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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尚知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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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者竟悄无声息,等到她注意到时,影子已经完全打在她的身上了。
此人影子修长,倒不像是二瞎子,她压下好奇,没有轻举妄动。
“奇了怪了,怎地死人还会眨眼,莫非要诈尸?还是先火化了吧,免得夜长梦多。”舞七上方的男子说道,他的声音干净清润,如山泉流动,语速不急不缓,尾音上扬,如同拨奏瑶琴。
说罢那人长影晃动,接着火光微亮,像是点了一个火把。
“我没死!”舞七惊呼,立刻坐了起来。
睁开眼后,她才见自己的双手早已自由,手腕上的绳索不知何时被男子用细火燎解了。
男子一身玄青色衣袍,长身玉立,墨发半束,一双桃花眼微微上翘,满身的落拓不羁,此刻他右手攥着一个细小的火折子,嘴角轻勾带着微微的的笑意,却不达底。
“……你”舞七警惕。
“你自由了。”男子吹灭火折子,示意她的手腕。
“……你是谁?二瞎子人呢?”
“他被佛像吓跑了。”他指了指牛大强,然后拱了拱手,“在下尚知予,受牛帮主所托,来查香玉之事。”
“我是武七,武功的武,七日的七。”舞七回应道,“你这是要放我走?终于发现我是被冤枉的了?”
“……算是吧,不过还有些事情想不通。”尚知予双眉紧皱,走到牛大强的身侧,轻蹲,对着牛大强的身体观察了起来,“这个症状……”他的眸色沉了沉。
舞七也凑了过去,一眼望去就脱口而出,“这不是中「阴蛇」的症状吗?!”
世人道,五毒问世,天下无解。而「阴蛇」,便是五毒之一。
五毒派内,虽说也修习其他宗法,例如舞七所在的剑宗,但最闻名天下的招数还是毒宗里的「五毒」。
舞七主学剑法,至于「五毒」,她更多的是在师兄妹们的茶余饭后的闲谈中听到过。
“五毒乃是我派秘术,唯掌门亲传弟子可学,各毒均有其残忍之处,最可怕的还是该毒一旦问世,天下无解。”舞玖一边扒着米饭一边跟他们八卦,“据我所知的有「阴蛇」、「胡蝎」、「青蜈」,剩下两毒我也曾好奇向毒宗那些精英弟子们打听过,但被他们以宗门机密打发了……”“毒宗向来都是如此,仗着自己是派内绝学真传,目中无人惯了……”“就是就是……”“他们不愿意说就拉倒呗,也不是我们该修习操心的事情,之前六师姐花苒就因为无意间窥探到毒宗一些往事,被长老责罚,在主殿跪了三个时辰。”
「五毒」分炼制和施毒两个过程。
五毒原身是大元五种罕见的毒虫,据说毒虫长相怪异丑陋,本身可解,炼制之后无解,炼毒者需要将毒虫吞下,以血养毒,以身润毒,才能将其运之武道,化有为无,提升功力,「阴蛇」、「胡蝎」、「青蜈」这些名号其实都是不同毒虫的名字。
炼毒者虽能武学大增,但以血养毒,自毁其身,身心遭摧,一旦稍微有所差错,便会丧失心智,敌我不分,嗜血成性,最终被毒虫啃蚀,自食恶果。因为过于苛刻和残忍,五毒被大元列为禁术,而追捧五毒之术为绝学的五毒派,也被世人唾弃,列为魔教两派之一。
施毒即下毒,炼毒者以血为引,熬制汤药,中毒者的与施毒者被反噬的症状趋为一致。
舞七对「阴蛇」的症状如此熟悉的原因,跟那位窥探毒宗往事的六师姐花苒有关。
一次平常的早课练武,分的她跟花苒一组,结果等到辰时却迟迟不见其人。
于是舞七便去她房间寻她。
一进房只见花苒躺在地上,脸色发青,嘴巴微张,双目凸瞪,早已没了生息。
“「阴蛇」吞噬了她。”师父舞阳这样跟她解释。
花苒窥探毒宗往事被罚后不思悔改,还偷学毒宗炼毒,结果出了意外,被毒虫吞噬,白白送了性命。
“炼毒者,即使武学天才如我教教主,稍有不慎,走火入魔,便会被毒虫啃食,更别说从旁门左道偷学的些许炼术。”
而「阴蛇」为五毒之末,也是五毒派最常作为阴招的毒物,用「阴蛇」直接炼制毒药即可,不能使武学大增,只能用于害人。
而眼前的牛帮主,脸色泛青,嘴巴微张,双目凸瞪,分明是中了「阴蛇」的症状。
闻道尚知予的脸色愈发难看,他探了探牛帮主的鼻息,“不,应该不是「阴蛇」,他还有生息。”
“可……”舞七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口,师父曾道过她,刚中「五毒」者都会有些许生息,不过也只是昙花一现,回光返照。
尚知予从袖口掏出一根银针,在他脖颈一刺,鲜红色的血珠冒出。
“中「五毒」者血会渗黑,他应该只是晕过去了。”尚知予放回银针,“望崖阁研制的一种迷药「蝶花」,迷晕时反应与中「阴蛇」的症状完全一致,用此在江湖上以假乱真。”
“望崖阁?”
