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尤加利的女孩》语小遥

6、事业线

　　带着磁性的声音擦着脖颈钻到耳朵里，林雨竹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在这狭小空间里本来就焦虑，此刻又添了羞愤，已经在炸毛的边缘。

　　不行，怎么也不能输给这渣男。

　　她倔强地仰头，对上那双清秀又冷酷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别自作多情了，我只是来要回我的伞。”

　　“哦？”尤嘉仍是一副了然的表情，“所以下一步，是要我的电话咯？”

　　电梯门开了。

　　尤嘉头也不回地走出去，甩下轻飘飘的一句：“17965507788，记好了哦。”

　　林雨竹来不及怼人，眼睁睁看着那双细长腿迅速消失在大堂门外。她的额角渗出微汗，一手按在在小羊皮单肩包上，掐出几道深深的指甲印。

　　楼上的秦琪终于吵完了架，发现两份合同扔在桌上，林雨竹已经不在会议室。她在走廊里张望，没有看到人。

　　林雨竹接听电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雨竹，你在哪儿？已经下楼了吗？”

　　“嗯。”

　　“对不起啊，刚才有件急事要解决。你怎么不等我送你？你坐电梯下楼的？一个人吗？”

　　“不然呢？！”余怒未消的林雨竹找到了发泄对象。

　　“啊，你没事吧？”秦琪迅速走进下行的电梯，“雨竹，我正在下楼。在大堂等我一下，你又忘记合同了吧？签完自己留一份。”

　　“我着急回家，你回头寄给我好了。”林雨竹挂断电话，却刻意放慢了脚步。

　　不过片刻，秦琪就从后面一路小跑追了过来。

　　“好了对不起，是我疏忽了！”秦琪一把拉住林雨竹，在休息区坐下，弯腰揉起脚踝。

　　林雨竹看着她的高跟鞋，忍不住笑道：“不愧是你，穿这么细的高跟，还跑得这么利索。拼命三娘。”

　　“不拼能行吗？哎，这会儿也快下班了，一起吃个晚饭？我请你。”

　　林雨竹指了指秦琪胸口，一脸嫌弃：“吃个饭就不要这么拼了吧。你把事业线挡一挡，我就跟你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交际花呢！”

　　她一向口里不饶人，秦琪并不计较。

　　“行啊，你等我，我回办公室换身衣服，拿个包就下来。”秦琪拍拍林雨竹的肩，便急匆匆地转身上楼。

　　她是两年前才知道林雨竹有幽闭恐惧症的。

　　那时候她们已经合作了好几本书，但见面的次数并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邮件、电话沟通。

　　因为有几张插画的风格不符合要求，秦琪追着林雨竹修改，对方却磨蹭了一周，不理不睬。

　　“就换一下调色，行不行？”秦琪耐着性子劝道。

　　“我觉得现在这个色彩挺好的，改不了。”林雨竹啜了口咖啡，悠悠地说道：“要不你们换人吧。”

　　秦琪顿了顿，平静地答道：“好。那整套书的插画得全部换掉了，按照合同，之前的稿费我也没法支付。”

　　林雨竹呛了一口，“秦琪，你开什么玩笑呢？什么叫全部换掉呀？”

　　“就字面意思。我现在有点事情先挂了，再见。”

　　秦琪的嗓音有些嘶哑。林雨竹觉得她那天和平时不大一样，疑惑中又打了好几个电话，都被她挂断了。

　　于是林雨竹鬼使神差般地打了个车，第一次亲自来到云中出版大楼。

　　“秦编辑，我现在在你们楼下。我们聊聊呀。”她发了个信息过去。

　　过了几分钟，秦琪回复：“19楼。”

　　“你下来接我一下吧。”

　　“前台不让进？报我名字就行了，少儿社。”

　　“不是，我现在不方便一个人坐电梯。”林雨竹叹口气，又加了一句，“我、有点不舒服。”

　　秦琪下来接她的时候，头发凌乱，眼睛红肿，眼线也晕了一大块，像是刚哭过。

　　两人一起上楼，沉默了一路。

　　秦琪的办公室空荡荡的，没有其他人。

　　“今天社里有个编辑培训会，大家都去学习了。”秦琪拉过一把椅子，抱走上面沉甸甸的书稿，“坐吧。”

　　“哦。那你怎么不去学习？”林雨竹打量着整间办公室，“你不是编辑么？”

　　秦琪的工位在角落里，但打理得非常整洁。她离窗户很远。只有一缕暗金色阳光斜斜地照进来，打在她肩膀上。

　　林雨竹半眯起眼睛，观察她肩膀上那缕光，以及光线下衣服纤维的形状。

　　秦琪没有回答。她吸了吸鼻子，打开电脑，“林老师，给你看一下现在绘本的排版文件，这几幅画的色调确实比较突兀。不是说画得不好。我们要的是整体统一的效果……”

