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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相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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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明月峰路上，我与霍道懿并排走着。我微微侧目，就看见霍道懿俊俏的小脸上，满是愉悦和满足。究竟是什么时候，这张脸看到我时的神情，就只剩厌恶？
我心中感慨万千。
而少年霍道懿对我心中弯弯绕绕的心思全然不觉，一路上还开心地看山看水，好像对一切都很新奇呢。
过不了多久，你就会厌弃这里的一切，尤其是我。
我心说。
悲凉涌上心头。
在我伤春悲秋时，他那针脚又闯入我的视线。既然都出了山，那再去凡间给他添几身衣服，倒也顺路，还能让他恨我恨得晚一些呢。
我这般想着，便叫住他:
“徒儿，随为师下山一趟。“
他一下被我叫住，似乎还有点不知所措。他看上去有些惴惴不安，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今日便要下山捉妖吗，师尊？“
随后，他便一副鼓起勇气的样子，雄赳赳气昂昂地说道：
“师尊请放心！我会好好努力的！“
活像只高昂着头的小公鸡。
前世的我应该会被他可爱的模样逗笑吧，不过现在的我正心中悲凉，也无力做什么解释，便敷衍道：
你随我来便是。“
山下人间真是一派好风光！正是春日好风光，花团锦簇，酒旗招展，处处繁华，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无论山上如何清净，如何争斗，这人间始终如此，市井气息扑面而来。我大抵也被这气氛感染，心中也略有轻松。转头看向少年霍道懿，只见他正警惕地盯着周围，手还紧紧握成拳头，一副紧张戒备的样子。我觉得有些好笑，哪有人拜师第一天就被带出来做事的呢？
不知不觉来到了成衣店，少年紧绷着问道：“师尊，要捉的妖怪，就在这里面吗？”
我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摸了摸他的脑袋，此时的他还比我低半个头。意识到了我的动作，我俩都愣了神。我立刻收回了手，可是他就像是被主人摸了肚子的小狗一样，好像很开心，很珍惜一样。
我有些尴尬，便开口道：
“为师是想为你做几身衣裳，等着夏天，冬天，都能有适宜的衣裳穿。“
我只说是准备换机的衣服，没说是霍道懿因为贫困和独身，没有衣服穿。这个孩子日后自尊心极强，我轻辱了他，其实并没有做出什么实际行动，他便那般对待我，我只能小心再小心。
少年闻言，猛地抬起头，亮晶晶的双眼和我对视。随后，他一屈身低头，竟又要跪下，我马上扶住他，他也没有抬头，闷闷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
徒儿家贫，从来只有捡别人穿过的衣服。奶奶去世后，更没有人能为我裁衣。如今师尊为我做衣服，徒儿不尽感激。师尊的衣服，徒儿就算是千刀万剐，也不会弄破分毫！“
反应也太大了点。
不过，他肯和我说实话，也许也是好事。我随口安慰，便领他进去，要求老板给他做春秋，夏，冬装各五套，并且要先做一身现在穿。我付了定金，看着伙计们为少年霍道懿量身，不经感叹，这个瘦小的少年日后会成为那样风神俊朗，芝兰玉树的男人。他也会收回对我的热情，并将其全部为他的命定之人奉上，再将冰冷和报复给予我。
真令人心寒。