“望崖阁阁主商文轩,是商文皓的亲哥哥。”
“?!”舞七大惊,她不曾想到这其中还有这一层关系,“等等,你知道商文皓?”
“当然知道,我若不知道他,怎么会给你松绑呢?”尚知予笑道。
“迷药的话,时辰一到,他们是不是就会醒了?”
“如果没有解药,「蝶花」至少会让人陷入昏迷三天三夜。”
“这……”舞七脑子乱乱的。
“看来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望崖阁了。”尚知予道。
“等等,商文皓和商文轩是亲兄弟,你这样放走我,被商文轩知道的话,他会把解药给你吗?”
“我想……他会的,而且十分乐意。”尚知予神秘一笑,“这两兄弟早已决裂了,现在关系堪比血海深仇。”
“……”与商文皓之徒关系破裂,看来这个商文轩可能不算坏人,将来她若找商文皓复仇的话,或许商文轩是个很好的突破点。
“你呢?”尚知予问她,“你是留在这里,还是跟我一起去望崖阁?”
“我为什么要做选择?”舞七有些奇怪,“我本就是无辜卷进来的,就不能直接离开吗?”她还是有要事在身的,即使决定先对付商文皓,也可以先离开这里从长计议。
“……”尚知予打量她的神色几番变换,月夜惨暗,他整个脸庞在阴影中呈现出难以辨识的复杂之色,浓重如雾,“我在北郊林发现了两具尸体,一个是在马车附近,另一具是在马车东侧二里的石堆处,均被纵尸派的绝学‘七式吸星神功’一掌毙命。”
“两具?”舞七一惊,这商文皓当真视人命如草芥。
“马车车轮泥痕自北而南,你便是坐的那辆马车从白鹤山来的吧。”
“是。”
尚知予轻笑一声,长睫下星眸熠熠,“武姑娘还不明白吗?白鹤山山势险峻,山上遍布阵法,据我所知,只有五毒派在其久居。”
“?!”舞七后退几步,警惕地打量他,五毒派在白鹤山久居,虽说不是什么绝世秘密,但她也确信这绝不是武林众所周知的事情,一时竟忘了问尚知予是如何看出她是女子的。
“明人不说暗话,我们利益并不冲突。”尚知予接着道,“若姑娘真是五毒派的,那你不如随我们一起,商文皓此人阴险狡诈,不达目的不罢休,近日一直随他师父在浔阳盘旋,若他知你无恙,怕还会趁机对姑娘不利。”
“……当真?”
“是真是假,姑娘心中自会定夺。”尚知予的音色如淡淡清风,明明无波无澜但在冷夜下,恰如其分的循循善诱,莫名缱绻,几乎浸到人心里,“姑娘若是随我一起去望崖阁,寻到解药后,解丐帮于窘境,丐帮便欠姑娘一个人情,加上姑娘本是无辜的,以牛帮主性情,定会在浔阳护着姑娘,若姑娘不想随我一起,留下来也是一样的,我会在此处设下结阵,保姑娘无忧,姑娘只需守在这里等我即可。”
“那我跟你一起去吧。”舞七倒不是好奇商文轩,只是不想独守在这里,这个尚知予说的有道理,要是助他让丐帮得救了,丐帮就欠她一个人情,她也不至于在浔阳未寻得桂然师姐时孤掌难鸣。
“好。”尚知予嗓音里隐有笑意,像是料到她会这么说。
尚知予跟舞七两人分工,将丐帮数弟子搬入庙中,之后舞七便在一侧悄悄观察尚知予布阵。
“诸天罡斗之北,极地琼林之南。”尚知予的身形飘忽 ,剑势如虹,凌空而起,剑招倏变,偏锋侧进,随着破空之声,一片从未见过的暗雾沉雨已由天际如狂澜般涌现。
庙宇四处升出了粘湿浓稠的寒雾,烟氤袭人,若隐若现袅袅升入天空,像是将庙宇完全罩了起来。
五毒派虽也教阵法,但于她而言阵法理识云里雾里,她的悟性不够,再加上内力过浅,对布阵与破阵之道一窍不通。
“这是什么阵啊。”她还是忍不住开口。
“九星幻影阵。”
“……”倒是她孤陋寡闻了,没有听说过。
“普通的迷阵罢了。”尚知予笑道,“以借九宫星宿之力,形成星移斗转之势,阵法形状为九宫格,能够在阵内呈现出幻象虚影,使其入阵者迷失方向,难以脱身。”
“哦。”舞七恹恹地应道,她并未听懂。
皓月如盘,万籁俱寂,一青一黑,前后两个身影的脚步声,不急不缓,漫步其中。
舞七跟在他的身后,思绪复杂,这个尚知予知晓「阴蛇」,称他们利益并不冲突,又知道五毒派在白鹤山久居……莫非他是毒宗的师兄?!
