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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过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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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校门,指指旁边的步行道,冉婧姝发信息说:“去那边。”
跟着她走到步行道上,于延年止不住脸上的笑意,把花塞到她怀里,呢喃说:“怎么出来这么快。”
冉婧姝也不嫌害羞了,用他的方法拿话堵他:“急着见你。”
闻言,于延年明显的怔了一下,接着,脸上笑意更甚。
没来由的,他想抱抱冉婧姝,想把她拥进怀里,告诉她自己很想他。
但他没那么做。
只是问:“真的?”
冉婧姝点头,没有否认,她说:“我们学校人录视频发到校群了,你信息发的迟了点,我提前在手机上看到你了。”
呵呵笑了两声,于延年表示没什么,他说:“视频里的,和我本人不太一样。”
冉婧姝不解地问:“哪里不一样?”
“那会儿满心期待见到你,现在如愿,觉得圆满了。”于延年回答。
冉婧姝又问:“就这些,没别的了?”
“当然有。”笑意然然盯着她的眼眸,于延年说,“我想抱抱你。”
冉婧姝摇摇头,觉得少了什么,就说:“下次吧,这样太单调。”
其实于延年知道,自己这么说过分唐突了,也没想过冉婧姝会同意,只是一时心直口快,不经大脑思考就说出来了。
他特别真诚地道歉:“对不起,有点唐突。”
冉婧姝不在乎,捧着花嗅了嗅,提建议说:“下次放张小卡片进去。”
那会儿于延年还没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后来问了向嵩和陈廿,他才明白,原来冉婧姝是在给他出表白的主意。
二一年开春,冉婧姝姐姐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家庭,她只能一个人守在空荡荡的房子,等姐姐有空回来。
偶尔,她也会自己买些东西,去她单位看她。
时间过的很快,半年时间眨眼过去。
姐姐怀孕了,胎像不太稳,只能辞了工作在家养胎。
姐姐告诉她说:“很快,你就要再添个亲人了。”
那会儿正赶上冉婧姝职高毕业,她报了对口升学,埋头死命复习半年,考完试后才停歇。
那段时间太累,白天上课做题,晚上熬夜刷题,手机也不怎么看,于延年给她发来的信息,她也没怎么回,拍照说自己报考了要备考参加考试,于延年也一直鼓励她,照常给她报备自己每天都干什么了,不过都是避重就轻,没提自己在工地干活的事儿。
突然的一天,五月中那会儿,于延年突然不给她发信息了,她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来回翻聊天记录也没找到其他原因,还以为他是怪自己不回信息。
聊天界面以他的一句“考试加油,我先不打扰你”为结尾,考完试之后,冉婧姝给他发信息,表明歉意,说自己这段时间有点过分忽略他了。
冉婧姝打了很多字发过去,问她们什么时候再见面,给他挑了顶帽子和围巾,打算送给他。
于延年却说:“我们还是别见面了。”
冉婧姝追问:“为什么?”
于延年答:“没什么原因,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日子,你应该继续往高处走,不是囚在我身边。”
所以,他是觉得,她俩不在一个阶层了,不想拖累她。
冉婧姝挽留他:“我不在意。”
于延年说:“是我在意,何况,我们没在一起,还是早点结束的好。”
把自己关在屋里待了几天,知道他还是敏感自卑,也不想自己以后再心累,冉婧姝赌气删除他的好友,归到正常生活里。
