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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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桐街派出所的询问室里，黎诗正在被两位警官问话。
此刻，她深埋着头，躬起瘦小的身子，把双臂紧紧地抱在胸前，难以自控地颤抖着。
显然，她还没有从刚才那场惊吓中缓过神来。
坐在黎诗对面的女警官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一个外地女孩子背井离乡来到庆昌，竟然遭遇了入室挟持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惹人怜惜。
女警官起身去给黎诗倒了一杯水，轻轻放到她的面前，温声安慰她，“姑娘，别怕，想起来任何线索都可以告诉我们，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帮助你的。”
黎诗战战兢兢地点点头。
过了好一会儿，她稍微镇定了一些，说话不再语无伦次，才抬起那张苍白如纸的脸看向女警官。
她的眼神中透着深深的恐惧，连声线都在发颤，“警官，我，我觉得，我可能已经被他盯上了！”
“盯上你？”另一位男警官立刻意识到这个案子可能并不是偶然事件，表情更加严肃起来。
“是的。除去今晚，我还见过他两次。一次是在万兴街路口旁边的小巷子里，一次是在我们科室的病房里。”黎诗往鼻梁上推了推自己的眼镜，说道。
“你肯定这三次你见到的都是同一个人？”男警官问。
黎诗迟疑了一瞬，然后摇了摇头，小声说，“其实，我并不百分之百确定。前面两次，我都没有看到他的正面。今晚，他又戴着帽子和口罩。”
“那你凭什么认为他们就是同一个人？”
“因为他们身高和体型相仿，都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戴着同样的黑色鸭舌帽。”
两位警官互相对视了一眼。
显然，这个理由并不能说服他们。
“说起来可能难以置信，但我今晚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几乎是下意识地认为他就是我见过的那个人。”黎诗补充道。
“那你最近有得罪什么人吗？或者跟什么人产生了利益纠纷？”女警官接着问。
黎诗沉思了好一会儿，然后摇头，“没有。”
“好吧，那你还有什么可以提供给我们的线索吗？”男警官问。
“没有了。”黎诗再次摇头。
“那今天晚上就这样吧！如果你再想起什么，随时可以再来找我们。”
“好的，谢谢两位警官。”
黎诗跟着两位警官出了询问室，好友谢雨佳立刻上前去扶住她。
“诗诗，没事儿吧？”谢雨佳关切地问。
“没事儿，我们走吧。”黎诗拍了拍谢雨佳挽住她的手，努力扬起唇角，向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黎诗不笑还好。她这勉强地一笑，弄得谢雨佳也忍不住带起了哭腔，“傻丫头，都这时候了还顾着安慰我呢！”
“黎诗先去我那儿跟雨佳一起住几天吧，你那个家暂时先不要回了。我先送你们，我一会儿回我爸妈那儿去。”王皓赶紧插话打断这两个情同姐妹的女孩子即将崩溃的情绪。
一个谢雨佳已经让他够头疼了，要是再加上一个黎诗，两个女人一起哭，得要了他的命。
王皓的车就停在派出所门口。
黎诗和谢雨佳上了车坐在后排。
黎诗轻轻地把头倚靠在谢雨佳的肩膀上。她刚刚才从一场生死攸关的灾祸中逃离，恐惧与疲惫交织，此刻，她只想寻找一个温暖的港湾求得一丝的安慰。
可她一闭上眼，那些可怖的场景就如梦魇一般浮现在她脑海里，让她心惊肉跳，无法平静。
就在一个多小时前，黎诗刚换完睡衣要去洗澡，就听见了敲门声。
她走到客厅，看见沙发上的备考资料，那是她为谢雨佳准备的。
她还以为是这个常常丢三落四的好友又折回来拿资料来了，便毫无防备地开了门。
却没承想，在开门的一瞬间，一个高大的黑影把她往里面用力推了一把，然后一闪而进，从她身后严严实实地捂住了她的口鼻。
他的动作速度极快，黎诗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那人的模样。
冰冷的刀尖就抵在她的颈动脉处，冷意顺着皮肤像电流般瞬间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黎诗立刻认清了一个残忍的事实，自己已经被歹徒挟持了。
恐惧使黎诗的身体不听使唤地发出细微的震颤。
于是，她僵直着身体，竭力地控制着自己，丝毫不敢动弹，唯恐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也能让那刀尖刺破她的血管，让她命丧当场。
