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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风又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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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昭月一觉睡到大天亮。
抬头一看,竟快要日上三竿。
她连忙唤来杏儿梳妆。
“成婚后,按礼制应给公婆奉茶,但皇贵太妃的排位供奉在越阳,所以今日并无什么大事,王爷吩咐奴婢不必叫醒您。”杏儿稍微回忆了半瞬璟王今日说的话,继续转述,“府上以及越阳那边的仆役册子,大概今天能送来,小姐......王妃若是想看便翻一翻,不想看也无碍,可以随意找点事情做。”
柳昭月问:“殿下呢?”
“今日见着王爷的时候,听云霄说是要去练武。但已经过了几个时辰,想来已经练完了?”杏儿摇摇头,“璟王府太大了,后来王爷去哪,奴婢也不知道,要不奴婢去打听一下?”
“不必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是刻意躲着不见,她何必热脸贴冷屁股。
况且,她还有自己的事要做。
如今离开柳家,少了掣肘,做一些事情也不用担心暴露。
“你一会去圣医堂,请江郎中过来,顺便带个话,说我拜托之事,可以着手去办了。”
杏儿点头,刚起身准备离去,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柳昭月成婚,王氏虽在头疼柳璇宁之事,却也没有忘了趁机给她身边塞人。
除了杏儿和秋棠这两个柳昭月贴身的丫鬟,王氏以“璟王府门庭显赫,多带些人傍身不叫人笑话”、“多些人打下手,自己也能少操心”云云,又给她塞了个陪嫁丫鬟过来。
这会儿,这个叫彩云的丫鬟,正笑容洋溢款步而来。
“见过王妃。”
柳昭月没有让她立刻起身,而是缓缓上下打量,直到彩云脸上的那抹笑变为惶恐和不安,才轻声开口:“起来吧。”
彩云诺诺地应了一声“是”
“什么事?”柳昭月问。
“.....云霄大哥带了两个人来,说是奉王爷之命,来取些东西,让奴婢来通报一声。”
云霄进来,瞧见那位面生的彩云姑娘还在王妃身边站着,欲言又止。
柳昭月让彩云退下,等人慢吞吞离去后,才开口:“殿下让你来取什么东西?”
云霄本还疑惑王爷要搬回静山居的原因,如今看王妃神情淡然,面色红润,他才确信,自家王爷是被单方面扫地出门了。
怪不得今日练武失了分寸,还伤到自己。
“殿下让我来取他的衣物。”
“衣物?”
柳昭月起先以为,他说的是昨日萧砚舟换下的喜服。
直到两三个人影忙忙碌碌地进出,她才意识到一件事——萧砚舟原本打算与她同住。
这着实让柳昭月震惊了片刻。
不过她向来摸不清他的脾性,或许萧砚舟一开始有别的盘算,只是眼下盘算落空,也就不必多此一举同住了。
她想通后,这件事也被抛之脑后。
等待江永逸的间隙,柳昭月坐在美人榻上看书。
冬月,室内已经烧了地龙,暖融融的日光洒窗台,落在她手边。香台冒出几缕白烟,浓郁温润的檀香混着恬淡的茉莉花香,钻进鼻腔,杏儿在视线不远处的小桌上打瞌睡。
如此简单的静谧美好,却是柳昭月一生不可多得的时刻。
她以前在柳府,最讨厌夏天和冬天。
夏季闷热,总有某个时间段,烈日会绕过面前的竹林和身后.庭院的屋檐,与柳昭月打上照面。
她顶着满额头的汗,忍受着衣衫在后背的黏腻触感,分出精力听夫子说话,还要避免汗珠滴落在纸上。
冬天更不必说。
“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之语,对于柳昭月不再是纸上谈兵。
印象最深,是冬天地凉,哪怕隔着软垫,仍然无法坐下超过半盏茶的时间,索性她就站着听,需要抄录时便不顾形象地蹲着,到了夜里,一双脚肿痛异常,无法入睡。
若逢下雪,更是难耐。
地面踩上去会有“咯吱,咯吱”的声响,为了不让人发现,她必须第一个到。之后就站着,望着眼前,如同她的未来那样白茫茫的一片,在寒风中等待身后窸窣吵闹声响起。
回到小院,誊抄夫子讲解的内容,还要紧闭门窗,躲在床上,将床幔放下,万一有人闯入,能有缓冲的时间将笔墨藏起。
再回想,柳昭月亦记不起,当时的她如何能挺过四个这样的春夏秋冬,依旧乐此不疲。
“王妃。”
柳昭月抬头,视线越过面前的云霄,向后张望:“搬完了?”
“是。”
“还有事吗?”
“......”