她并没有说过嫌弃他的话,也没想过和他分开,是他自己在坚持,她的挽留他也没有看在眼里。
她没错。
六月后的暑假,去看了姐姐几次,冉婧姝又去烟波街那家商场打暑假工,向嵩和陈廿也在。
她又恢复了往常要强的模样,干什么都是一个人,吃饭睡觉干活都不需要别人帮忙,仿佛身上带刺,不再让任何人靠近。
两只手都搬着东西没办法往仓库放时,男生说要帮她开门,冉婧姝用手肘按下门把手,自己进去了。
摔碎餐盘被浓汤烫到时,男生说要给她买烫伤膏,冉婧姝捡起地上的瓷片渣拖好地板,用冷水冲了冲被烫伤的地方,翻出自己的烫伤膏抹在伤口上。
□□告诉主管让他安排男生去搬食材,让冉婧姝歇着时,冉婧姝冲在前头,气呼呼地反驳:“我又不比他们弱。”
然后一口气搬了不少东西从一楼上到四楼。
“你这孩子,怎么变化这么大。”□□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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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和冉婧姝说过分开,于延年就一直把自己关在工地宿舍里,这半年他挣了不少钱,够给于炻交房子的首付。
不好的是,五月十一号那天高空作业时,他从架子上摔下来了。
虽然有护腰卡着,但还是摔断了半边胳膊和右腿,在医院躺了很多天,才拆掉石膏和钢钉,监工给他按工伤算,包了不少钱,出了医药费,工资三倍照开,一个月能拿到四万五的工资。
这些七零八落的钱加起来,能给于炻买套全款房再安家。
但是监工告诉他,工地决定不再聘用他,等他伤好了,会再给他拿些安抚金,到时让他拿了钱离开。
因为他干活太拼,不怕死一样,再危险的活都敢上。
而且以后,他应该是个废人了,左胳膊没知觉,□□将终身瘫痪,只剩左腿能稍微动弹,但也好不到哪儿去,医生在考虑要不要给他截肢安个假肢。
于延年不同意,宁愿自己坐在轮椅上一辈子盖着毛毯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过,也不想面对自己身体的残缺。
于延年和监工协商,说自己不想住院,后续不会追责,条件是把他原本应该住院花的那些钱折现拿给他,监工同意了。
医生没办法,只能放他回来。
他现在整天待在工地宿舍里,吃喝都有人送,上厕所就自己摇着轮椅去,洗澡就坐在凳子上自己洗。
有时候也会有活不下去的念头,他现在可以说是什么都干不了,一辈子只能坐在轮椅上,没人照顾,没人关心。
但是后来又想到自己还没看到冉婧姝嫁人,他不能就这么走了,他要看她幸福。
七月九号那天,工地上来了一个生人,面容姣好,皮肤白净,穿着简单的红裙子,背了一个单肩帆布包,里面鼓鼓的,应该是放的有东西。
一进到施工区域,连安全帽都没戴,她就不停询问:“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个受伤的刚成年的男生。”
没人答话。
无奈,转了一圈儿,才找到工地那个监工,站在外面敲门很长时间,监工才开门。
她问:“你好,你们这儿有没有一个叫于延年的男生,我是她女朋友,来看看他。”
看她焦急的模样不像是说谎,眼里还含着泪,应该是很紧张他。
监工说:“有这个人。”
然后发了善心带她去找他。
三楼右手边第二间宿舍,木门虚掩,手机开着,声音很大,在放一首熟悉的歌。
监工敲敲门,说:“于延年,你女朋友找你。”
里面的人关掉手机回应他:“我没女朋友。”
监工看着她,皱着眉不可思议地问:“你骗我?”
冉婧姝没答话,推开门,看到他沧瘦的背影时一瞬间哭了出来,她说:“于延年,你不能这样。”
听到她的声音,轮椅上的人很是惊讶,身体抖了半晌,几次想回头,扭到一半时,又转回去。
一直隔了很长很长时间,他才说:“回去吧,我不认识你。”
“于延年,你撒谎。”冉婧姝揪起半边裙摆,站到他面前,“这条裙子,还是你送我的,你说你不认识我,不违心吗?”