黎诗的眼泪夺眶而出，她无法自制地发出呜咽声。
“想活命就别出声！”低沉沙哑的声音，像冬夜里的冰锥透着刺骨的寒意。
黎诗立刻屏气凝息，配合那歹徒的指令。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纷乱的脚步声，听起来人数不少。
那些声音由远及近，又由近到远，最终消失在黎诗的家门口。
黎诗的心“咚咚”地跳得飞快，好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
她听见外面有人说，“大哥，怎么办？这小子不见了？”
“我亲眼看着他跑进了这栋楼，一定还躲在这栋楼里。”
“这里的住户不少，大多还是老年人，总不能一家一家地闯吧，动静闹大了，不好收拾。”
“走！去外面堵他！甭管他躲在哪儿，总是要想办法出去的！等老子抓到他，非得弄死他！”
等那些人走远了，门口变得鸦雀无声，那歹徒才将冰冷的刀子从她脖颈处移开，转而抵在了她的后腰处。
“按照我说的做，我就绝不会伤害你！”声音依旧冷漠。
终于得到了一线生机，黎诗疯狂地点着头。
捂住她口鼻的那只手终于松开，黎诗终于得以顺畅地呼吸。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廓剧烈地起伏着。此刻，她才感觉到自己已经脱离了刚才那种濒临死亡的窒息感，仿佛又活过来了一样。
“全国医学考博英语真题及答案。”那歹徒漫不经心地念出一行书名，声音仍然不带有一丝温度。
随即，他又问道，“你是医生？”
黎诗瞬间反应过来他一定是看到了沙发上的备考资料，刚刚才稍微松懈下来的身体又立刻紧绷起来。
他，他不会是要利用我的专业帮他做些违法的事吧？
“别紧张！”那歹徒像是看穿了她心中的顾虑，接着又问，“医药箱有吗？”
黎诗小声“嗯”了一声。
“去把医药箱拿出来！”说完，那歹徒又补充道，“老实点儿，虽然我受了点小伤，但是要对付你一个女人，那也是绰绰有余。”
黎诗点了点头，慢慢地走到电视柜前面，拉开下面的抽屉，拿出了医药箱。
她提着医药箱转身再走回来，眼神刻意向前扫了一眼。
只是这一眼，黎诗心中突然一凛，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一样的黑色鸭舌帽，一样款式的黑色风衣，一样的身高和体型，她曾见过两次。
可惜，今天他的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眼睛，再加上又戴着口罩，黎诗没有办法看清楚他的脸。
就在这短暂的愣神之际，对面的歹徒似乎也有些意外，微不可察地愣怔了一下。
黎诗见他右手捂在左侧锁骨处，衣领口那里隐隐约约可见鲜红色的血迹，便拎着医药箱继续向他走去，却突然被他叫停，“别过来！转回去！”
黎诗立刻顿住脚步，不明所以地又转过身去，只听到一声“咚”的关门声。
过了许久，身后依旧悄无声息，静得让她心里面发怵。
黎诗小心翼翼地回头，身后已空无一人。
她全身紧绷着的肌肉这才完全松懈下来，腿软得差点跪倒在地上。她这才拖着一双像灌了铅的腿，回到卧室里，拿手机报了警。
翌日，黎诗向科室罗主任请了假。
主任听说黎诗的遭遇，也有些担心，让她不着急上班，先好好休息几天。
黎诗谢谢了主任的好意，说自己会尽快调整好状态，尽快恢复工作的。
她只休息了一天，就又回到了工作岗位上。
看到黎诗来上班，科室的同事们纷纷都来问候。
黎诗笑着回应他们，“放心吧，我没事儿，剩下的事情都交给警察去处理了。”
她先去查了房，然后坐在电脑面前开医嘱，写病历。
“请问黎医生在吗？”门口有人问。
黎诗抬眼望过去，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男人在向里张望。
那男人个子挺高，脸上很干净，眼神明亮，鼻梁高挺，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衣，领口微微敞开，两只袖子轻轻挽起来，露出漂亮的手腕。两条穿着西裤的腿修长笔直，把人显得极其挺拔。
“我就是黎医生。”黎诗回应道，“请问你是？”
“你好，黎医生，我是20号床周德的家属。”那男人走进来坐到黎诗办公桌旁边的椅子上，“我是来了解我父亲的病情的。”
“哦，周德啊，他的诊断是明确的，高血压导致的脑出血。”黎诗从电脑上点开周德的影像资料开始跟这位家属解释周德目前的情况，现阶段他们的治疗方案，以及患者将来的愈后等等的问题。
“这个病的致残率、致死率都很高。他目前的情况算是脱离了危险期，已经进入恢复期，所以才转到我们康复科来康复治疗。但恢复期的时间很长，短期内可能看不到明显的效果。而且，他的愈后可能不好，你们要做好长期照顾他的准备。”
周德的儿子听完了黎诗的话，抿直了唇线，深吸了口气，仿佛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说，“好的，我了解了，劳烦您费心了。”