那边，十几个巧手的伙计，对着轻薄的布料一顿剪裁，不一会便做出一身月白色的袍子来。霍道懿穿上身，满怀期待地向我走来。却见我并无一丝喜色，他有些慌乱，忙问道：
“师尊怎么了，是嫌徒儿不配这身衣服吗？”
我这才回过神，上下打量了他一下。这套衣服和他在大典上穿的衣服虽然颜色相近，但是明显合身许多，针脚也更精密无数。
我发自内心的说：
“为师没有这样的想法，这身衣服很适合你。”
听见了我的回答，他才又高兴起来，近乎雀跃。
我也不是很想在乎他的反应，只是怕他又恨上我，便带他去了别处，先吃了晌午饭，后又买了些寻常孩子爱吃的糕点和一般孩子需要学习的书籍。最后我带他去了铁匠铺，决定为他打造一把临时所需的武器。他的命定之剑，还是让他自己去获得吧。
夕阳西下。
忙碌了一天，我们终于踏上了回去的路程。
他走在一边，时不时偷看我一眼，我猜他应该有话要说。
不出意料，他有些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师尊，其实你没必要买那么多身衣服的。我长得快，一会就穿不了了。不要为我浪费钱。”
他虽这么说，但我知道他其实是喜欢这么多衣服的。因为他不在做衣服当时说，偏偏在回去路上说。我也不想多说，这个孩子幼时拥有的太少，长大后总想报复性地拥有更多。这倒也算人之常情。
大概是发觉了自己失言，少年低头抿了抿唇，一副懊恼的样子。
“不打紧的。”
我开口道。
“无论买多少衣服，都是给你买的。如果这些衣服可以让你过得好些，那它们便有了意义。”
“任何东西都是这样。无论如何，只要能派上用场，便都是好的。人当然也是。”
“你要知道，为师今日为你购衣，不是供你装扮自己，而是为你实现抱负做的必要的投入。有了这些衣服的你，如果能发挥自己的作用，实现自己的抱负，那为师的这些投入便是物超所值。”
我严肃地说道。
“也就是说，如果这些衣服可以让你更加投入学习精进，日后成为栋梁之材，打败魔族，拯救被魔族侵害的人们于水火之中，那为师，别说是衣服，就算是万死，也在所不辞。”
是了，这便是我收霍道懿为徒的真正缘故。
霍道懿是神的孩子，拥有无穷的力量，但是也需要通过努力才能不断进步。上一世，因为伺候我，霍道懿错失修仙练法的最佳时期，导致他在日后对抗魔族的战斗中，没有发挥出真正的实力，这才导致人间死伤无数，青山派也遭受重创，柳思师姐身亡还间接导致二徒弟凌昭与我反目。如果让霍道懿发挥他真正的力量，也许能改变未来也说不定。
霍道懿听着我的话，有些愣愣的，豆大的泪珠从他眼中滚落。
这孩子，怎么又哭了？我有些头疼。
霍道懿曾经是这么爱哭的人吗？
正当我思考如何是好之际，霍道懿颤抖着开口：
“徒儿不知师尊用心良苦，还满心身外之物，实在是不应该。”
说着，他抬起头和我对视，尚且稚嫩的眼中，是满满的倾慕与信赖。
“徒儿日后定会拼尽全力修炼，好为师尊分忧！”
他似乎下定决心。
“我绝不会再让师尊伤心忧虑分毫！”
残阳如血，乌鸦悲泣着飞离枝头，一切悲凉景象中，唯有少年炽热的真心，闪闪发光。
我无言地看着他。
你总有一天会变的。
变得冷酷，变得无情，永远离开我身边，还给予我无尽的悲愤。我不知该如何面对，只能希望这一天能晚点到来。
“走吧，我们回去。”
我轻声道。
夕阳下，我们两个的背影被拉得长长的。
日子也是这样一天天过去了。转眼间夏至已至，天气也热了起来。
我念及霍道懿的奶奶年老体衰，便找了不少具有滋补功效的中草药暗中送去，并且给予霍道懿一些资金上的支持，我知道他一向孝顺，会每个月寄钱给奶奶的。有了我的灵药和霍道懿寄回去的钱，奶奶应该也会好过上许多。至少，在霍道懿读奶奶寄给他的信时，总是能露出欢喜的笑。
倒也惭愧，我这么做，其实是有我的私心的。
我总是思考，前世到底是何时开始，霍道懿恨上了我？思考良久，觉得是从霍道懿奶奶过世时起。
