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虞惜》言三思

3、再遇故人

　　低头默哀的虞惜眼前突然笼罩了一片阴影。

　　“你，抬起头来。”

　　她瘫坐在地上，微斜的发髻有些凌乱，脸上不知从何处沾染了些许尘埃，但瑕不掩瑜，依稀窥得雪肤花貌，先前泪痕未干，宛如梨花带雨，别有一番我见犹怜。

　　赵决怔了怔，心下微动。

　　一旁的蔡宽贯会看人眼色，他见赵决盯着虞惜的脸看了许久，连忙笑嘻嘻谄媚道:“武垣君，这是公主惜，虞王迁的女儿。”

　　完了还不忘补充一句，“公主惜可是虞国有名的美人，自及笄后向虞王求亲的人都快把王宫正殿的门槛给踏破了呢。”

　　闻言，赵决更是细细打量起虞惜的脸，停留在虞惜身上许久。

　　虞惜却是极其厌恶这种像是打量商品一样眼神，还有刚才蔡宽的话也令她很不适。

　　良久，赵决道:“将她带下去吧。”

　　“好生安置。”

　　“诺。”

　　披甲武士正欲拉起地上的虞惜将她带走，地上的女子却甩开他们的手，“我自己会走，不用你们。”

　　天知道她有多么压抑，亡国之恨、父王之死，她以为有了前世的记忆这一切都可以云淡风轻的说一句无法改变，可当她亲眼见到父王血溅三尺时那种席卷全身的剧痛告诉她，她没有办法接受这一切，更忘不了这一切。

　　上一世也是如此吗?

　　父王于殿前拔剑自刎，一个人孤独的死去。

　　对不起父王，原来您上一世竟是这样凄惨离去，然而她却因为惧怕赵军抓捕连祭拜一下都不敢。

　　愧疚与痛苦充斥着虞惜的心。

　　或许他不是一个好的国君，轻信小人谗言，没有甄别出别国的奸计以至于虞国亡国，但，他绝对有一国之君的气度。

　　最后一刻，他守住了虞王的尊严。

　　或许，她重生的意义不只是为了苟全性命，而是......血海深仇!

　　踏出殿门时，她仿若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压下眼中深深的恨意。

　　武垣君赵决、蔡宽，不急，一个一个来。

　　终有一日，这些人她会用他们的血祭奠父王的在天之灵。

　　‘父王，你等着我，我一定会做到的。’虞惜在心里暗暗发誓。

　　刚走出去没多久虞惜便撞到了一个人，坚硬的铠甲撞得她生疼，惯性使然她就要向后倒去。

　　那人抓住她的手腕向前一拉她这才没有摔倒。

　　虞惜捂着红肿的额头抬起眼眸，待看清来人时一下子就愣神了。

　　这一张脸，前世日夜相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剑眉星目，鼻梁挺拔，俊朗的面容上不似记忆中深沉，反而多了一丝年轻人的意气风发。

　　是赵王阳，她前世的丈夫，也是赐死她的人，不过这位未来的赵王此时还未登大宝，只是赵国王室中一个普通的公子。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重生没多久就遇到上一世赐死她的人，她此刻心下复杂得很，既有一种对他逼迫她饮下毒酒的畏惧，又有一种愤恨，她很想冲上去抓住他的衣领问一问他为什么要赐死她。

　　明明知道此时他们还是陌生人，彼此也应该互不相识，可还是忍不住自己心中那涌起的强烈情感。

　　虞惜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赶紧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失态，生怕他看出来什么，将手从他的手中抽出，一句话也没有说便要离开。

　　“等一下。”赵阳叫住了虞惜。
　　这一声更是令虞惜颤抖了一下，难道他发现什么了?

　　“你的簪子掉了。”

　　原来是刚才的撞击让虞惜发髻上的白玉簪子掉了下来，虞惜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他是发现她刚才异样的眼神怀疑了什么。

　　接过他递过来的簪子道了一句“多谢”，她又转身离开。

　　赵阳望着她绰约的背影，心下疑惑，他们以前见过面吗，她看他的眼神不像是今天才第一次见面，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而且......多了很多他看不懂的情感。

　　殿前的小插曲很快过去，随着虞惜的离开，赵阳也进到内殿与他的王兄武垣君赵决商议起伐虞后续事宜。

　　虞惜后来也想明白了，赵阳现在出现在这里很正常，他此时只是王室中一个普通的公子，还未被授予任何爵位，若是伐虞中立下军功说不定回去就会被封爵。

　　前世她被送入赵国时赵阳已经被封为了晋阳君，想来就是在伐虞战争中立下了军功。

　　深夜，除了部分还在巡逻的士兵白日里进行攻城恶战的赵国士兵已经疲惫不堪早早睡去，不知是不是因为白天赵决的那句“好生安置”，虞惜被带到一处宫室后并没有被严防死守，反而松懈得很，仅派一人守候时不时问她有什么需要再无其他。

