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寄之春》二北堂生

17、老徐

　　你傻了，对着那张纸条说不出一个字儿。睡在客厅里的祁漾也醒了，揉着迷糊的眼睛走进来，就看见你呆若木鸡地站在写字台前头。

　　祁漾察觉到了什么，一把从你手里把纸条拿过来。

　　“这……”她看完了，“这是什么？”

　　她扭过头来，拧着眉毛看着你，

　　“余是！这就是你守了一夜的结果！人呢！？”

　　你像是丧失了语言功能，大脑一片空白。

　　电话里，李敢的怒吼铺天盖地。

　　他说老子才刚下火车，刚坐了一夜卧铺回首都你知道吗？你真出息啊，我前脚走你就把自己的女朋友弄丢了？余是，你让我怎么放心你？

　　你不停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却连自己都理解不了自己说了什么。

　　陈珞比较冷静，她赶过来，看到双眼无神的你，让你先坐下，冷静一下。

　　陈珞让祁漾别站着，去倒杯水。祁漾冷哼了一声，去了。

　　陈珞问你，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吗？

　　你下意识地点点头。

　　陈珞笑了，那你就没必要自责。每个女孩子，都应该有决定自己命运，为自己负责的能力。她前十七年过得太憋屈了，现在囚笼没有了，但她也同时失去了最爱自己的人。她一时间找不到自我也是对的。你们都冷静冷静吧。

　　现在她想出去看看，是好事。总比跟顾时一样天天闷在家里好吧，我都快愁死了。

　　你仰起头，陈珞笑吟吟地看着你。

　　“那……她还会回来吗？”

　　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她想了想，说，“会的，如果她觉得所有一切她都想通了。到那时候，她就会回来了。”

　　你又问，“那她还会喜欢我吗？”

　　陈珞笑意更浓，说，“那就要看你，值不值得让她一直记挂着了。”

　　“小余……小余……你，你最近看见我家老徐没啊？”

　　你猛然回过头，卖场里正值中午。你老板娘拉着刚放学的孩子一块儿到了摊位上。单雨离开后你一直魂不守舍。

　　“没，没看到啊？徐叔跟我说他要去外地进货让我先看着摊子，怎么了？”

　　就在这个当口，对面一群光着膀子的小年轻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你刚觉得不妙，为首那个就把小徐给拽了起来。小男孩哇的一声就哭了。

　　“你们干什么？放开孩子！”你皱起了眉头。

　　那小混混歪嘴笑了一声，“你们老板欠钱不还跑路了知道吗？识相的赶紧还钱，还了钱兄弟们保证不为难你。”

　　老徐……跑路了？你内心闪过惊愕，哑着嗓子说，“他跑路了你们找他去，他几天没来过了。”

　　“哟，你听不懂人话是吧？我可不是来跟你讲道理的，不给钱是吧？兄弟们，给我砸。”

　　几个混混抡着棒球棍就上来了，你嘬了嘬牙花子，四下里也没什么趁手的东西。棒球棍一下去就抡坏了一大片拼装的小玩意儿。你踹翻了一个，肩胛骨一疼心说你麻痹的玩儿阴的，紧接着就有二三个人上来围着你殴。

　　你从小跟着李敢混，挨打没一千也有八百了，但你一斜眼看见那个混混头子竟然揪着小男孩把他按墙上了。

　　“操你大爷的，放开小孩儿！”

　　“呵，还钱走人。不还钱今儿走了大爷我天天来。”

　　你咬着后槽牙，看了看手里的工资卡。

　　——离和小雨一起开书店还差28764元。

　　你整了整衣领，冲打头儿那个嘶喊，把人放了，操，我先把钱赔给你。

　　在你工资卡上划了两千块钱，那群人散了。卖场保安刚才看着人多势众都在旁边看热闹，现在看你们落单儿了才过来推推搡搡，你使劲把一个保安挡开，说去你大爷的我是这儿的商户！先把孩子送诊所去看看，听见没有！