严格来说，奶奶的过世与我没有直接关系。是当时奶奶所居的村庄有邪祟入侵，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宗门里出一个小弟子去处理一下便是。
可是就当霍道懿准备下山处理之时，变故突发。几百年前猎魔大战时，众人齐心协力留下一道封印，划分了魔界和人间，让魔族无法再在人间做乱。变故便是这道封印突然松动，需要我们再去补救。
补救的时候便避免不了和魔族发生战斗。虽然危险，但是魔族天生善战，制造武器的本领也是遥遥领先。若是能拥有他们的武器，再净化一番，就能拥有一件可以使用很久的法器。
我当时担忧霍道懿一直没有意见趁手的兵器，便要求他和我一起前去补封，那去奶奶村庄除魔的事，便交给了刘思师姐座下的一位弟子。
封印修补得很顺利，霍道懿也拿下来他自己喜爱的兵器。可是由于我战斗经验不足受了较重的伤，刘思师姐命霍道懿留下照顾行动不便的我，便耽误了他回去的行程。谁知就是在这耽误的几天，霍道懿奶奶村里的邪祟通过吸取我们杀死的魔族的精血变得强大了不知道好几十倍，前去处理的小弟子无法应对，最终死于邪祟刀下。修仙之人尚如此，更别提村里的普通居民。
当霍道懿带我回到他自小长大的村庄时，浓重的血腥味和腐烂的气味熏得我几乎呕吐。霍道懿却怔怔的，在奶奶面目全非的遗体前面跪了许久许久，我怎么唤他，他都不应。
从那以后他便变了一个人似的，再也不会与我有像之前一样的亲昵，只是恪守师徒礼仪，周全却冷漠地照顾我。
我还曾问他，是不是怪我。他凄惨一笑，说：
“师尊，我哪里有资格怪您呢？”
自那之后，我和他便像是隔了一层厚障壁一般，最终造成了那样的结果。
所以，这一世，我暗自发誓，一定要好好保护奶奶！不仅是救奶奶，也是救我自己。
无事发生的时候，霍道懿在勤加修炼，他的修炼大部分由他自己，许多法术我只需教一遍，他便学会。至于体术，我也帮不上什么忙，一切由他自己遵循书本学习。我闲来无事，只得种了几株灵花，每日悉心照料。
偶尔修炼中途休息的霍道懿也会看看这些花。灵花开花不易，他每次见那花苞有了一丝动静，都会兴奋地把我叫来看。看着他那兴奋地红扑扑的小脸，我都暗自祈祷这样的笑能留得久一些。
其实大部分时候，我和霍道懿的相处还算愉快。他住在我房间隔壁的偏房，并且自告奋勇地担任了我的饮食工作。其实我已进入元婴初期，无需五谷杂粮维持生命，但是霍道懿几乎还算是个普通人，我也只能陪着他一起吃。再来，他似乎对我的身体状况十分在意。他住的偏房可以看见我房间的烛火光。如果我那日晚上看话本晚些，他便要敲门，义正言辞地劝我早点睡。我也不算排斥，也许是因为，以前的我真的太过寂寞了。
这天晚上，暴风雨来了。夜里一声声惊雷照亮天空。
我正读着话本，听见有敲门声，正思索着现在也不晚，为何霍道懿现在就来劝我睡觉了，是不是有什么其他事情。
我正想着，便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许久不见的柳思师姐。
她穿着一袭淡蓝色长跑，身上一丝湿意也无。她上下看了我好几眼，好像是确认我无恙，才开口道：
“天气恶劣，我担心小桢你怕雷，便来看看你。”
我将她迎入房间，与她坐下，为她斟了一杯茶，才故作轻松的开口：
“师姐担心的太过了！当我还是小孩子吗，我早就不怕雷了！”
师姐笑了笑，神色温柔地看着我，笑道：
“不是师姐担心太过，是你这幼时得过暑热留下的不足之症，每到夏天就没精神，还怕雷。”
她笑意更浓，却又想到了什么似的，低下了头，语气中带有不易察觉的没落：
“以前你总说，打雷的天气，要在师姐身边才能入睡。去年夏天，也还是我们一起过的呢。”
我无言以对。
我为了好好教引霍道懿，废了不好精力，我本就不是多精力充沛之人，便遗漏了师姐，嚅嗫着道歉..
