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寄之春》二北堂生

38、无尽之夏

　　李敢进了组织以后，发展得很快。

　　陈瑛已经是组织顶层的成员了，吴老板知道李敢上头有背景，不敢怠慢。但陈瑛受孤立也是组织里大家都知道的事儿，更有陈瑛是条子卧底的传言。吴老板对李敢这个烫手的山芋，只能好吃好喝，开高薪水供起来，至于具体的事物，只让他帮忙照看赌场和洗钱一类非暴力的场子。

　　你也替李敢做了不少工作，带李敢跑了两三次交易。其中一次，交易因为条子提前得到了消息，终止了。组织里有个弟兄被抓了进去。后来你才知道，他女儿就是那天跑来还书的女高中生。现在她上大学了，全家的收入都指着她父亲一个人了。现在这兄弟进去了，这个家也算垮了。

　　第一年高考放榜了。吴老板帮你联系了几个音乐学院招生办的老师，你牵线搭桥，提前帮家长打点。

　　果然，最后录取结果出来，孩子们都上了不错的学校。

　　本来，你和李敢约定后天，拉着顾时、陈珞一块儿开个庆功宴，谁知道当天晚上吴老板的电话就过来了。

　　你没听过吴老板这么着急。

　　他在电话那头带着口音喊，余是，快撤退，立马准备一下，这两天就准备转移。

　　你问他怎么回事儿。

　　吴老板说，那个，陈哥，陈瑛你知道吧，是条子的卧底。还好上面把陈瑛稳住了，现在上面直接下命令，一周内必须洗清这边的所有业务，全部脱手。

　　你脑子里嗡一声。

　　你吐了口唾沫，让吴老板冷静冷静，不是还有一周时间吗，具体怎么回事？

　　吴老板说，哪儿来的这么多时间？你得抓紧，你们这个盘口本来就是当炮灰养的，要是不快点儿跑，骨头渣子都找不回来。

　　吴老板又说，哦对，还有那个李敢，他跟陈瑛关系太密切了，上面的意思是也给弃掉。

　　你说，这我不能干，李敢虽然和陈瑛是朋友，但是我带进来的人，我得负责到底。

　　吴老板停了停，说，那好，上面也说了，李敢的情况灵活处理，让咱们自行审查李敢的材料。上面把陈瑛和李敢的材料都传给我了，我传给你一份，你现在就来我这儿取，回去连夜看完再做决定。

　　你这边挂了电话，立马给李敢打电话。那边他手机却一直占线，你连着打了三个电话，想发短信又怕留下证据，只能发微信让他一切小心。

　　当天晚上你去吴老板家，吴老板递了一个档案袋给你，说看完就销毁，别留着。

　　你回家拆开，李敢的东西极少，上学时候的学籍记录，几张舞台照片，几张音乐会的节目单、宣传品，还有当年李敢手毁掉以后警局出具的不予立案证明和责任划分意见。

　　这就是李敢被量化的一生。和那个你认识的有血有肉，勇敢张扬的人没有丝毫关系。

　　陈瑛的东西不全，只有他在A市生活的学籍记录。你看到，和你记忆中一样，陈瑛警校毕业以后回到A市做了一名警察。

　　你随手翻着记录，突然翻到了一张任务记录。

　　组织上每次出重要任务，都会做一张单子出来留档，一般来说只留一份，便于销毁。那张脆黄的单子上，执行目标的名字你无比熟悉。

　　余卫军。

　　那是你表叔的名字。

　　执行原因：疑似条子线人，2002年6月27日，协助条子进入金地小区二期工地勘察。

　　执行方式：交通意外。

　　字体很潦草，最后执行人签字，那个名字你不认识。

　　但那个日期你很熟悉，就是那天，你在塔吊上遇见了突然出现的陈瑛。

　　一切都合理了起来，突然出现的表叔，还有后面的车祸。

　　表叔，是被组织害死的。

　　那个总是木讷着，结结巴巴的表叔，那个刀子嘴豆腐心，一说起话来就没完的婶子。

　　那个雨夜里，撞击过后，前挡风玻璃碎了一地。

　　轿车撞击过后，又滑行了几十米，撞在山壁上，轰然起火。

　　你的家，就这么埋葬在那个雨夜里。

　　和任务记录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张警方的调查报告。

　　报告上写着，当天交通事故，死亡人数一共有六个。

　　除去叔叔婶子，你的表哥表妹以外，另外两个人你也很熟悉，单苏城、郑芬，单雨的父母。

　　你把这些东西摊在桌子上，半晌没动。

　　过了好久，你掏出一张纸，写审查报告。

　　审查结果：未见李敢档案异常。

　　审查建议：观察留用。

　　审查人：余是。

　　你潦草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报告要传真一份去T市，原件销毁。

　　刚放下笔，李敢的电话就来了。

　　他跟你说，顾时出事儿了，来帮个忙。

　　你按着李敢给的地址找到公墓那边。顾时倒在顾皓的墓碑前面，昏迷不醒。你看着他后脖颈的瘀血，明显是被人打晕的。你背着顾时下了山，打车去市医院，然后又给陈珞打电话。

　　划价取药办住院手续，折腾完已经到了后半夜。

　　你忙着干活儿，没注意手机开了静音。

　　手机上有三个未接来电，都是单雨打来的。

　　你拨回去，

　　“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忙，请稍后再拨。”

　　“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忙，”

　　“您所拨打的电话……”

　　单雨给你发了微信，你看到她拍了你桌上摊开的文件给你。

　　接着跟了条语音消息：

　　你不敢点开。

　　犹豫好久，你把手机放到了耳边。

　　哗啦，水声轰隆。单雨好像站在卫生间里。

　　“余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现在该怎么办……你是已经变成他们的一员了是吗……我曾经那么信你，你告诉我我可以信你……可是……为什么……”

　　手机掉在地上。

　　你觉得自己手里的最后一根稻草断了。

　　你的身下，就是万丈深渊。

　　你立马往家赶。家门不管怎样都敲不开，你打开钥匙，发现屋门里面被反锁。你大喊着单雨的名字，叫到喉咙嘶哑。

　　屋门被打开了。

　　你哑在门口。

　　单雨头发蓬乱，双目无神。

　　她抬起头来，看着你笑了。

　　“余是，你看看你，你着急了。”

　　“余是，咱们离婚吧，这次我是认真的。”

　　“我自己一个人拉扯余安。他不管是生是死都跟你没关系了。”

　　“我不想我儿子，一辈子都被人说是杀人犯的儿子。”

　　你站在门口。单雨又笑了，说，你不进来坐坐吗？

　　你摇摇头，说不用了。然后你扭头，下楼，回到车里。

　　副驾驶上，你刚买的无尽夏花耷拉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