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诞世界》阅读指南》照采

19、笑谈4

　　在荒废已久的深宅大院里，仍燃着经久不息的佛香，这的确称得上一件怪事。

　　丽达凝视着面前的佛像。

　　一年之前，这佛像也是这样平静地注视着羊昌栽倒在地，死去。

　　仆从看见佛像笑了，很多人传佛像里藏着妖怪。

　　这传言其实假得很，如世上无妖，佛像自然只是寻常死物；如世上有妖，什么妖敢藏在佛像里？

　　是以，与其猜测佛像里藏妖，不如猜测，这不是什么正经佛像。

　　丽达想，那大姨的丈夫口中念着什么禅师，似乎是心里藏着什么事的，看来还是要从本地人那把这事挖出来才好。

　　正这样看着佛像神游着，丽达突然发现，盯久了佛像后，心中升起一股难言的怪异感。

　　那是一种熟悉隐蔽而扭曲的感觉，丽达认为自己或许从前见过类似的物件，但一时想不起来。

　　从这种怪异感抽离出来后，丽达已经呆站了许久，小腿酥麻。

　　鼻子也终于适应了这浓郁高级的檀香，竟可隐隐从檀香中闻见一丝血气。

　　丽达一惊。

　　那血气腐臭，像发酵的泔水，暴晒的腥鱼，死在满是灰尘的角落里的老鼠。

　　站在佛像前的丽达寻着这血气蹲下身，敲了敲脚下的石砖。

　　空的。

　　石砖之下，绝对还有一番天地。

　　丽达没有应对寻找密室入口的经验，但刘一枝有。

　　于是丽达凭着刘一枝的经验在这间空房里翻找其他，最后回到佛像前。

　　她其实很早之前就觉得这佛像突兀了，怎么会单只有它没被带走？

　　即便在传闻中它有些吓人，但也吓不退一心想着换钱的那种人。

　　丽达试着上手将其搬开，竟然无法搬动。

　　于是便开始寻找机关，一番摸索，发现机关在佛像前的蒲团下，跪上蒲团，佛龛下的地砖就托着佛龛顺时针转开了，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口子，台阶陡而深。

　　几乎是刚转动起机关，那股腐臭血腥之气就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丽达起身再跪下去，机关便又转动起来合上了入口。

　　搞清楚入口开关后，丽达这才放心进入口查探。

　　刚走了几步台阶，就看见一只皮包骨头的手，再往下才发现，这是一个人挣扎着试图爬出去，不过血肉尽失，已经死去多时。

　　这样的尸体数不胜数，像一群被困在蜜蜡里的虫蚁，至死都在挣扎，手脚并用地在长阶上攀登。

　　台阶上、墙壁上，遍布血痕。

　　那是用手指生扣出来的痕迹。

　　艰难地从尸体与尸体中的空隙中走下长阶的丽达发现，这暗室内有乾坤，空间大得出奇。暗室的角角落落有更为腐臭的尸体，正中央也零星躺着几个。

　　查看后发觉，这些人衣着各异，身份不同，男女老少都有，有的衣着破烂似乞丐，有的皮肤粗糙手掌带茧像农户，但都是同一种死法，死的时间也相近，都是一年前多一点。

　　想起大婶说的一年前的那个夏天羊昌富得出奇这件事，丽达不能不怀疑，羊昌在那年夏天干上了杀人劫财的勾当。

　　但这样离奇的死法，这样癫狂的死状，又是一个地痞做不到的。

　　丽达回到长阶尽头俯视这个暗室，觉得这与其说是个牢房，倒更像是……刚吃完活章鱼没来得及收拾的餐盘。

　　那些挣扎与自残，那些血痕，都是进食前的一点乐趣。

　　这想法毫无根据，却让丽达寒毛直竖。

　　她摸了摸后脖颈，一转身就与拈花的佛像对视。

　　佛像似乎一直是这么笑的，笑得恬淡、无奈、悲悯……肯定？祂像是在笑着肯定丽达的想法。

　　丽达使劲摇了摇脑袋，怀疑这佛香里是不是掺了什么迷惑心神的东西。

　　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

　　丽达直觉不妙，复原了机关，又将自己留下的痕迹清扫干净，就迅速离开了这所荒宅。

　　外头阳光炽热，冲淡了丽达身上从荒宅带出来的阴冷血气。

　　丽达眯眼看了看太阳的方位，看样子大概是三四点左右。

　　她在暗室耽搁了太多时间。

　　幸好还来得及去柳芝善家一探。

　　柳芝善住得离羊宅不远。

　　丽达打算故技重施，从柳宅后墙翻进去。

　　没想到离很远就见一个做妇人打扮的小娘子在后门徘徊哭泣。

　　丽达慌了半响，索性加入，一边向前走一边掩面痛哭。

　　那小娘子吓得止住哭声，随手捡起院墙外掉落的枯枝，很警惕地问道：“你是谁？又在哭什么？”