　　出了事儿，生意都躲着你们铺子走。老徐跑路以后，你一个人根本撑不起这个铺位的租金，而且……这些货都堆在这儿……你绷着嘴唇，看着书包里的错题本……

　　明明刚刚才开始攒钱，现在不光赔了两千块，以后的饭辙都被你弄没了。

　　你使劲揉着眉头，有点儿想笑，余大宝啊余大宝，你说你没事儿出什么头……

　　其实也不是出头的事吧……毕竟这个摊子也是你的心血，你就这么放任它被砸掉吗？

　　——小雨，答应我，你给我点时间，我能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相信我。

　　你又嘬了嘬牙花子，唉，还能怎么办，凑合过吧。

　　本来你们的摊位租金交到了月底，可这么一闹，小商品城觉得你们信用有问题，又加上保安不待见，更没法儿呆了。

　　你也没办法，一遍一遍打老徐的手机都没人接。你坐在自己的小屋里，心说你大爷的老东西，就几千块钱你掏不出来了？抛妻弃子是个什么玩意儿？你良心都去哪儿了？

　　你租了一辆板车，一个人把大包小包的货运回了家。小商品城里的人全在看笑话，没一个人来帮你。

　　你清点货物，这批货卖完……应该能有大几千的收入。

　　你把所有东西分门别类记在账本上，到了后半夜，你使劲锤了锤自己的头。书桌上放着小雨当年送给你的小驴橡皮。你把橡皮拿在手里，那头倔倔的小黑驴像是在瞪你。

　　你用绳索穿了橡皮，做了一个简易小吊坠。

　　没了摊位，你只能自己把小商品拉到广场上卖。

　　可是广场上的摊位早就被小贩们瓜分完了，哪里轮得到你这么个后起之秀。

　　你软下声来，给人说软话。又狠着心买了条烟，原来的摊主终于答应让出半个摊位给你，条件是每天的流水五五分成。

　　就这么着，你咬牙干到了年关。

　　为了尽量省吃俭用，你用进货渠道进了两大箱南街村，每顿饭半个面饼就着馒头一起泡着吃。其实也挺好吃的……你摸着挂在胸口的小驴橡皮，白花花的哈气在空中卷起来，你笑得有些开心。

　　小雨她……现在应该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流浪吧……或许再见面的时候，她又该嘲笑自己皮更黑了，还粗糙了。

　　这种焦虑竟然真的成了气候，如果她就这么……不喜欢自己了怎么办？应该不会有女孩子喜欢这种叙利亚风格的你吧……你本来就自觉不算好看，现在不是更像逃荒回来的小家伙了吗……

　　结果啊，隔壁大哥嘲笑你，出来摆摊还抹雪花膏啊，什么精致小鲜肉啊？

　　为了不让单雨担心，你特地告诉她自己去了一家新的卖场。但这家卖场太远了，就不带她一起去了。

　　单雨说想看你的新铺位。你挠了挠头，第二天跑到了城南一家叫“万顺”的卖场。在电梯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开放区，后面靠着电梯的玻璃墙可以挂个展示柜。

　　之前难关，你因为冷，把头发都剃了方便裹大军帽，现在还没怎么长出来呢。你知道单雨不喜欢毛寸，就拿了顶鸭舌帽扣在头上。

　　你掏出手机，给单雨发彩信。你把背景转到自己的铺位上，伸剪刀手乐呵呵地自拍了一张。

　　你老公我的新铺面，酷不酷？

　　到了晚上单雨才回你，好啦，这下我真成老板娘了。

　　或许是阴差阳错，又或许是小广场旁边新建的两所中学开学了。你的铺子生意还算可以。每天傍晚出摊凌晨收摊，虽然有的时候也被城管追得满街跑，但总体来说稳中向好。

　　你想开个书店，单雨喜欢看书，反正什么店不是开呢？

　　三年时间飞逝而过，你一直惦记着包个书店，就留心看着二高、附中门口的门面房。

　　又或许是天意眷顾，那天你去给小雨拍照，竟然真的被店老板看中。她听你红着脸说了自己为什么在这里蹭着拍照，索性把你雇了，帮他一起卖东西。

　　你一三六在这里，二四六照顾自己的摊子。慢慢慢慢，流水就起来了。

　　离和小雨一起开书店还差30000元。

　　离和小雨一起开书店还差16783元。

　　离和小雨一起开书店还差9873元。

　　离和小雨一起开书店还差3721元。

　　……

　　离和小雨一起开书店还差0元。

　　你看着快装满一个小南街村箱子的毛票子，再想起这两三年兵荒马乱的人生，心里五味杂陈。

　　你让自己别想这些了，看着镜子，你好生把自己梳洗了一番。

　　心里像是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终于生根发芽了。

　　就像是一只单脚着地的小男孩终于安安稳稳地踩到了大地。

　　小雨，这次我，没把你弄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