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梯街》LadderS

12、不进则退

　　子珺是思雅多年的好友，她们相识于十年前的一场酒会晚宴，刚好邻座，子珺那时刚刚过了实习期(trainee)做执业律师，思雅也初入职场几年，都是青涩的打工人。谁曾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两个人却成为了闺蜜。思雅看着子珺恋爱、结婚、独立开所成为合伙人，还有现在的律所扩张。
　　正巧公司Melissa敲门，示意思雅有事要谈。思雅请她进来，“尼张纸，你签咗先(这张纸，你先签了)。副本你留底的(副本你留下的)。”“Good news or no news?” 思雅一边接过两张纸，一边打探着问道。Melissa微笑着，“都算系good news嘅(都算是好消息)。”原来是更改雇佣条款的信件，basic salary加多10%，年假加多3日。
　　思雅签完信件，看着Melissa离开房间，思雅静默了一会儿，随即又想，虽然和自己的预期相差甚远，但也算是可以小小开心下的消息，于是拿起手机给爸妈报喜，刚好弹来子珺的信息，“周末想去看鸟，你去吗？”“去啊，刚好最近没什么事儿。不过看鸟，看什么鸟？”“把身份证发来，要预约登记”，“什么鸟，看一眼，还要登记”，思雅发着身份信息，“唰唰唰”几份资料传过来，“米埔”，还在遥远的新界，元朗或是上水，还要再转小巴才能抵达。还要早上八点多集合，这对于港岛的人来说，无异于披星戴月的起早赶集。“行吧，我订个闹钟。太遥远。也就是你约，别人我就不去了。”“我也觉得早。”
　　前两天好久不见的在券商工作的十几个前同事们约着聚餐，思雅也在其中，一位月薪很高的RO（金融公司的持牌负责人，每个牌照的金融业务需要至少2为合资格的RO才能做）吐槽，“宜家人工减咗一半，我有一个friend裸辞，成9个月未搵到工，真系痴线，扑街（现在我薪水减一半，我有一个朋友裸辞，整整9个月没有找到工作，简直离谱。）”另一位RO也附和道，“係喔，尼两年执笠咗好多间中资券商，释放了好多RO，现在世面上的RO供大于求。（是呀，这两年好多间中资券商结业）”做settlement的也跟着讲“我条女同我讲，几时恒指升3万点，几时结婚，我都唔明佢系唔系同我讲笑，定系不想同我再拍拖。（我女朋友跟我说，什么时候恒生指数升到3万点，什么时候结婚，我都不明白她是不是在跟我讲玩笑话，还是不想再跟我谈恋爱了。）“另一位IT也炒股的说”我就说事实，历史上2007年，2017-2019年，2021年，恒指能上3万点的，大概就这三次。”“我各间真系变态，忙到颠，如果lunch食一个钟，d嘢做唔嗮，肯定要OT，我今日lunch食咗20分钟，即刻做嘢先可以早d走同大家一齐食嘢啧（我做的那间真的是变态，忙到不得了，如果午饭吃一个小时，那事情是做不完的，肯定要加班，我今天午饭吃了20分钟就马上工作，才能早些走跟大家一起吃饭。）”“哎，总之大家千万不要裸辞，你几难捱都要顶住嘎，走人都要搵到下家再走。”一场吹水持续两个多小时，大家嘻嘻哈哈的散场，都不容易呀，于是思雅想想，是的，现在市场不好，经济不景气，趁现在工作没有那么忙，也算是平稳过渡吧。
　　“我们老板太会算了，去年辛苦一整年，没有double pay，没有bonus，就加了10%，把double pay平摊到今年吗？只能是袋住先啦！”“袋住先”，疫情期间港府发现金券的做法，大家笑称“袋住先”，先拿了再说吧，用词形象。“不是说了要不你来我律所我们一起干。”“我只是国内律师证，还不是香港律师，等我之后考考IELTS能不能申请上港大的PCLL吧”“那你快点考呀！”“啊，想想就头疼，这把年纪实在是不想做试卷了。” 子珺和思雅准时到达元朗指定的集合地点，出发去米埔看鸟。
　　两个人都很困，但是清冷的空气让俩个人都振作了不少，“这新界起码比港岛低3度吧，太冷，后悔没穿羽绒服出来了。冷啊。”思雅说着。小巴拉了二十多位团友，领队是子珺的化石老师，当子珺找到了香港收集化石的途径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别看她外表柔柔弱弱的很纤细，林黛玉似的，内心却是大女主，非常有想法，还很有自己的一套，就是理工科的脑子，在这批同龄人当中，她无疑是很优秀的，而且是会生活、懂生活的学霸。至于为什么就喜欢上了化石呢，她说“因为它们在提醒着我，人类不过和那些已经灭绝的古生物一样，无论经历怎样的辉煌时代，终有一日会彻底退出生物进化的舞台，这就是生物规则。我们渺小到，根本不会有人盯着你，计算你的功过和痛苦，所以你我在纠结的这些鸡毛蒜皮，怎么会有任何神的看顾，不过是周围爱我们的人在意罢了。”管理律所和自己做律师有太大不同，律师可以只做好自己的工作不理世事做个技术工，合伙人不行，作为一家律所的管理者，人情世故，那些蝇营狗苟，必须面对，必须处理。这么年轻的合伙人，压力大是自然。思雅其实心里很心疼这位朋友，但作为朋友，唯有支持。遇到糟心事儿的时候，看看这些化石，思雅想，那对于子珺而言，这会是种抽离和短暂的疏离吧，就像是沉浸在一本经典名著中，无论你在怎样的环境中，都会与周围的环境做分隔和抽离，进入到另一个精神世界中，与世隔绝。
　　两个人随团走到一处观鸟站，这是一处三层高的简易木楼，小心拉开窗，举起望远镜，听着导赏员的讲解，大家都静静的观赏远处的黑臉琵鷺，因其长嘴与中国乐器中的琵琶极为相似而得名的鸟，据说遇到还是很幸运的，看着看着子珺小声说道“啊，我实在是太累了，我们今天还得租多一间office，现在的坐不下了，律所要扩张，啊，钱不够用，啊，我的恐龙骨架，好想买。”看得出，子珺确实很累，思雅也一直觉得人真的是很神奇的生物，这么小小的一个身躯，怎么就承载了这么多人情世故，这么多是是非非，还有这么多营营生生，想想自己的生活，按部就班，没那么忙，也没那么闲，活着而已。“亲爱的，你这么着急搞吗?把自己搞得这么累，还有这么多兴趣都不放手，又是茶艺、又是养马，还搞瓷器收藏，关键你还得做案子，还要出去social，你这，虽然你都能搞得定，悠着点儿啊。”两个人带着望远镜跟着导赏员一路看鸟，一路了解米埔的生态环境，不知不觉随着队伍走到一片红树林，行程的尾声，子珺一边听导赏员说红树林的种子呈笔管状，下垂的是笔尖，为什么是笔尖呢？因为种子掉落水中会随波逐流，漂流到哪儿的时候，尖尖的容易扎进泥土，提高存活的可能性，一边回应道“是呀，我也知道，但我就是都放不下，我都想要，律所嘛，现在竞争这么激烈，不进则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