　　“行吧，我得空的时候改改好了。”林雨竹漫不经心地说。

　　“什么？”秦琪以为自己听错了。

　　林雨竹哼了一声，“我是听着你状态不大对劲，所以过来看看秦大编辑。果然没精打采的。哎呀你不会是出版社的临时工吧？怎么有培训课就你不去？”

　　秦琪抬起头，气呼呼地：“你才临时工呢。我在赶稿子，时间不够，没空去听课。”

　　“我本来就是临时工嘛，托你的福，找到了第一份临时工作。”林雨竹难得出趟门，心情莫名好起来，“秦编辑，你这么拼，是不是为了能早日有间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呀？”

　　秦琪猛地就被扎到了心。她看着自己角落里的工位，眼圈渐红。这也是拼了许久才争取过来的。

　　她觉得自己很累，也很可笑，被积压许久的委屈憋得难受。眼前这位大小姐看起来不食人间烟火，不是什么理想的倾诉对象，可是她也顾不得许多了。

　　毕竟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她认识的公司之外的人也屈指可数。

　　今天出版社同事的邮箱里收到了一封群发邮件，写秦琪如何为了进入社本部，和她原单位的领导做权色交易，来了本部之后又为工作便利，搭上印制科科长的桃色故事。

　　邮件是印制科科长的前女友所写，这位前女友也是出版圈内人，文笔圆滑，想象力丰富，一封邮件写得像活色生香的短篇小说。

　　“她写的这些……都是真是的吗？”林雨竹问。

　　秦琪靠在墙边，看着离她很远的窗户。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苦笑一声：“我的老家在比较偏远的乡下，你可能只在老电影里面看过那种环境。我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从小我就想走出去，走得越远越好。我知道只要自己够拼，就能走远。”

　　“当我有选择的时候，我顺应自己的本心，当我别无选择的时候，我就乖乖付出代价。但是我没有这么不堪，也没有去恶意中伤别人。”她简单说了几句，似乎不想再回忆，忍不住潸然泪下。

　　林雨竹当然不能理解她所说的那些境遇，但也没有觉得她不堪。

　　这个工作狂一样的编辑，和她的生活状态格格不入，可偏偏能挑中她的画。

　　“其实我根本不懂画。”秦琪说，“我那时都不知道你那画上的植物叫尤加利。就是一种感觉吧。感觉到那不起眼的叶子像我自己一样，有能量，有野心。”

　　林雨竹听够了故事，觉得信息量太大，头昏昏地想要回家。

　　“那我就先回去了，你……别难过啊。”她并不擅长安慰别人，不过第一次改了称呼，“秦琪……麻烦你送我下个楼呗。”

　　“你？”秦琪狐疑地看着她。

　　“我有幽闭空间恐惧症。”林雨竹说，“我不能忍受一个人坐电梯。实在要坐的话，旁边有人陪着会好一些。”

　　她听了对方这么多故事，也就不再纠结于透露一个她自己的小秘密了。

　　打那以后，秦琪每次和林雨竹见面，都会很贴心地挑选不用乘电梯的地方。如果是偶尔去出版社，必定亲自接送她上下楼。

　　这次竟然跟某人吵架吵昏了头，让林雨竹自己一个人离开，秦琪心里很过意不去。

　　她收拾完毕，带林雨竹去了离出版大厦不远的一家日料店。

　　“你刚才跟那个陈什么的，吵那么久，吵赢了吗？”林雨竹问道。

　　“市场部的陈盼盼。他卡我的封面，卑鄙小人。”秦琪皱眉道，“不过问题不大，我下周去找社长特批。”

　　“你不会是准备穿成刚才那样儿去求社长吧？”

　　“那又怎么样？不管我穿成什么样儿，人家照样会在背后说我不择手段上位。”秦琪淡定地说。

　　这几年摸爬滚吧下来，她早就学会了无视背后的眼光。

　　那位曾经让她颜面扫地的前印制科科长已经调走，她也靠着一副拼劲在编辑室里站稳了脚跟。

　　她知道林雨竹可能永远无法理解她的处境，也不再多提，转而问道：“雨竹，你刚才……怎么下楼的？”

　　“别提了，我被迫和那渣男一起坐的电梯。”林雨竹愤愤地道，“自恋狂，还以为我看上他了。”

　　“哈哈……你怎么对他意见那么大？”

　　林雨竹于是把这几天有关尤嘉的闹剧描述了一遍。、

　　“总之，我自从遇上他就很不顺。”

　　“冤家路窄吧。”秦琪总结道。这话一出口，心里又一阵膈应，她可不是也碰上了个冤家陈盼盼，还是得经常正面PK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