“没事的。”
师姐神采奕奕的眼睛温柔地望向我，嘴角绽开一抹笑，
“想必是刚收了徒，还有新鲜劲呢。小桢，看到你和徒弟相处愉快，我真的很开心。“
她转过头，好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又说：
“你的母亲将你托付于我，我便要尽心照顾。我总想起，我们小时候一起玩的时候，我扮演丈夫，你扮演妻子，我像寻常夫妻间那边，用树叶给你描眉。那时的我们每天都在一起玩乐，是多么愉快。可惜，后来我忙碌了起来，少了很多和你共处的时光。我总觉得，我陪伴你太少了，一直是你在给予我支持，而我却无以为报。小桢，其实，我一直都觉得我亏欠了你很多。“
她顿了顿，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来给我展示，
“这便是人间的螺黛，我在其中施了安神术，可以让你今夜睡得安心些。小桢，可不可以让我和以前一样，给你描眉？“
我当然没有理由拒绝。
窗外是风雨如晦，电闪雷鸣，室内却一偏温和的昏暗。暖黄的烛光下，我们二人坐在铜镜前，从镜中看我们，有种如梦似幻的不真实。
柳思师姐身量比我高，又瘦，自有一派疏朗的风流。她的身影罩住我，一只手轻轻拖住我的下巴，另一只手细细地为我画眉。我们离得很近，我似乎还能问到她身上隐隐约约的冷香。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享受着这静谧的好时光。等她画完，又说了会话，便起身告辞。我想她留宿，她却说还有事务，先行离开。
外面已经不打雷了。
我目送着淡蓝色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师姐的到来勾起了我的思索，一时睡意全无，便看了会书。等到三更天，我才惊觉，都这么晚了，霍道懿居然还没有来劝我睡觉！
我有些担心，拿了烛台便前往偏房。还没看到人影便听见粗重的呼吸声。我心中一动，来到床前，只见少年倒在被衾之中，汗如雨下，面色潮红，还浑身湿透！
怎么是发了高烧！？这孩子，白天累了一天，晚上暴雨为何还要出门？
没工夫思考这么多。我立即寻了湿毛巾敷在霍道懿滚烫的额头上。他有所感觉，无意识地睁开眼睛，嘴里还在喃喃自语：“母亲。“
我听过人间的文章。疾痛惨怛，未尝不呼父母也。看来，这孩子是病得实在难受，才生出了错觉。
我更加心焦，我早已脱离人间的病痛，对具体的治疗方式不甚了解。而且，霍道懿现在正是体弱之际，若是贸然为他输送灵力治病，只怕他的身体承受不住。半夜三更，还下着瓢泼大雨，我也不能去哪里找人帮忙。只能先为他换下湿透的衣裳，用凉水为他擦拭身体，再一边间断地为他输送小股灵力。这般循环，虽不是什么大动作，却也耗时耗力。
黎明悄然来临，雨也停了。霍道懿身体终于不烫了。我松了口气，昨天，他半睁着眼，交了半宿母亲，看来真是痛苦得不行。
我起身来到厨房，不甚熟练地煮了一锅粥，又煮了两个鸡蛋，剥了壳放在粥里，最后端着碗筷来到霍道懿床前。
床上的霍道懿仍然双目紧闭，眉头紧锁。我轻轻唤他：
“小懿，小懿。“
他听到了，模模糊糊地睁开眼，开口便是：
“怎么了，母亲？“
真是烧糊涂了，这孩子。
“你发烧烧了一夜，起来吃点东西吧。“我说。
他又像哭闹，又像撒娇，钻进我怀里，脑袋在我胸前乱蹭，他娇声道：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想吃，我不想吃，我没有胃口。“
我只好耐着性子劝他，
“不吃的话，身体会更虚弱的。“
“那母亲喂我吃！“
他躺回床上，张着嘴，一副无赖样。
害，我也不会和一个病人计较。
我端起碗，拿起勺子，舀起一勺粥，吹凉了才送到他嘴边。他终于心满意足了，闭着眼睛咀嚼着。
我捣碎了鸡蛋，混着粥，又送了一勺在他嘴里。
“真好吃！“
他嘻嘻笑了起来。
一碗粥很快见底。我收起餐具正准备离开，霍道懿却一把抓住了我的衣角，惊慌失措地问：
“母亲，你要去哪里，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又累，又疼！“
我只能把餐具放在一边安抚霍道懿。
“好好好，母亲哪里也不去，就在这你陪着你。“
我坐在床头，霍道懿就这样顺势起身，靠在了我怀里。
“母亲，您知道吗？我每一天每一天都在盼着和你见面！你去哪儿了？会思念我吗？过得好吗？吃得饱穿得暖吗？我很担心您！“
他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笑了一下，又说：
“母亲，你不用担心我。我小时候，有奶奶照顾我。现在我虽然还没有彻底长大，但是也有师尊照顾我！我每一天都过得很好，只是你不在我身边！母亲，希望我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到那时候，你应该也会回到我的身边了！“
喃喃自语了好一会，霍道懿又沉沉睡去。
我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霍道懿未记事时便被歹人从真正的父母身边夺走，后来被奶奶收养。此时此刻，他并没有见过任何意义上的母亲，他现在叫的母亲，应该是一种寄托。
午后，霍道懿惊叫一声：“母亲！“便醒来了见我坐在床头读书，才忽然意识到，他认为的母亲，其实是我。一时间，少年羞红了脸。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可以的话请您留言！我一定会好好写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