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寄之春》二北堂生

20、晴梦

　　就是那段时间，书店的生意肉眼可见地差了下去。

　　孩子们人人都有手机了，看小说根本不用实体书。杂志社的日子也不好过，平常店里卖的很好的漫画杂志，第二年开年的时候倒了一半儿。不光是读者都跑去线上平台了，作者也跑路了。能直接到移动端赚流量，谁还来眼巴巴地给杂志社当孙子呢？

　　最近十年，A市经济腾飞了。刚改开那会儿，A市一个穷小子下海混成了大老板，带着几十个同乡都一股脑地下海了。现在这先富起来的第一批人赶趟回来回报故乡了，开发区高楼大厦一批批地起。你是没看见什么福利，就看着房租一年一年涨。小卖部没了，一个一个改头换面换成了便利店。里头一包方便面都能卖到两位数，你一个奔三的大小伙子看着都冒冷汗。新闻里天天报着这儿那儿又建了什么地标工程，感谢某某企业家。或许确实有人享受到了福利吧，你心想，但这一切跟你这个一没文化二没背景的平头老百姓能有什么关系呢？

　　你想起来自己小时候看春晚，黄渤举着锄头说，工人要为国家想，我不下岗谁下岗。

　　你现在想着确实让人心里不是滋味儿。

　　然后就是高中管得更严了。本来你们书店就指着附中那点儿客流量，最近附中换了个校长，晚自习从初中就开始抓。本来傍晚的时候店里最忙，现在连个鬼影儿都见不着。等到十点钟学生们下了晚自习，他们又全都直接被家长接走睡觉了。

　　你又听说，近三年附中九八五升学率降得厉害，往年还能和一高打个平手，最近三年硬生生被一高按在地上摩擦。附中的新校长开学典礼上直接放狠话，讲什么“三年计划”，还专门跑去河北省某著名中学取经，回来就跟个魔怔人一样。现在附中已经发起几轮清缴计划了，别说小说了，课标以外的书，教务处的要求是见一本撕一本。

　　你们也不认识什么附中的老师，也不能给他们推销教辅。卖出去的书基本都属于学校要人道毁灭的范畴。

　　得了，毁灭吧，都别活了。

　　你哼着小曲儿，在日落的时候跑到巷口去打了个哈欠。

　　李敢和祁漾拎着两杯奶茶来了，正好看见巷口四仰八叉的你。

　　“哟，老余做广播体操呢？”祁漾笑着打趣儿你。

　　“对啊，全国第三套广播体操，时代在召唤。”你伸胳膊蹬腿儿，“一大大，二大大，三大大，转。”

　　“别闹，”李敢说，“给你们送吃的来了，弟妹呢？”

　　“在店里对账呢，”你说，“她数钱的时候一向把我撵出来。我只能孤苦伶仃地做广播体操，身体和心灵总得有一个健康着吧。”

　　祁漾捂着嘴笑，李敢用奶茶呼了你一下，被你躲开了。

　　你们仨回到店里，正好单雨一脸疲惫地从屋里走出来。

　　“余大宝你人呢，房租……羊羊！”

　　单雨一抬头正好看见祁漾。

　　祁漾笑着从李敢手里抢过奶茶，递给单雨一杯，“鱼鱼，给你的。”

　　李敢一脸震惊，难道这两杯不应该是，不应该是…………

　　祁漾说，“不给他们喝。”

　　祁漾和单雨霸占了里屋，你们俩就只能被发配到巷子里排排坐。

　　“怎么样啊，余大宝。”李敢递给你一支烟，你没接。

　　你摸出打火机递给李敢，“就那样呗，饿不死。”

　　“你给我说实话，还干得下去吗？”李敢说，“我有朋友在这块投了几个门面房，房租行情我清楚。再加上房租水电，就你这书店的营收，填得进去吗？”

　　你没说话。

　　“你要是有困难就跟我开口。别一天到晚装大尾巴狼。你这小子从小就这样，死倔死倔的。我养了俩弟弟，一个比一个拧巴。”

　　你点了点头，意思是我在听。

　　“你干什么都行，”李敢吐了口唾沫，“多想想发财的门路。现在A市经济好了，到处都嚷着消费升级、产品迭代，你看看你这店能不能改造。但有一点，你这店得一直握在手里，哪怕做个二房东租出去。虽然这儿破，也是老城区中心啊，地段儿金贵着呢。”

　　你还是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你把李敢的烟头抢过来，扔到地上踩灭了。

　　李敢乐了，“你干什么呢？你是属狗属猪还是属教导主任的？”

　　你咳嗽了一声，说，“哥，你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儿，实在是烦人。”

　　“什么？”李敢问。

　　“站着说不腰疼。”你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你这个情商啊，赶紧回炉重造吧。”

　　“别说那些了，来，跟我做广播体操吧。一大大，二大大，三大大，转。”

　　晚上在床上，你跟单雨说了。单雨听完就乐了。

　　“消费升级？”单雨笑着说，“你看咱们像是有能力装修还是有能力开个连锁店？”

　　“不知道，”你搂着单雨，“可能是他觉得咱们是A市的书店龙头，世界五百强种子选手。”

　　“不过他说的也有道理，”单雨翻了个身儿，“最近咱们都想想，看看网上的网红设计方案，有没有什么又省钱又能拉客的方式。”

　　“行，”你轻轻戳了戳单雨的鼻尖，“睡吧。”

　　单雨回过头瞥了你一眼，没说话。

　　过了几天，快递卡车停在你们店门口。单雨从店里冲出来，招呼着快递小哥把大包小包往你们店里扛。

　　你本来在困觉，被吵醒了，“什么？什么情况？”

　　单雨正从仓库里搬了人字梯出来，招呼你来搭把手。

　　当天下午，你被单雨使唤了好几个钟头，累得稀里哗啦。

　　单雨从梯子上爬下来，看着自己DIY的新招牌很开心。

　　招牌左边是喷漆罐喷出来的画，内容是一个大头娃娃正在被一个大头姑娘暴打。右边是纸黏土搓出来的好几个小男孩和小女孩的头像。

　　中间是贴得四仰八叉非常有艺术感的树脂字：

　　【余是先生打工的书店】下面是副标题：【老板：单小鱼】。

　　你给她扶着扶梯，她下来的时候顺便薅了一把你的毛儿。

　　“嗷！”你疼得蹲下叫出来，“鱼老板你这是欺压员工而且家暴，是要上法庭的！”

　　她把人字梯拖走，轻盈地笑着，“你去告我啊。我会趁咱俩的离婚冷静期把所有财产都转移走的。”

　　“单小鱼！”你笑着站起身来，在店里和单雨扭打成一团。

　　完成“装修”后的书店，门口放着一块小黑板，写着奶茶档的今日特惠和书籍推荐。玻璃窗上用荧光喷漆喷了不少可爱的小标语。里面单雨放了专门的一块小桌板，两层，上面放花朵和公仔，下面摆着当季热销的新书。

　　你看着单雨的身子，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老婆，你最近是不是胖了？你是不是要考虑控糖了，要不今天的韭菜盒子就……”

　　你吃着早餐，突然意识到单雨没回复你。

　　你抬起头来，看见单雨竟然脸红了。女孩耳朵尖儿上染着娇艳欲滴的红色。

　　“我……好像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