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虞惜》言三思

11、侧脸

　　“罢了，今日就当卖虞美人一个面子。”

　　片刻之间，赵佑已经在心里对现在的情形做出了判断，嬴歧是秦国质子他又不能真的杀了他，反正也用鞭子抽了他那么多下也算是解恨了，此时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依虞美人的意思放了他。

　　赵佑似一纨绔少年，他走在嬴歧面前，略带轻佻意味地用手抬起嬴歧的下颌，“也算你这贱种今天运气好，若不是虞美人本公子定还要再打上你一会儿，不过你最好夹紧尾巴做人，要是再惹了本公子不快可不会像今天这样还有人来救你。”

　　说罢，他又摸了摸嬴歧的脸，眼神有些晦暗，还别说，这秦质子生得一副绝好相貌，脸上擦过的鞭痕不仅丝毫没有影响其俊美，反而别有一番妖冶的感觉。

　　赵佑盯着嬴歧的脸看了许久，走之前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嬴歧低垂下脑袋，掩去如阴云一般的神色，真令人恶心。

　　赵佑不仅喜欢动辄责打身边之人，还有特殊癖好，宫内伶人甚至是内廷太监只要长相不俗者几乎皆被其玩弄过。

　　他临走前的眼神很显然告诉嬴歧这事还没有结束。

　　冬日雪花飘飘洒洒，片片滑落，少年白衣红痕伫立，他抬手轻轻抚了一下脸颊上的伤痕，那里刚有雪落上，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

　　没有痛感，有的只是一种屈辱的麻木感，他也是一国公子，本应在自己的国家有所作为，如今却在异国他乡备受欺凌，忍辱偷生。

　　心间仿佛盖上了厚厚一层黑云，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嬴歧抬起头望望天，明明下雪天天空是极为亮堂的，可他却觉得灰暗极了，一如这赵宫，甚至是整个赵国，这天，从没有亮起来过。

　　“公子，我家主子命奴婢送您去治伤。”内侍过来打断了嬴歧的思绪。

　　好人做到底，大抵是嬴歧伤得过于严重，满身伤痕令虞惜起了恻隐之心，遂又命身边内侍送他去治疗。

　　清脆的铃铛声再次响起，虞惜的撵车起行，她要回去了。

　　寒风习习，纱幔被微微吹开。

　　漫天雪舞，轻纱缝隙间露出一张绝美的侧脸，惊鸿一瞥，略微窥得几分颜色，却已然是芙蓉远山来，淡淡醉人心。

　　纱幔散开很快又合上，当那倩影直入嬴歧眼眸不消片刻便又马上被遮挡了去。

　　虽然时间简短，但那一个瞬间已经足够嬴歧将那张脸清楚看见。

　　是她。

　　再一次看见她，如梦初醒。

　　自上次落水被救，嬴歧在半昏迷之间看到她，醒来却了无踪影，他差一点就要以为是自己臆想出来一个神女救了自己。

　　因为在赵宫，没有人会冒着得罪赵佑的风险去救一个毫不相干的秦国质子。

　　即便有人可以救他，但那人也大都会袖手旁观，原因无他，只因为他是战败国送来的一个微不足道的质子，即使他死在这里也没有人会关心。

　　五年的质赵生涯都是如此过来，然而现在却有一个人在他濒死之际救了他。

　　那种感觉，是这个人出现的意义远大于她救了他，她的存在不是嬴歧畏惧死亡渴望被救赎，而是一种象征，原来在这人人都那么面目可憎的赵宫中也会有一个人对生命有怜悯之心。

　　或许这颗怜悯之心每个人都有，但在赵宫中不考虑其他原因肯对嬴歧释放的只有她一个。

　　方才的一幕告诉嬴歧是真真切切有这样一个人而不是他幻想出来的。

　　虞美人，算起来，这是她第二次救他。

　　大雪中撵车渐行渐远，嬴歧一直默默注视着那离去的一行人，穿过笼罩着的纱幔其间有道绰约的姝影，她似乎燃起了一盏灯照亮了周边世界。

　　……

　　虞惜回了曲兰台没过多久，赵王忽然对外宣布自己病重，命几位公子轮流进宫侍疾。

　　虞惜闻言，心下了然，看来她所言的九凤司鸾珮还是令赵王多多少少起了些疑心，又或者是他近日真的调查到了什么东西，恐怕是想借侍疾的机会对几位公子做些什么，不然的话，怎么可能上午刚和她赏完雪下午回去就立刻病重了呢？

　　赵王病重得突然，除太子栉和几位已经去封地的公子外其余公子皆须入宫侍疾，当然，作为近来宫中传闻颇受赵王“恩宠”的虞美人，虞惜也是要每日前往伺候的。

　　……

　　昏暗的宫室里，浓重的药味弥漫。

　　赵王身着寝衣，闭目躺于床榻上，枯瘦的身子老态龙钟，脸色发暗，他似乎是真的病了。

　　帘幕外，虞惜跪坐在木质地板上，轻轻拧干浸满水的帕子，准备一会儿给赵王擦拭一下脸。

　　蓦地，一只手伸了过来握住虞惜的手腕。

　　虞惜一惊，抬头看去。

　　是赵阳。

　　“我来吧。”他接过拧干的帕子，似乎刚才握住虞惜的手腕只是为了这个。

　　“父王怎么突然病了？”

　　“御医说是近来操劳过度，旧疾复发。”

　　“这几日父王的病情没有恶化吧？”

　　“没有，王上按时吃药，一切都好。”