“你是不是毒宗……”犹豫些许,她开口试探道。
“不是。”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一样,她一开口,便被前面的尚知予打断了,“我不过喜爱收集情报罢了,平日里最爱打听江湖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只听他这样说道。
爱收集情报?舞七是不太信这种说辞的,对于「阴蛇」和五毒派的事情,不是想打听就能知道的,但她是初入江湖,打算飞鸽传书去问一下师父尚知予是何许人也。
子时,望崖阁
一个侧脸近乎完美的男子,坐在太师椅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堂中巨大水池里的一变一动。
虽说只露一张侧脸,却也足够让人屏住呼吸,如同青丹妙手的生花之笔,漂亮到心悸,俊美无匹。
他衣着深蓝色的华丽长袍,腰间镶嵌着精致的金色腰带,美目微垂望向逐渐渗红的池水,若有所思。
水池里有两条巨大无比的鱼,其中一条黑色呈拱形,尖牙利如刃,猩红的眸子闪烁着嗜血的光芒,另一条花色呈面三角,眼眸黑如墨汁,一张嘴便有两排密密麻麻的獠牙,背鳍上有着一个锋利的刺。
黑色鱼此刻正死死咬住花色鱼的鱼身,汩汩鲜血从咬处涌出,又融于池水之中。花色鱼动弹不得,微微抽搐,胜负似乎已成定局。
“你说贝贝会胜吗?”男子一扭头,另一侧脸露了出来,只见他另一半脸组织尽毁,如炭灰般焦黑,血肉模糊,左右半张脸仿佛天堂地狱般巨大的差别,让此人有种妖冶的诡异。
“定能!阁主大人的贝贝凶猛无比,定能咬死那个小畜生。”跪在商文轩旁边的一位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讨好地狂点头。
“……”商文轩不语,把玩着手中的罗盘。
中年男子见他没抵触,磨磨蹭蹭地又靠近了商文轩几分,“阁主大人,我真的没有欺负刘寡妇那个脏妇,明明是那个脏妇孟浪勾引我,还反咬我一口,大人明鉴啊。”
“……是吗,”商文轩不怒反笑,假意没有看到中年男子藏于袖中的银光闪闪的利刀。
此时,花色鱼突然猛地侧动身体,利用背鳍上的尖刺狠狠刺向黑色鱼,竟生生穿了黑色鱼的鱼身,瞬息之间,局势扭转。
“贝贝死了。”商文轩不辨喜怒地开口,“你说为什么呢?”他自问自答似的接着道,“因为它大意了,即使胜券在握,对方生如蝼蚁,也决不可小觑,否则随时都有万劫不复的可能。”
“你说对吗?”他咧嘴大笑,半张脸艳丽,半张脸丑陋,颇为瘆人。
“对对对!阁主大人所言极是!”
“所以你认为我是下一个贝贝?”
“什么下一个贝贝,阁主大人说的话小的不太明白……”中年男人冷汗直冒,腿竟抖了起来。
“袖中的刀藏那么久不累吗?”商文轩冷不丁冒出一句。
男子的身体猛地僵住,像是没料到这种情况。
“我猜你很好奇,我明明发现了你的刀,为什么还跟你废话这么多吧。”商文轩不屑一顾,“因为你还不配我亲自动手。”
“我跟你拼了!”男子眼睛瞬间猩红,举起刀就要刺向商文轩。
商文轩伸出脚,朝着男子膝盖猛地一踹,男子身子一歪,便要跌入水池中。
花色鱼像是有感应般,瞬间跃到半空,张开倾口,生生接住男子,将其吞了下去,接着又跳入池里。
商文轩看向手中罗盘的转向的变化,“看来,是有客人要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