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不忘》鱼鲜酱

1、那里面……是谁

　　凌冽寒冬，宋念念在梦中被雷吓醒，她床头的手机疯了一般地振，高频的振动令人感到心惊。

　　“望哥哥，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手机那边传来鸣笛声，顾望应该是在开车，“念念，赶紧换一下衣服。”

　　“换衣服？我们去哪？”那边沉默了几秒，在这几秒里，宋念念心中的不安膨胀了几分，“……望哥哥？”

　　“……听话。”

　　十分钟后，顾望来了，看到车灯，守在窗口的宋念念马上跑了出去。今晚的雨奇大，雨水飘到身上，宋念念冷得抖了两下。

　　从车上下来的顾望手撑一把黑伞，“怎么穿这么少？”

　　他脱下西服外套包住宋念念，揽着她就往车上走。他的脚步十分急促，宋念念也被迫跟着快了起来。

　　车子在雨中飞驰，顾望始终没说话，宋念念也莫名地不敢问，她已从他的紧张中察觉到了不妥。最后车子在医院停下，鲜红的十字标触目惊心，宋念念脸色一下煞白。

　　来医院干什么，去见谁？

　　顾望开了她这边的车门，终于说了自上车后的第一句话，“走吧，念念。”

　　宋念念仰头看他，他的脸模糊在了雨中，但双眼依旧清晰地折射出怜悯不忍的光。她不敢多看，颤抖着躲进他的伞下。

　　合拢的伞套被插入收纳箱里，湿了的鞋子在地上踩出一条湿润的路，长长的、安静的路。走到尽头，宋念念看到了无声落泪的妈妈梁伊人，和拍着她肩膀安慰她的顾叔叔顾深，他们前面是亮得刺眼的“手术中”。

　　那里面是……啪，就像什么东西被用力合起，灯熄了。

　　医生率先走了出来，话穿透他厚实的口罩刺入宋念念耳中，“抱歉，病人伤势太重，我们尽力了。”

　　“宋青——！”妈妈像棵被砍倒的树一样跌下地面，顾叔叔及时接住了她。

　　护士们扶着推车出来了，一片沾着血迹的白布高高隆起，像一座长形的墓，而后推车被推进了奇大的电梯间，像进了一座更大的墓。

　　好巧，那个人跟爸爸同名。爸爸还在出差呢，他在她睡前还给她打了电话，说只要她一睡醒，就能看到爸爸啦。

　　他还说他给她带了礼物呢。

　　宋念念怔怔的，眼看着电梯合上了，才指着它，仰头问顾望，“那个人，怎么跟爸爸同名啊？”

　　顾望眼底闪过不忍，撇开了头。

　　医院里还有很多后续要弄，梁伊人晕了过去躺进病房，宋念念尚且年幼，便由顾深代为处理。凌晨三点，顾深让顾望先送宋念念回去。

　　顾望敛眉应了，目送着他往梁伊人的病房走去。

　　回到宋家，顾望让宋念念去洗澡，天冷，宋念念的衣服又被雨打湿了些，他担心她会感冒。浴室响起水声，顾望守在门外，悄悄松了口气。

　　半个小时过后，宋念念出来了。她蜷进被子里，不说话、不动弹。顾望怕她躲在被子里哭，又怕她忍着不哭，只好隔着被子拍了拍她，“睡吧，天亮了，一切就好了。”

　　可今晚真的太漫长了。

　　顾望躺在客厅沙发上，悲痛和无助才后知后觉地催生出来。这半年来他在慢慢接触顾家的生意，连轴转了一个多月，深夜听到宋父噩耗，还以为是自己太累出现了幻听。

　　青叔，真的走了吗？

　　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打篮球、骑自行车、刮胡子……都是宋父教的；他想到自己初中跟人打架，老师叫家长请来办公室的，是宋父。

　　他想起十八岁那年的某个雨夜，他跪在手术室外祈求宋父的原谅；他想起宋父醒来后躺在病床上，笑着对他说，不要告诉念念发生了什么，她可能要你帮忙照顾一段时间了。

　　咔。

　　扭动的门把声在寂静的凌晨时分格外清晰，把顾望从万千思绪中抽离。脚步声渐近，消失，而后，一团柔软钻进了他的怀里。

　　顾望僵了身体，但在听到怀里的抽泣时，又慢慢放松了。他抱住了那团柔软。

　　“没事的……”，他一遍遍地抚着宋念念的后背。

　　宋念念紧紧地揪住他的衣服，一声声、一句句，如同泣血。

　　“他说我睡醒就能看到他的。”

　　“望哥哥，我是不是永远都看不到爸爸了？”

　　“爸爸种的蔷薇怎么办，没人管它们了……”

　　“我怎么办，我没有爸爸了……”

　　顾望湿了眼眶，他闭眼咽下脆弱，用力把她嵌进怀里。

　　两人在夜里紧紧相拥，就像在荒凉草原中彼此舔舐伤口的幼兽。顾望显然是更强壮的一只，即使青涩但也展示出了保护姿态，他坚定道：

　　“没事，青叔会一直看着你的，你怕黑他就是每一盏灯，你跳舞他就是每一声鼓掌，他会看着你长大。你要好好长大。”

　　“蔷薇以后我们可以一起管，浇水、剪枝、施肥，你已经看过他这样做无数次了，你能学会的。”

　　“你还有我，我会替他照顾你的。”

　　“没事的、没事的……别怕，念念，哥哥在。”

　　他一直说，一直说，直到宋念念哭到睡了过去。他擦去她还挂在脸侧的眼泪，对自己、对宋父郑重地许下承诺，他将会用他的一生，护宋念念周全，让宋念念快乐。

　　这是他欠宋父的。

　　……

　　对于之后的事，宋念念的记忆是断裂的。

　　她只记得葬礼上宋父发灰的脸，陌生得可怕；还有铺在他身侧一圈的白菊，宋念念拿起其中一枝，插进了他的西服手巾袋里。

　　一如他以前去参加宴会，她总会帮他在那插一枝红蔷薇，那是喜爱浅色的宋父，唯一钟意的艳色。可葬礼一枝红蔷薇都没有，因为红色太艳了，不适合葬礼。

　　“爸爸唯一的小红蔷薇。”宋念念恍惚听到宋父在耳边这样唤她，然后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

　　她摸着额头，低声喃喃道：“对不起，爸爸……这次插的不是你喜欢的花。”

　　宋念念还记得宋父的灵枢被钉子钉牢，银色的锤子一下一下地往下砸，嗒、嗒，她的心也跟着一下一下地发颤，而钉子一没进板内，一张大大的黑布就盖住了整个灵枢。

　　然后她就被推到最前面，端着宋父照片，走了一条很长很长的路。

　　那个时候，她脑子里想起的是多年前宋父带她去舞附中面试。

　　那一天，最后一段路宋父没有开车，而是牵着她的手一直走一直走，低头笑着对她说，“这么重要的时刻，得用走的吧，爸爸要替我们念念永远记住这一段路。”

　　她握住相框的两个端角，一如牵住宋父的双手，和他一起走这人生中重要的、最后一程。她在心里默默地跟他说，爸爸，我会替你永远记住这一段路。

　　她的记忆很好，不仅记住了，甚至连做梦都反复出现这一段路，以及那些既像是真实又像是虚幻的场景。或许是因为这些梦，又或许是因为先前还是受凉，她发起了高烧。

　　她在梦里哭着喊爸爸，一直得不到回应，一睁开双眼，看到了顾望。迷迷糊糊的，她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

　　开口问道：“望哥哥？怎么是你，我爸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