用右手扯过腿上搭着的薄毯,从她腰边圈起来一直垂到地上,怕她走光。
回过头颔首对监工说:“麻烦你了。”
见他下了逐客令,监工把门关上,漫步离开了。
松开握着裙摆的手,冉婧姝特委屈,几行泪并排落下来,然后又笑起来:“还说不认识我。”
她那么做,就是因为她知道于延年不会再赶她让她狼狈离开的。
说到底,他还是怕她有危险。
监工才走不久,于延年就因为手上没力气,松开了提在她腰边薄毯的手。
顷刻间,薄毯掉到地上,渲染起不少尘埃。
于延年眨眨眼,心脏猛的一颤。
咽咽口水很快又恢复正常。
重新打开手机,播起汪苏泷的那首足矣让他不起任何情绪的《站台》,于延年说:“坐吧。”
冉婧姝摇头,捡起地上的薄毯放到一边,取下自己的单肩包,从里面拿出一条崭新的轻盈的小被子。
抬手把它放到于延年腿上,动作刚进行到一半,于延年用右手拦了一下,闭着眼说:“脏。”
冉婧姝又一用力,冲破了他的防线,喃喃说:“我洗过了,不脏。”
于延年不带任何情绪地摇头:“我说我脏。”
窗外夏色平和。
“不在乎,我什么都不在乎。”冉婧姝执意要把那个小被子搭在他腿上,几滴泪落在上面,她说,“于延年,我们不该这样。”
于延年闭着眼不说话,眼皮遮挡之下的眼球却不停翻滚。
冉婧姝继续说:“向嵩和陈廿要是不告诉我,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瞒着我,我找了你五天,跑了宁海五个在施工的工地才找到你,我这么费力,不是想听你说放弃的。”
“于延年,你得说话。”她说。
汪苏泷唱到:
“屋檐下的裙摆,
风吹着我斑白,
时光如流水一样,
到九月又淌回来,
雨水将笑晕开,
需要什么对白,
在这个别离时代,
谁会奢侈的谈爱,
雨花只能盛开,
却不能去澎湃。”
睁开眼,听到焦躁的蝉不停唱鸣,心里泛起不少涟漪,于延年缓缓开口:“这首歌,是你分享给我的。”
冉婧姝当然记得,当时她说:“我最喜欢汪苏泷的这首歌了。”
但是现在,这首歌仿佛要见证她们的分别。
她说:“于延年,这样不行。”
“没什么不行的,我现在是个废人了。”于延年抬手,用尽力气摸了摸她的额头,“冉婧姝,别再只执着我了,你身后还有很多人,只要你肯回头看他们,就会比跟着我过的幸福。”
“于延年,身后的人,我只看到了你。”她握住于延年枯瘦的手,一字一句真诚地说,“这么多年,我只对你心软过,也只对你动心过,你不能这样。”
“我们不是说好要共患难的吗?”
从她温热的手心里抽出手,忍住泪意,于延年说:“不算数了,所有的一切,都不算数。”
“婧姝,别逼我了,我这辈子也什么都做不成了,只想残活于世,看你嫁人。”
“婧姝,别逼我了,我连自己都没办法面对,更没办法面对你。”
————
八月的时候,成绩出来,以全校第一的好分数,冉婧姝顺利考入大学,名次跻身全省医护专业前二百。
九月,进入校园,姐姐、姐夫来车站送她。
临走时,冉婧姝从包里拿出来自己买的那顶帽子和围巾,给了姐姐,叮嘱她一定替自己送给于延年。
还有一封手写信。
信的内容,只有于延年知道。
宁海的天气一如往常,总是趁人不备来上一阵急雨,从一九年到现在,两年过去,物是人非。
一九年,她和于延年初识。
二一年,她和于延年诀别。
望着湛蓝的天,转身进去等高铁。
在冉婧姝看不到的地方,轮椅上坐了个人,也是来送她。
他摇着轮椅来,又摇着轮椅去。
两个月不见,于延年苍老了不少,脸上胡茬多到刮不及,身体也越来越瘦弱。
冉婧姝坐上高铁离开之后,姐姐来看他,把围巾帽子一股脑都套在他身上。
世界高速发展,时代不停变迁,于延年终是赶不上一切。
那首《站台》,又在他耳边回响。
“踏雪脚印一排,
无声也很精彩,
旧唱机还陷在,
你哼的歌不肯出来,
情绪淹没在人山与人海,
这个送别的站台,
是我们生命里默认的留白,
火车的离开扬起你裙摆,
仿佛从未曾离开,
时代总对这样的故事不理睬。”
从最开始,这首歌就在映照她们的分别。
是他于延年失约。
脑海里浮现出冉婧姝抱着玫瑰花束时说“下次放张小卡片进去”时的场景。
又想起自己曾在微信上告诉冉婧姝,让她等等自己,等自己有钱时再娶她时的场景。
所有的一切,是他未能如约。
冉婧姝从没对不起过他。
那一年,他把于炻叫回来,买了套房,攒好结婚要用的钱,让于炻去到于母坟前,给她磕头。
于炻跪到地上磕了三个头,望着干净没有杂草的坟包说:“妈,我没怪过你。”
于延年如约把房子和钱交给他,撕了欠条,和他断绝兄弟关系,独自飘零一方。