　　虞惜轻声推开房门，见门外守卫靠在墙角打起盹来便小心翼翼走了出去。

　　她要去安葬父王的尸身。

　　以今天那帮赵国人的傲慢绝对不会好好对待父王的尸体，说不定现在父王还孤零零的躺在殿前台阶上，又或许被随意丢在一个角落。

　　她无法阻止父王的自刎已经是莫大的不孝了，若是再不能让父王入土为安那她一辈子都无法心安。

　　夜色漆黑，又惧怕被巡逻的赵兵发现，虞惜抄了小路，还绕了冷宫一圈才悄悄摸近议政殿。

　　这里是父王平时与众臣议政的地方，不好安歇，赵国那些将领倒也没什么人晚上住在这里。

　　趁着无人虞惜的视线扫过每一寸土地搜寻着父王的身体。

　　很可惜，一无所获。

　　打扫得倒是快，竟连白天台阶上的血迹也抹了去。

　　台阶上没有，殿内也没有，父王......究竟在哪里?

　　难道父王被他们扔到了乱葬岗?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虞惜脑中出现，是了，父王一定是被他们随便扔了出去，赵军要在这里驻扎好几天，肯定是会打扫王宫清理尸体的。

　　父王，虞惜......对不起你。

　　两行清泪从眼眶中流下，她一下子支撑不住跪在地上。

　　她还是来晚一步。

　　虞惜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重来一世什么都改变不了，就连父王的尸体都没能留下来。

　　宝剑出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冰凉的触感从背后传来，一把剑抵在虞惜的身体上。

　　虞惜吓了一跳，赶紧转过头来。

　　月光下，琼姿玉貌的美人羽睫轻颤，一双剪水秋瞳如泣鲛珠，泪盈盈的样子好不动人。

　　赵阳被这抹月下耀眼的颜色撞入眼中有些猝不及防，稍微停顿了一下才收回宝剑。

　　原来是她。

　　白天她一见了他便低下脑袋赶紧离去，眼神复杂间还流露出几分惧怕的意味，他后来才跟随从问了一下她的身份原来她是虞王的女儿公主惜，这就怪不得了，他们灭了虞国还逼死了虞王，她肯定对他们既害怕又愤恨，也难怪今日她看他的眼神那么复杂。

　　自以为了解真相的赵阳轻轻拉起虞惜，白日里匆匆一眼对她没什么印象，此刻看着她朦胧泪眼联想起她的身世不由得心间产生了一丝怜惜，毕竟是他们灭了虞国，害得她一下子失去了所有。

　　“我是赵国的公子阳，公主惜，你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吗?”

　　闻言，虞惜讽刺一笑，“虞国已经灭亡了，世间再无公主惜，公子阳何必出言讥嘲于我。”

　　“我......抱歉。”赵阳眼中浮现一抹歉意。

　　“不必，我一亡国之人，又如何当得起公子的一句道歉。”

　　按理来说她现下一个亡国公主的身份本该谨小慎微以求保全性命，但一见了赵阳她就总会想起那一杯毒酒，想起那种委曲求全却终被赐死的无力感，这种自前世而来的恨意怎么都压制不下去，她已经尽量和他好言说话了，毕竟他是她重生而来最不想见到的人。

　　赵阳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她似乎很讨厌他。

　　见虞惜要走，赵阳连忙跟了上去，“你要去哪里?”

　　她冷冷道:“去我应该去的地方。”

　　“那我送你。”

　　脱口而出的话语令气氛更冷了，眼看着虞惜不喜的神色越来越明显，赵阳又道:“别误会，这么晚了挺危险的，巡逻的士兵不识得你身份若是遇见了恐怕会把你当做奸细抓走。”

　　虞惜没有理会他径直离开，但他一直跟着她，不管她的脸色有多么冷他就像没看见一样。

　　片刻，虞惜终于停了下来，冷冰冰抛出几个字，“我要去找我父王，难道你也要去吗?”

　　赵阳顿住了。

　　见状，虞惜立刻远离他，谁料赵阳又跟了上来，“你还不知道虞王的埋骨之处吧?”
　　“你知道?”听他的意思好像他们把父王已经埋了。

　　“虞王毕竟曾是一国之君，死后也不能太过潦草，今天下午清理虞王宫的时候我便让手下的士兵寻了处地方给他好生安葬了。”

　　父王没有被随意处置，他已经入土为安了，虞惜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幸好，幸好。

　　生前为一国之君，死后纵使不能享受莫大哀荣却也不可随意曝尸荒野。
　　“我带你过去祭拜一下他吧。”

　　“谢谢。”她看向他的目光中终于少了一点敌意，但只有一点点。

　　不过即便只是一点点，也足够能令赵阳觉得她有些许平易近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