云霄站着没动,思来想去,为了王爷日后的幸福,咬咬牙,还是把话说了出来。
“王爷今日清晨练武受了伤,本来就刚恢复的左臂,如今活动又困难了。”
“受伤?”柳昭月皱眉,“怎么过去这么久,都没人来禀报。”
“王爷不让属下乱说。”
王爷知道他嘴快,连云睢都没嘱咐,特意嘱咐了他,不让告诉王妃。
“如果王妃去探望王爷,可千万别把属下供出来。就说您只是单纯想见王爷,这才发现。”
“府医瞧过了没,严重吗?”柳昭月问。
“不——”云霄音调急转直下,话锋一转,“严重。王妃您一定要去静山居瞧瞧。”
“......”
“我又不会医病,去了也无用。”
“......也是。”云霄问,“那您真不去了吗?”
柳昭月垂眸思索片刻,缓缓说:“我过会儿要见个人,见完再去。”
“——她见江永逸做什么?”
萧砚舟将书搁在手边小桌上,发出“啪”的一声,看向云霄,语气沉沉,“她病了?”
“属下奉命搬完东西,就立马赶回来,没跟王妃说上几句话,不知是不是病了,但王妃看起来气色不错,昨晚应当休息的很好。”
萧砚舟有半瞬沉默。
他“嗯”了声,又说起别的。
“你一会去把云睢叫来。赵行知刚送来的临南书院的地形图,本王看着有点难办。”
“是....地形太复杂?”云霄问。
萧砚舟点头:“临南书院占地特殊,几乎是一面环山,一面环湖,想要偷偷潜入,并且准确找到藏匿处,拿到我们想要的东西,不是易事。”
云霄见王爷神情严肃,也立马将心提起来,立刻出门去寻云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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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白色的瓷瓶托着梅花静静地伫立在桌面上,枝干纤细有力,弯曲成一条柔和的弧线,花瓣薄如蝉翼,透着微微的粉白,空气中弥漫着淡而泠冽的香气。
瓷瓶旁,盛放着白色粉末的圆形小盒子,被一只纤细的手轻轻拿起,放在掌心。
“这个不会损伤性命吧?”
柳昭月的视线从小盒子移开,落在江永逸脸上。
“只要在食入这个粉末后,立刻服下解药,便可万无一失。我已经亲自试验过一遍,如今不还活得好好的?”
江永逸平日儒雅死板,话少又规矩严谨,鲜少开玩笑。
这话一出,竟让柳昭月先笑出声,随后才意识到,他竟然拿自己的命去赌。
柳昭月脸上的笑意立刻凝固变淡,眉头随即拧成一团。
“你疯了?”
“我对自己的医术比较有信心,王妃不必担忧。”
事以至此,她说多说也是无用,只交代道:“下次不可再这样冒险。”
“是。”
江永逸将东西收进药箱,说:“若无其他事,草民便先行告退。”
“都说了在我面前不用自称草民,怎么刚记住一会就忘了。”
“是。”
柳昭月看他一会,说:“先不急,还有件事,办完再走。”
柳昭月带着江永逸到静山居时,萧砚舟好像在书房在跟人讨论事宜。
她本想着,若他有事在忙,那便罢了,府中有府医,应该也用不上江永逸来诊治。
没成想,前去通报的人刚走一会,就折返回来
“回禀王妃,王爷说让您进去。”
“他忙完了?”柳昭月疑惑。
“这个...属下并不知晓,只是传达王爷的意思。”
柳昭月上次来静山居,也是带着江永逸。
那时在这里遇袭,整个静山居被破坏得面目全非,如今修整后,又焕发出原有的光彩,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
“你带着他来做什么?”
萧砚舟语气算不上太好,明显到站在一旁的云霄和云睢都有些意外。
云霄更是头大。
王妃带个大夫来,如同明晃晃地告诉别人,她知道王爷受伤的事。那他岂不是难辞其咎?
柳昭月视线扫过萧砚舟身后面色不太自然的云霄,随即将事先准备好的说辞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我今日膝盖不适,请江郎中来府上诊脉,挂念殿下之前的臂伤,特意带他来,也给殿下瞧瞧。”
话音落下,云霄这边刚长舒一口气,那边王爷冷冷的声音适时响起。
“不必了,本王不需要。”
柳昭月看他的反应,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小时候哥哥同她讲的,一个关于两只雄性老鹰的故事。
在一片辽阔的山脉和森林之间,栖息着一只雄鹰。它强健有力、视力敏锐,翱翔在苍穹之上,统治着这片空旷的天空,是天空中最引人注目的存在。
某天,一只新的雄性老鹰飞入了它的视野。这只老鹰虽然无法匹敌它的力量和速度,却凭借着自己的独特吸引力在周围也建立了自己的领地。
两只雄鹰开始在空中悄无声息地观察着对方的每一次飞行。它们不再像过去那样自在地翱翔,而是更小心地挑选自己的飞行路线,互相挑衅。虽然它们之间从未发生过正面的冲突,但在彼此的目光交汇时,仿佛空气中充满了微妙的火药气息。
一只雄鹰试图飞得更高、更快,而另一只则通过更加优雅的飞行方式,展示出自己的卓越技巧。
它们都开始有意无意地互相对比、竞争。
“这两个雄鹰都很厉害,为什么不合作共赢呢?”