他对于母说:“妈,我做到了,你也该爱我一次。”
很多时候,于延年总是想,如果他自私一点,多为冉婧姝和他自己着想,结局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会不会,和冉婧姝走到最后的人,是他。
但他不是一个自私的人。
二零二二年一直到二零二七年,冉婧姝每年都去看他,可他却闭门不见,每一次都在把她往外推。
那一年,冉婧姝二十四岁,正在读研。
她告诉于延年自己学的是医,一定想办法治愈他。
于延年却摇头,说自己不会有救的。
实际上,他只是不想拖着自己残缺的身躯去面对冉婧姝。
“婧姝,等你有了自己的家,过的足够幸福,我才高兴,这是我现在唯一期盼看到的。”
“婧姝,让我如愿一次吧。”
隔着那扇紧闭的门。
冉婧姝呢喃:“于延年,你何尝不是在逼我。”
她这一辈子,唯一一次对除了亲人之外的人心软,但是那个让他心软的人,又一次次把他往外推。
她们之间,还是有了一道隔阂。
二零三零年,冉婧姝二十七岁,也是那一年,她订婚了。
于延年终于如愿能够送她出嫁。
他偷偷去见过她的未婚夫,文质彬彬,成熟稳重,长相不错,经济条件也好,最重要的是,他很爱她,眼里除了她容不下外人,能给冉婧姝一个很好的未来。
于延年怎么看怎么满意,婚礼那天坐在台下喝的烂醉,一直以表哥的身份叮嘱他,让他一定保证对冉婧姝好。
也是那一年,冉婧姝放下了,她明白,错过就是错过,过去也就是过去,她有当下的生活,有很爱她的人。
她已经失去过一次,不想再失去这个视她如珍宝的眼前人了。
婚后,她们常去度蜜月,去过二人世界,冉婧姝足够坦荡,没有隐瞒他,订婚前就把曾经她和于延年的一切告诉了他,不为她们的感情留后患。
他表示没什么,年少时的心动,在所难免,过好当下才最重要。
婚礼那天,于延年拉着他一直叮嘱,他就知道,那个自称表哥的人就是冉婧姝之前和他提过的十六岁那年遇到的少年。
他也不过是陪他作戏。
他和冉婧姝过的很幸福,因为他知道,他很爱他的老婆,他的老婆也爱他。
抛去一切,冉婧姝依旧钻研医学,想为于延年治疗。
但他还是不肯。
后来搬家时,和自己老公闲聊,才从他口中得知原来从职中那时候开始,一直到本科和读研,她们都是校友,她的老公一直暗恋她。
直到变的和她一样优秀,才有站到她身边的勇气追求她,原来从他的视角来看,他出演的是暗恋成真的戏码。
所以,老婆曾经和于延年的一切,就算她不说,他也知道的一清二楚。
她们过的很幸福,他足够信任她,从不干涉她的生活,他也给足了冉婧姝安全感,身边没有异性,婚戒一直戴到手指上,只有上手术台时才会取下来。
他的这个老婆,他宝贝的紧,眼神都不舍得让她变一下,神色稍微一变,就觉得是他自己做错了事,变着法哄她。
橱柜里没有她用的围裙,厨房不舍得让她进一下,吃饭也是他做好端出来,盘子都不让她碰一下,更别说吃完饭洗碗。
她们刚结婚那会儿,冉婧姝还是特别要强,浑身的刺儿,谁都不能惹。
后来,他把她宠的没边,不泯灭她的性格,放任她怎么高兴怎么来,却又悄悄替她处理好一切。
他在时,冉婧姝受不了半点委屈,他不在时,除了工作以内的地方,冉婧姝也不心软,因为她知道就算自己真的闯祸了,也会有人给她兜场。
反观于延年,自从冉婧姝结婚后,他颓废了不少,觉得生活空落落的,没有一点盼头。
她结婚时,他包的那个大红包,她们也没收,又还给他了,说让他顾好自己生活就行。
后来,冉婧姝再也没见他,只来过一次,说要看看他的腿,想办法为他治疗。
但他没见。
他还是不能袒露自己的伤疤给她看。
那之后,她们就再也没有交集了。
于延年低估了她的狠劲儿。
她对他的好,不停的挽留,让他忘了她是一个心狠的人。
婧姝,我要走了。
二零三一年,确认冉婧姝过的足够幸福,于延年选择放弃生命,不再残活于世。
于延年这辈子,过的一点都不好,少年时代被人欺凌,后来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喜欢的人,却没有结果,追寻二十多年的母爱也没得到,还搭了自己健康的身体进去。
不过,都不重要了,于延年吞了一整瓶安眠药,即将迎来解脱。
十年前你写的那半封信,成了我自己的念想。
半纸,忆终生。
“历尽万难,我们终于成了对方生命里的过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