　　丽达泪水涟涟，一副很不高兴被这样质问的样子：“那你又是谁？在哭什么？”

　　小娘子擦了擦挂在脸颊上的几滴泪：“我是这家主母的妹妹，在哭自己的姐姐。”

　　丽达紧接着说：“我是这家主人的兄弟，在哭自己的哥哥。”

　　小娘子狐疑地打量着面前人：“我从没听过柳芝善有什么兄弟。”

　　丽达摆摆手：“我和哥哥是莫逆之交。早年间流落此地他给了我一碗饭吃，我就认他做大哥，说以后发达了要回赠他黄金一千两，谁知道故地重游，斯人已逝！”

　　说完，丽达又捶胸顿足的痛哭起来。

　　小娘子看丽达哭得真切，信了大半，遂嗤笑：“他一顿饭哪值黄金千两，你们这些傻子，只会被他的笑脸骗得团团转。”

　　丽达抹了把眼泪：“哦？空口无凭，你凭什么给我大哥乱扣帽子？”

　　小娘子咬牙恨道：“你怕是不清楚他的为人，你出去打听打听，他是怎么对我姐姐的。”

　　丽达是个很合格的倾听者，不用她费劲找人打听，这小娘子就把来龙去脉交代得清清楚楚。

　　小娘子姓俞，是茶商之女。俞茶商只生了两个女儿，也就一心要将家业交给这两个女儿，打算招个上门女婿。

　　因此，俞家姐妹从小跟着父亲走商路熟悉自家产业。

　　某年路过此地，俞家大女儿被柳芝善勾了魂。

　　那柳芝善坚决不肯做上门女婿，又用什么绝不纳妾，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甜言蜜语哄着，俞家大女儿就被这番言语哄得和家里闹掰，嫁给了柳芝善。

　　虽然和家里闹掰了，但俞家父母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小女儿给大女儿寄钱补贴家用。

　　柳家就用这钱买了个新宅子。

　　那几年婚后生活还算美满。

　　但一直没有孩子，逐渐成了柳芝善的一块心病。

　　虽然镇上人人都子嗣不丰，但柳芝善坚信自己命中该有子。

　　不是他的问题，那是谁的问题就不言而喻了。

　　所以他纳了妾，一个不成又一个的纳。

　　俞家女哭了闹闹了哭，没有丝毫办法。

　　她想和离回家，柳芝善不许，还切断了她与家里的书信来往。

　　那些年里柳教出了一个得意门生，先是考中解元，后步步高升，一点点爬上权力中心。

　　柳芝善仗着这个并不把俞家放在眼里。

　　等俞家长久接不到女儿的书信，发觉不对的时候，已经无力把女儿抢回来了。

　　在俞家人眼里，柳芝善最会用那张伪善的面具哄骗人，当年不说是俞家大女儿，就是俞父也被他装出来的痴情与君子风姿打动，只是到底不放心女儿远嫁，到底不愿意好好的继承人洗手做他人妇。

　　柳芝善也最珍惜他经营出的名声，因此死也不肯放俞氏女归家，只因为这样“闹出来不好看”。

　　也许人贱自有天收，柳芝善卷进了什么食人案死了。

　　但闻讯而至的俞家人把柳宅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俞氏女。

　　她失踪了，同柳芝善的几个妾一起。

　　生死不知。

　　小娘子讲到这已是泣不成声：“我姐姐，三岁能识字，五岁诵诗书，七岁已然开始看账本！我那么好一个姐姐就这么被你大哥这个贱人毁了！家中父母拜托了人天南海北的去寻，一年了，怎么找也找不到。”

　　丽达摸摸鼻子，她感觉对面的小娘子在用眼神杀人。

　　两人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想到：一年都找不到的人，性命真是悬了。

　　小娘子一时气血上涌，也不顾对面看起来是个彪形大汉，指着丽达的鼻子就开始骂：“你真是识人不清，那个贱人哪里还值得人为他哭。他看似高洁、亲切、仁善，其实卑劣、傲慢、薄情，平日里最喜欢披一张君子的皮装人样，其实内里是只豺狼，时时想着要把你吃了。”

　　丽达连连点头：“您说得对，我识人不清，呸呸呸，他就是只豺狼，看起来像个人，其实最爱他自己，其次爱身上披的那张皮。您缓缓再骂，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小娘子这才扶着院墙重重出了一口气，把脸上的眼泪都拿帕子拭干净。

　　不开玩笑，丽达在一边看着这位又哭又怒，真怕人一时喘不上气怄死过去。

　　俞娘子擦完泪发现丽达还杵在那，很是不解。

　　丽达一看这位的眼神就赶忙解释道：“虽从小娘子口中得知了柳芝善那厮的真面目，可他到底于我有一饭之恩，是以我想查查这桩案子，抓住幕后真凶。”

　　“所以你要进这宅子查案？”

　　丽达：“莫非小娘子也想进去查查自家姐姐的踪迹？”

　　一阵同道中人间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