黎诗礼貌性地向他回应一个笑容。
他一离开，外面护士站的几个小姑娘就兴冲冲地进来围着黎诗七嘴八舌地问，“黎医生，刚才那个男的是谁啊？”
“好帅啊！气质好温柔啊！”
黎诗看着眼前这几个花痴，无奈地笑了笑，向她们提供了线索，“20床周德的儿子。”
护士长听见手底下的人跑到医生办公室来摸鱼闲聊，进来把她们都打了出去，“人家黎医生自己还单着呢，轮得到你们？都给我回去该干啥干啥！”
黎诗赶紧避嫌道：“我可没那意思啊，别带上我。”
黎诗下班的时候，谢雨佳还在手术室里。
这下她可犯难了。
她今天本来想坐谢雨佳的车一起回去，可现在谢雨佳还在手术室里出不来，她只能先自己打车回去。
现在正值下班高峰，路上车水马龙。
黎诗打开打车软件，输入了定位，发送过后一看，好家伙，前面还排着二十几个人呢。
眼看着天幕渐渐暗淡了下来，像是要下雨的样子，黎诗无奈地站在路边一边刷手机一边等车。
“黎医生！黎医生！”黎诗似乎听见有人在叫她。
她抬起头一看。她面前停着一辆白色宝马。后座上的人降下车窗在叫她。
她一眼就认出来，这是20床病人周德的爱人，钟梦梅。
“黎医生，你要去哪儿啊？我们送你！”钟梦梅热情地邀请她上车。
黎诗读研的时候，她的老师就反复地告诫过她，要适当地跟病人和患者保持一定的距离，以免在病人的病情面前丧失理性的判断能力。
所以，黎诗一般不会随便接受病人和家属的好意。
“谢谢您，您先走吧，我已经打好车了。”黎诗拒绝道。
可钟梦梅已经打开车门下了车，拉着黎诗往车里塞，“正是下班的点，又快要下雨了，哪里好打车？你可别跟我客气！”
黎诗本来还想拒绝，可眼看着医院门口已经堵上，后面的车不停地按喇叭催促，她只好跟着钟梦梅上了车，跟她一起坐在后座。
“黎医生去哪儿？”前排的司机问。
黎诗朝前看去，才发现司机正是今天来找他了解病情的家属。
“七里香都，麻烦你了。”她答道。
车子启动，钟梦梅就开始跟黎诗闲聊，聊着聊着，又聊到了周德的身上去。
“扬扬，你知道吗？你爸发病那天，也是黎医生到家里来接的。你爸能保住这条命，多亏了黎医生哦！”钟梦梅倾身向前，对她儿子说。
“我知道了，你都说好多次了。”周扬通过前排的后视镜跟黎诗对视了一眼，然后扯起一个爽朗的笑容，对黎诗说，“黎医生，我爸的事情，真是太感谢你了！”
黎诗不好意思地说：“你们太客气了，那都是我的工作，是我应该做的。”
黎诗想起一个月前，她和谢雨佳还在急诊科转科。那天接到了一个出120的任务，接回来的患者便是周德。
当时周德的病情很重，他们赶到的时候人已经失去了意识，好在除了血压高以外，其他生命体征还算平稳。
他们把周德接回医院，送到CT室打了CT，然后把病人送进了重症监护室里准备开颅手术。
说起来也挺戏剧性的。
那天万兴路上有一辆大型货车违规进入市区，又在路口上抛了锚。
路上堵得水泄不通，救护车过不去。
黎诗他们一行人只好用担架车推着抢救设备，从旁边的一条小巷子，走捷径绕到小区里面去接病人。
那天，她就在那条巷子里，第一次碰到了那个挟持她的黑衣男人。
当时，她正蹲在地上系散掉的鞋带。那男人匆忙地从她身边经过，挥手时打掉了她的眼镜。等她从地上摸到眼镜站起来重新戴上，那人已经走得远远的，只留下一个背影。
她之所以印象深刻，是因为她在见到那个背影的一瞬间，仿佛看到了一个极为熟悉的人。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她的心骤然一惊，连心跳都停止了一拍。
她站在原地呆怔了一瞬，然后几乎是出于本能地跑着追上去，可那人走得又急又快，转眼已经不见了踪影。
第二次产生这样的感觉，是在一个星期以前。
那天晚上，黎诗上夜班。
等她写完病程记录，办完那一堆出院病历，已经凌晨了。
临睡前，她想起交接班的时候，白班医生特地跟她交代过，病房里一个脑梗死的患者白天因为突发的心律失常，诱发了心衰，还戴上了呼吸机。
黎诗不放心，又去病房里转了一圈，确认了那位患者的状态稳定，心电监护、呼吸机都运行正常，才准备回值班室去睡觉。
就在她走出病房门口的一瞬间，她眼角的余光瞥到一个熟悉的黑色身影从楼梯口一闪而过。她立刻紧跟上去，可到了楼梯口，那身影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黎诗回到护士站，指着那个方向，询问坐在那里的护士：“你刚刚看到有人从那个楼梯口出去吗？”
“楼梯口？”护士抬头朝那边望了一眼，“没看到。”
黎诗疑惑地站在原地，心中不禁有些惊惶。
难道，是自己又产生幻觉了？
直到那天晚上她被人挟持，她才意识到，这一切都不是幻觉。
他，也不是自己想找的那个人。
他声音低沉喑哑，不似那样的清透爽朗。
他浑身散发着一股凌厉冷冽的气息，也不似那样的朝气蓬发。
再者，一个信仰坚定的警官，绝不会做这种犯法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