不言语,只举箸夹了一块软糕,轻轻放在太子面前的碟中,劝他道:“再多吃些。看你的身子,总是太单薄了!”
      太子脸上露出不情愿的神情,说道:“母后,儿子已经吃饱,再吃不下了。”

      皇后听到这句话,加之才吃的早膳在腹中胀气恶心,对太子竟也觉出几分嫌恶来,便不满地说道:“唉!怪不得你父皇不爱你,如你这般食量,都比不上墙角那只猫儿。”

      太子其实已察觉到皇后心情的微妙变化,只是他素日里遭斥责怪了,并未太放在心上,只随口问道:“难道母后也不喜欢儿子?”
      “这是什么话?你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怎会不喜?”皇后的语气愈发急了些。

      太子双目眨了眨,语气终于小心了许多,说道:“母后既然爱儿子,待会儿能不能…不去礼苍殿?”
      听到太子此问,皇后粉面一沉愠怒起来,扬起手中的一双金镶玉箸掷向金砖地板上。
      无辜玉箸击奏出一阵清脆的金声玉振,也是这样精美物件的最后绝响。

      皇后意识到失态,只将目光转垂向地板,见玉箸已经粉身碎骨,包在其上的雕镂金皮尚且完好,只是也不堪用了。
      金和玉的碎屑被地砖的灰青映衬,同时闪烁着辉光与惨绿。
      这箸本就华丽却脆弱、华而不实,只需冲动一跌,便万劫不复打回原形,就如她过去三十年的中宫生涯。

      良久再抬眼去看太子时,皇后的目中犹含润湿。
      方才她强忍住不落泪,抑或她即便想哭,此刻也流淌不出那弱者才会分泌的含情之物。她的语气亦温软下来,问太子道:“你怎知道,母后要去礼苍殿?”

      “儿子听说,今日父皇要提请朝臣,共议废了儿子的太子之位,再改立凤兮妹妹为储君。”太子道。

      “废太子、立皇女”的话,自从上回由寄芦侍郎亲口说出,便像在皇后心头划了一道血淋淋的残忍刀痕。
      她清清楚楚知道这一事实,这几日却下意识地回避,再也不想听到这样的话,终于以自欺方式养出一层薄薄血痂。

      母子连心,太子再愚钝,也当能体会出母后的苦楚。
      何况,他确实不似父皇,甚至母后,还有宫里宫外那些嘴碎之人,仅从表面所下的那些个结论:“愚懦”“无能”。
      自小到大,他都被笼罩在一名强势帝王的苛刻目光审视下,在优柔寡断母后的哀怨自怜情绪中,心思日复一日敏感起来。

      然而,身为太子,他却做出与一名强盛国家储君,一个生活在险恶旋涡中心的渺小个人,应做出的本能挣扎背道而驰的选择。
      他愈大便愈明白一切,却无心去争,亦自觉无力去争。
      他如此将自己伪装起来,宁愿背负羞辱污名,却收获了另一种自在解脱,这中感受在深宫中如此珍贵。

      太子自认脑瓜比旁人想象的要聪明许多,只是的确比不上凤兮皇妹那样文武俱精,又有上位帝王所需的刚强冲劲。
      有人悄悄将季卢侍郎和皇后的争执告诉过他,他同意外祖父的想法,不管那是出于真心实意还是私情算计,他甚至隐隐生出一丝即将卸去重担的快意。

      今日,面对为自己殚精竭虑的母后,他终于说出真话,是本能地想与她分享自己体验到的快乐,却让皇后的伤口更深更痛。
      皇后终是压制不住情绪,呵斥道:“你一个孩子,哪里懂得这等事,不得信口胡言!”

      发泄过怒气,皇后又伸出手,抚了抚太子后背,柔声问道:“你可喜欢做太子,将来也像你父皇一样,成为一代明君雄主?”
      太子摇头:“不,儿子不喜欢!儿子求求母后,也不要去劝父皇,就让凤兮妹妹做储君好了。”

      “这是为何?”皇后惊愕追问。
      “因为儿子无能!以后做了君主,千秋国的基业,怕会断送在儿子手上。”太子答道。
      皇后再次大怒,厉声质问:“你!别人毁谤你,你也跟着自视轻贱?”
      “儿子不够聪明,可却知晓千秋国的祖训。千秋国绝不可以孱弱,而儿子却不信自己能做到。”锦鲤太子坚持道。

      听太子说完,皇后气得面色煞白、浑身乱抖。
      “太子,该回东宫读书了!”绿箩见势,赶紧拉了太子,想引他离开。绿绮也放下手中盛着茶盏的托盘,上前来劝慰皇后。
      太子跟着绿箩,临出殿前,又回头道:“儿子劝母后,千万莫去礼苍殿!”

      皇后也不理会,眼中终于滚落下泪滴,被绿绮扶进内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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