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寄之春》二北堂生

7、孙程

　　李天赐叫了保安来，保安背着顾皓去了最近的诊所。你陪着顾皓上药，过了一阵儿火急火燎的顾时和李敢也来了。李敢先问你有没有受伤，看你没事儿才冲进急救室。

　　顾皓没伤到筋骨，都是擦伤，就是肩胛骨挨了一板砖，还得去拍片。

　　你们又折腾到晚上，李敢送你回家，半开玩笑地叮嘱你买个闹钟去学校，别再睡到六七点。

　　第二天你索性没去上学，自己在家窝了一天。

　　第三天一大早，你就听见有人咣咣咣锤你门，一开门，瞧见是李敢。

　　李敢吊着手，皱着眉头，一看见你劈头盖脸就问，“余是，你小子昨天是不是没去上学？”

　　你慢悠悠点了点头。

　　李敢嘶了一声，你没等他说出话来，就跟他说，“哥，我真不想去上学。”

　　李敢被你噎了一下，问你，“为啥？”

　　你慢吞吞地开口，“我没爹、没妈，没人管，也没天赋。我唯一的兴趣就是打游戏，还打得不怎么样。我看书就头疼，反正也没人在乎我。我上学有屁用。我真觉得，以后我混吃等死，吃完了就去跳楼，清净得很。”

　　李敢被你说懵了，他半天没说出话来。

　　你说，“哥，你要没别的事儿就先回吧，我回去再睡一觉。”

　　你说着就要关门，李敢这才反应过来，你的门朝左开，在李敢那边就是右边。李敢下意识拿石膏死死顶住门，不让你关。

　　你乐了，撒了手，“哥，你怎么还不让我关门呢？”

　　李敢明显是不知道说什么了，他说，“你别管，我今天不能让你自己一个人呆着。”

　　你笑出声来，“我不会自杀的，你回去吧。”

　　李敢将信将疑，“真的？”

　　你说，我何必呢我一个四年级的小屁孩跳楼？你报警都没人信。我刚才唬你的。

　　李敢这才松了口气，又扭头跟你说，你先睡觉，我晚上来找你。我晚上买点儿鱼，你来我家吃饭。

　　你嘿嘿笑着说，哥你手这样能切得了鱼吗？

　　李敢瞪了你一眼，让你别管。李敢临走又嘱咐了你几句，把作业写了，睡觉前空调开睡眠，记得把麦乳精吃了之类的，这才让你关上门走人。

　　你关上门，自己走回到卧室里。

　　窗帘拉着，阳光一线。灰尘飞舞，安静到令人心安。

　　一觉睡到十点多，你睡不下去了，起床洗漱。你随便抹了把脸，打算出门转转。

　　网吧跟游戏厅还是最好别去。虽然昨天的事儿过去以后，也算给冯建国解了气了。但现在遇上也不是好事儿。

　　你想了半天，打算去陈瑛家玩儿。

　　陈瑛是住在你家楼上的哥哥。你们家是筒子楼，你人生的前五年都是一层共用一个厕所、厨房，后来政府人来改造，每家隔出来走廊的一块儿做了厨房、厕所，这才把每户都分开。

　　但那段大院儿式的时光也让你认识了陈瑛。陈瑛是个月光一样温和的大男孩，脸上总是带着笑，见了谁都是和和气气的。外加陈瑛五官柔和，身材纤细，从小就有不少女孩喜欢他。

　　你小的时候，陈瑛特别照顾你。有的时候表婶忙，陈瑛就帮你做饭，还经常叫你回家吃饭，给你讲附中的事儿。你问陈瑛中学生是不是都早恋，早恋是不是特别爽，陈瑛认真地想了想说，这个问题他也不知道，不过看他那些恋爱的同学，早恋应该挺舒服的，但分手以后也会特别痛。

　　和陈瑛一起住的还有另一个哥哥，叫孙程，在派出所当小警察。孙程和陈瑛恰恰相反，一年到头也看不到什么好脸色。孙程比陈瑛大三四岁，据说是早年在孤儿院里过命的交情，后来孙程出来工作，就把陈瑛也接来住了。

　　孙程虽然看起来凶，但你也不怕他，反而仗着陈瑛喜欢你天天嘲讽孙程，说他是个土匪。孙程听了，把你拽过来，在你脑门上使劲弹一下，问你谁是土匪。你也不觉得疼，还说，就是你。孙程乐了，拿过一个鸡腿放你面前，说那土匪的东西你想吃不想啊？

　　你一开始还想大义凛然，但架不住鸡腿太香了。孙程说怎么样啊小八路，宁死不屈？你一把抢过鸡腿开啃，说现在不行，吃饱了再宁死不屈。然后陈瑛跟孙程就一块笑了。

　　你在筒子楼里，也听到了些风言风语，说孙程有问题，二十几岁的男的，不结婚，跟另一个男的住一块儿，还睡一被窝，不是变态是什么。

　　你拿这个去问陈瑛。陈瑛在床上看书，你在床边玩儿游戏机。陈瑛闭着眼睛思索了好一会儿，对你说，余小是，这个世界其实没有那么简单。就像你那天问我早恋是不是很爽。其实恋爱本身并不全然是幸福的，但为什么人们愿意追求爱情呢？古希腊有一个聪明人，他曾经说过，人一开始是球形的，球形的人无比幸福，被上帝嫉妒。于是上帝就劈开了球形的人，惩罚人类用一生的时光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另外一半。