这是小柳昭月听完故事后的第一个问题。
哥哥却说:“你年龄还小,不懂这些。两个雄性动物若碰在一起,就会自然而然地互相竞争。不过你现在不用思考这些,随意听听就好,以后你会明白的。”
柳昭月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
萧砚舟不想在江医生面前展示自己的弱点,就像那两只碰在一起的雄性老鹰。
练武竟然伤到自己,这会让他面子上挂不住。
她问:“那需不需要给殿下请一名女医?”
“......”
“璟王府不需要再多添人口。”
柳昭月把江永逸送走后,犹豫片刻,还是转头回了静山居。
进屋时,萧砚舟坐在美人榻上,左半边身子露在外面,小臂上能看出青紫色伤痕,肩膀处伤口痊愈,留下一小片狰狞,略微凸起的疤痕。
两人险些“赤诚相见”过,如今他只是露出上半身,柳昭月倒显得没有那么羞赧别扭。
她走上前。
萧砚舟给自己上药的动作有些笨拙。装着药膏的瓶子小而轻,里面的膏体又黏,萧砚舟中指按下去,表面微微塌陷,指腹离开时,拉起粘连的细丝,瓶身随之被带起,又“哐当”落在桌子上。
柳昭月走过去,自然地拿起药瓶,又把他的手臂放在自己腿上,亲自上药。
“既不允江郎中近身,又不请女医,自己还涂不好,是特意想让我受累吗?”
柳昭月盯着萧砚舟的小臂。
触感结实,温热。她这时才发现,萧砚舟身上的肤色好似要比脸要白一些,而且微微透着粉,能看到紫色、蓝色的经脉,想来没有经过风吹日晒的别处,应当也是这个颜色。她指腹接触的瞬间,有青筋凸起,向上交织,像盘绕在树根上的茎条。
不知为何,一条胳膊而已,竟让柳昭月看得有些脸红。
“湿了......”萧砚舟忽然开口,“我的手腕。你掌心在出汗,紧张什么?”
“没有紧张。”柳昭月撇开话题,“是寒心。”
萧砚舟眉头微扬。
她刚触碰到自己手臂时就微微扬起的嘴角也收敛下来。
柳昭月算是看明白了。萧砚舟大权独揽,身边之人亦不敢忤逆他半分,又机深智远,才养成了这臭脾气,让他低头吃点亏比登天还难。
可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他们二人之间一直僵着,对她也没有好处。
说好话这件事,只能落在她头上。
“我今日担心殿下的伤势,才特地将江郎中带过来,殿下却把我的关心拒之门外。让我在外人面前失了面子。”
“外人?”
柳昭月停下手中动作,抬眸,见他脸上表情有松动,确认了这招管用。
“嗯,江郎中难道不是外人吗?”
她语气漫不经心,低下眼睫,继续认真涂抹药膏。推开第一层时,因不够润滑,手上动作会被阻塞,如今敷到第二层,上下移动便顺畅了许多。薄薄一层,丝丝凉意在手臂上化开,瞬间烘烤变成了皮肤的温度。
“他确实是。”
“若殿下以后不想见江郎中,我不把他带到殿下面前便是。”
柳昭月将药膏瓶子放下,用手帕将指尖擦干净,又亲力亲为地帮他穿上衣服,整理衣襟。
萧砚舟坐在美人榻上,柳昭月站在他身前,目光刚好平齐。
“昨夜是个误会,我没料想到殿下会突然与我亲近,现在殿下还生气吗?”
萧砚舟双手撑在膝盖之上,看着她。
其实他并不是因为她忽然躲开而生气,又何尝听不出她话中的小心思,但却不得不承认,她主动上的药,哪怕没有对症,也很奏效。
“倘若你因此而担忧,则无需放在心上,我没想那么多。今日是因为太忙,才没顾上见你。”
“那我就放心了。”
柳昭月并不关心他此前到底生没生气,她要的只是能让这件事翻篇的一句话。
萧砚舟忽然开口:“静山居此前重新修整过,地龙有些烧不起来,屋内比较凉。”
柳昭月沉浸在解决一件麻烦事的喜悦中,大婚第一日,她还有好些事要做,顾不得跟他闲聊。
于是草草回道:“那殿下晚上睡觉时可要盖稍厚一点的被子,切莫染上风寒。”
“既然殿下今日事忙,便不再打扰殿下公务,我还有册子要看,就先回去了。”
她微微一服,消失在萧砚舟的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