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寄之春》二北堂生

10、烤冷面

　　你一个人回家，家里仍然是没什么人。你按开电棒，整个人呈大字型瘫在布艺沙发上。其实也没什么迷茫的，无非是去中专报到，接着上三年学，不然呢？可就是酒也喝了，疯也发了，人就容易莫名其妙地郁闷起来。

　　你掏出手机，想再给单雨发消息，又看了眼时间，又把手机放了回去。

　　算了，明天再说吧……

　　就这么稀里糊涂着，你去学校报了到。

　　职高的生活不好不坏，唯一的区别是在附中俨然是一股泥石流的你，在职高成了一股清流。旁边儿的同学翘起课来比你狠多了，上课一点名儿一半儿多缺勤，剩下一小半里三分之一在睡觉，剩下是挂着耳机刷剧看电影。你在其中就像是个温弱可欺的小羔羊，都不好意思摆烂了，硬是做了几个月好学生。

　　生活方面，职高的孩子们更是焚书坑儒，一放学一多半儿都在附近的迪厅夜店趴着，一摇摇到后半夜，任什么时候去厕所都像是到了兜率天宫一样烟雾缭绕，蹲在窗户边儿抽烟的精神小伙活像一个个来借道的阴兵。

　　你这么活着倒也没觉得不自在，但这么混日子过了几星期，自己也开始焦虑。

　　特别是有时候去接单雨放学，看着一高学生们梳着整齐的学生头，穿着校服精神洋溢的样子，再看看自己的小皮衣就感觉自己是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废柴青年。

　　单雨笑着看你，问你怎么啦，发什么呆呢？

　　你摇了摇头，说没事儿，那个，我身上有味儿吗？

　　单雨：什么？

　　你：没事儿，走吧，咱们去吃饭。

　　不能这样下去了……

　　那天晚上，你躺在床上嘬牙花子，上铺室友在看不健康的小视频，一边把床摇晃得跟帆船似的。你深吸一口气，用被子捂着头睡了。

　　那天，你骑着车去二高，给李敢送饭回来，在小广场旁边儿看见孙程站在路边开罚单。你把车扎了放在路边儿，孙程看见你来了举手冲你打招呼，“哎，大宝，来得正好，来来来来……”

　　你乐了，“土匪哥，你在这儿干嘛呢？”

　　“这不创文呢吗？市局让我们片儿警和城管一块儿整理市容，清退摆摊小贩儿呢，”孙程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吊坠，“喜欢吗？拿去送女生？”

　　你接过来，那是个黄瓜形状的小吊坠，你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幽幽说，“哥你审美怪特别的……”

　　“哪儿跟哪儿啊，”孙程乐了，“想哪儿去了！那边不是市里新建了个小商品城吗，我们把小贩儿都劝进去了。刚才有个大哥，死活给我塞东西，这不是逼我违反纪律吗，我一不留神就塞我兜里了，人直接跑没影儿了。你来得正好，替我销个脏。”

　　你听着听着，心里就来了想法。

　　摆摊儿……

　　“哎，孙哥，你知道小商品城那儿还有摊位吗？摆摊儿费多少钱？”

　　“你干什么？”孙程有点摸不着头脑，“你不还上高中呢吗？惦记这干嘛？好好的学不上出来摆摊儿？”

　　“嘶，”你挠挠头，“没事儿，我就问问——”

　　“这就对了，”孙程拍片你的肩膀，“上学重要。你在哪儿上高中啊，二高、附中？”

　　你含糊了两句，就骑车回去了。

　　晚上，你看着自己手上那串黄瓜吊坠儿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摆摊儿……

　　你上小学四五年级那阵儿，亲妈管你管得严。家里有亲妈，外头有李敢，构成了对你的双向压力。你那时候还没这种焦虑感，一上课就犯困，就像这怎么翻窗翻墙出去打游戏。

　　你的经济来源之一就是租课本、卖教辅，有同学忘带书了，你就把课本租给他，一天一块钱，童叟无欺。查到你了你没有，你也不怕被罚，大不了在外头站一天呗，反正你也能睡觉。

　　再大一点儿了，你就从外头小卖部买点儿小食品方便面，弄到学校里卖，赚个一块五毛的差价，这才能在没有李敢资助的日子里实现网费自由。

　　这不，穷困的时候就想到这茬儿来了。想到了就在脑子里不停地缠啊绕啊睡不着觉。对啊，我就应该去做生意。先从小本生意做起，卖点儿什么小饰品衣服什么的，或者哪怕卖个烤冷面手抓饼什么的，最近一高管得严，生意一定不错。而且一高二高和附中放学时间不一样，可以打个时间差来回卖，八点来这儿九点去那儿，一晚上能挣不少钱。

　　你主意定了，正好是假期，第二天一早你就给你表叔打了个电话。

　　你表叔，余卫国，四十出头，一脸皱纹，接到你电话马不停蹄就过来了，眼下正在客厅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你妈死以后，你的监护人就变成了这个亲戚最近的表叔。表叔表婶都是好人，但也都傲娇且倔。两口儿自己有一儿一女要养活，挤在一套不到一百平的公家房里，下岗以后表叔包了个冷面摊儿，家里有两辆冷面车，你表哥逢放假也得出来出摊儿。

　　表叔每个月来你家给你一趟生活费，每次都会多给。每次到了给钱的时候，表婶就找个借口先走，然后表叔就贼兮兮多塞给你两百块钱，跟你说，别让你表婶看见，看见指定捶我。

　　巧的是一天晚上表婶儿的衣服正好落在你屋里了，刚出去没一会儿又折回来了，正好看见表叔给你钱。

　　表婶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说那啥，我拿了衣服就走了啊，你们爷俩继续？

　　就是这么可爱的两口子。

　　“你小子主意真的定了？不上学了？”

　　“还没，”你给他换了个一次性杯子抖烟灰，“我不是想先试试嘛？哪怕先请个长假……”

　　“不用，”表叔把烟按灭，“你真想试试，明天晚上就跟着我出摊儿，你先看三天，然后你自己出一个星期，一个星期里，卖多卖少都是你的。你每天给我一百块钱租金，齐活儿。”

　　“你要是干得好，没几天就能自己凑出一辆车来，”表叔说，“但你他娘的这学期的学得给老子上完，你知道中专学费多少钱吗？老子供你们仨崽子上学，一个比一个烧钱，好容易有一个心疼老子了，老子可得看见回头钱。”

　　“懂了没？”

　　你呲着牙花子点头。

　　烤冷面特容易，冷面摊平煎软，打个鸡蛋进去，加鸡柳烤肠，卷起来切成块儿放进碗里齐活，酸甜口儿就加番茄酱，甜辣就再刷一次大酱。单加鸡柳烤肠都是两块钱，你一上手就会了。

　　“你那个酱再涂得匀实一点儿，对，手得斜一点儿，慢慢用力，要不然就是一道儿一道儿的，对，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