　　你听得似懂非懂。陈瑛说，所以啊，遇到爱情其实很难。遇到对的人了，就算克服千难万险也要跟他在一起。因为知道让自己这么喜欢着的人，这天地之间，也就只有他一个了。

　　所以，喜欢最重要。别的什么，对他们来说，都不算是问题。

　　你懵懂地点了点头。你知道陈瑛为了让你听懂已经尽量说得通俗易懂了，可你还是觉得太玄妙了。

　　对你而言，陈瑛家最大的吸引力就是那个游戏机，还有孙程给陈瑛买的一抽屉游戏卡。

　　你知道其实陈瑛根本不打游戏，但孙程天天上班，也不知道陈瑛打不打。你就跟陈瑛达成默契，下次孙程再带游戏卡回家的时候，陈瑛不拦着他。然后你就可以到陈瑛家去陪他。

　　这天上午，你又到了陈瑛家敲门，喊，“陈瑛我来了”。陈瑛给你开门，笑着把你迎进门。

　　你在门口换鞋，却看见孙程坐在客厅里抽烟呢。

　　“哟，土匪也在。”你给孙程打招呼。

　　孙程没搭理你，你跟着陈瑛进了里屋。你找出陈瑛的四十五合一的游戏卡插进机器，显示屏滴滴滴闪了几下，显示出游戏选择界面。

　　“陈瑛你太棒了！”看着游戏里新增的几个通关奖励，你喊出声来。

　　陈瑛温和地看着你，揉了揉你的脑袋，去厨房给你拿糖吃了。

　　一气儿打到下午。陈瑛最近在实习，要上半天班，午饭后就出门了。孙程今天轮休，在里屋睡觉。

　　不知不觉日头偏西了，你就听见楼下有人喊：

　　“余是！”

　　“余是——”

　　“余小是你哥来了给我滚下来！”

　　是李敢。

　　你把游戏机放下，走进里屋准备拉开窗户回应一下李敢，却看见孙程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个啤酒瓶。

　　“孙程？”

　　孙程被你看见了，也不尴尬。他手边放着一束洁白的小花，他装满水的啤酒瓶放在窗前，把花插了进去。

　　“操，土匪还这么，罗曼蒂克？”

　　你其实早就注意到，不论寒暑，陈瑛的窗口总是摆着一只啤酒瓶，棕黄色的小瓶子里永远有半瓶清水，里面插着不同种类的鲜花。

　　你挺好奇的，陈瑛不像是个喜欢养花的，是谁在伺候这些小东西，没想到竟然是糙得跟搓衣板一样的孙程。

　　孙程笑了，说，怎么了，我不像能干出这样事儿的人？

　　你摇了摇头。

　　孙程说，嗨，之前喝酒，看啤酒瓶挺浪费的，就拿回来了。正好楼下有花店关张甩卖，就买了两束玫瑰上来插着。谁知道这么一插就插了五六年。

　　我当时工作忙，想着，每天晚上能带束花回来，让他早上能看见第一缕阳光照在花上的样子。虽然他看不见我，但他知道我在想着他，就不会难受。

　　孙程基本没跟你讲过这么多话，你有点发愣。

　　后来你想，爱一个人，其实挺简单的。不想让他伤心，看到他伤心你会难过，看到他皱眉你就想去抱他。你想替他承受所有的痛苦，吻去他眼角的所有泪水。

　　当你有了这样一个人，你就在爱他了。

　　那天你跑下楼的时候，李敢穿着白背心，下头是大裤衩，趿着人字拖，拎着一兜鱼站在楼道口等你。他笑眯眯的，看着你直乐。

　　他问你去哪儿了，你说去陈瑛那儿玩儿了。

　　你说好啊，我弟又认新哥了。

　　你撇了撇嘴，骂他傻逼。

　　李敢来搂你脖子，问你鱼要红烧的还是清蒸。

　　李敢说，顾时还有顾皓，你这个小屁孩离了我还有谁？你可得好好珍惜着我。

　　不过当天晚上确实发生了点小插曲，缺了一只手的李敢先生并没有办法降服三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最后还是你把这些大爷收到袋子里区装满水提到陈瑛家，让陈瑛招呼孙程帮你们处理了。

　　你把鱼拿回去的时候李敢已经把锅呛好了，你把鱼扔进去，立马香味就飘出来了。

　　到了饭点儿，顾时和顾皓上门蹭饭，你们四个开了电视，就着焦点访谈当背景音，鸡飞狗跳地解决完了晚饭。

　　其实，你在心里想着，这样的童年，也是挺好的吧。

　　窗外的香樟树弥散着夏天的光影，你扭过头，心想这个夏天也快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