　　赵阳又问了几个关于赵王病情的问题，虞惜都一一回答。

　　赵王睡得正深，二人出来寝宫来到偏殿。

　　“你……这些日子你过得还好吗？”

　　虞惜道：“王上封我为美人，平日里赏赐不断，恩宠甚浓，自然是一切都好。”

　　当听到虞惜说王上对她恩宠有加，赵阳神色复杂，眼中略有失落，“这样啊……那就好。”

　　“父王病重的这几天辛苦你了。”

　　虞惜唇角微勾，笑道：“公子这是说的哪里话，照顾王上是我的分内之事，既然是我应该做的，又怎么会觉得辛苦呢？”

　　闻言，赵阳心里又是一阵酸楚，是啊，照顾王上是宫妃的分内之事，他又是站在什么立场和她说这话呢？

　　现在她是王上的嫔妃，而他是赵国的公子，他们的身份差别已经在他们之间划开了一道巨大的鸿沟，他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样和她说话了，甚至连想一想也成了不该有的妄念。

　　赵阳定定看向虞惜，她已梳起了赵国宫妃的发髻，这是已婚妇人的标志，可惜，这满头青丝不是为他盘起。

　　突然，赵阳心里一颤，后知后觉，他怎么会产生如此可怕的念头。

　　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她是他父王的妃嫔啊！

　　这些日子他仔细回忆了遇见虞惜后发生的一切事情，他明白虽然他们相处不多但自己应该是对她隐隐约约产生了好感，如果是之前，在明白自己的心意后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要为自己争取一下，但此时已经晚了，她已是虞美人，是他父王的女人，他不该再对她产生任何逾矩的想法。

　　赵阳按捺住心底跳跃着的感觉，他不敢再直视虞惜的眼睛。

　　虞惜见状，不由得一笑，看样子赵阳心里对她有着什么不该有的想法，他可真是一位“大孝子”，父王病重，却在父王的病榻前对他的妃嫔起了心思。

　　不过这样也好，兴许有一天他这点小心思能为她带来什么意想不到的收获，这赵国的宫廷，应该乱了。

　　二人在偏殿待了些时候便又回到赵王身边，此时赵王刚醒，见赵阳进宫侍疾便命虞惜退下传菜，留赵阳近身伺候。

　　虞惜知道，这是赵王想单独和赵阳说一会儿话。

　　明白赵王的意思，虞惜特意晚回来些许时刻，给他们父子留足独处时间。

　　待虞惜传菜回来，刚一踏入殿门，却听得赵王一声怒喝：“你这逆子，竟敢给寡人下毒！”

　　赵阳跪在地上叩首，连连解释：“不是儿臣！”

　　他身边是已经碎裂得看不出形状的药碗，黑色的汤药撒了一地。

　　赵王一改先前躺在床榻上的病恹模样，他直直走在赵阳跟前拖着已经中毒身亡的试药者，他揪着试药者的衣领，用他已经发青的脸对上赵阳的眼睛。

　　“那你告诉寡人，为什么前几日你的几个兄长进宫侍疾他都没有事，而今天他却变成了这样？”

　　“说！是不是你在寡人的汤药里下了毒？”

　　“儿臣没有，儿臣真的没有！”

　　“你这个不忠不孝的逆子，我杀了你！！！”

　　赵王拿起一旁架子上悬挂的拔剑便要作势杀了赵阳。

　　“王上且慢！”

　　危急时刻，虞惜出声拦住了赵王。

　　“王上，这药是由宫人煎煮之后送过来的，公子阳仅仅是在送过来以后端了一下，从时间上来说公子阳并没有作案时间啊。”

　　“是这样吗？”赵王狐疑地转了转眼睛，似是在思考虞惜的话。

　　“是啊，王上，下毒者在煎煮汤药时抑或是汤药送过来的途中下毒不容易被人发现，反而汤药送来以后再下毒才是最容易被发现的，何况人人皆知今日轮到公子阳侍疾，若您今日出了问题公子阳难逃其咎，此时下毒对他有什么好处呢？”

　　“可是前几日其他公子进宫侍疾并未出现像今天这样的事啊。”

　　虞惜笑道：“也许是公子阳倒霉，那下毒者与他不对付故意令王上怀疑他从而教训他一顿。”

　　三言两语，赵王脑中想清楚，或许真凶不是赵阳，当下也是一笑，“阳儿，既然真凶不是你，那你便起来吧。”

　　赵阳松了一口气赶紧谢恩起身。

　　赵阳刚起来，却听得赵王又道：“不过，虽然你不是真凶，但为何偏偏你一进宫就出了问题，阳儿，这几日不必再进宫侍疾，好好回府反省几天吧，不要刚被封了晋阳君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人啊，不可骄傲，须得知道你脚下踩的这片土地究竟是谁家天下。”

　　一番说辞令赵阳心头一凛，前不久他因为伐虞有功被封为晋阳君，眼下父王的意思分明是在敲打他。

　　“诺，儿臣明白了。”

　　赵阳行了一礼，缓缓退出殿外。

　　转身的一瞬，仿佛不经意间的回眸，他悄无声息地最后看了一眼虞惜，暗含柔情。

　　她刚才在父王快要杀了他的时候拦住父王，还坚定地说真凶不是他。

　　她为了他竟敢在父王盛怒的时候站出来，要知道父王发怒的时候可是很可怕的，她难道不害怕吗？

　　她真傻，为了他冒着惹怒父王的风险值得吗？

　　一时间赵阳心里对虞惜刚才的举动感动极了，先前被按捺下去的情感竟又生出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