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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风又起 ...


  •   “殿下漏夜前来,可有要事?”
      柳昭月未见马车的踪影,心中暗自揣测,萧砚舟来这一趟,恐怕连府中的下人都未曾惊动。
      这样大费周章,她害怕是两人婚约之事有变故,一颗心悬了起来。

      “齐府近日发生之事,已经传到了我耳中,而且传得甚为难听。”

      柳昭月闻言,眉头皱起,面色诧异。衣料被轻轻捻起,皱作一团。
      当日之事并未闹大,怎么会传到他那?

      “可知是谁?”萧砚舟打量着她的神情,似是看出她的疑惑。

      柳昭月垂眸。
      齐韶敏怕落下善妒的名声,当日不敢在肃王面前提起打人缘由,齐家也定不会让此事外传,更别提齐映阳,以及毫不知情的赵雪灵。
      那剩下的,只有柳璇宁了。

      “多谢殿下提醒,我心中已有了猜测,只是还不能肯定。”柳昭月语气平缓。

      “你只需给我一个名字。”

      夜色中,萧砚舟的神情看不大清。
      柳昭月这两日没出门,也不知他说的“甚为难听”到底有多不堪,萧砚舟又信了多少。
      他却绝口不提。
      不知为何,柳昭月有些心虚。
      “......柳璇宁。”

      萧砚舟意味深长地一笑,危险气息四溢,并未说话。

      柳昭月正犹豫,是否把当日的事全盘托出,他却忽然站起身,似是准备离开。

      然而下一秒,萧砚舟脚步一停,转身走到柳昭月面前。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听见他低沉的声音从头顶缓缓落下。

      “齐韶敏打你了?”
      柳昭月慢吞吞点头。
      似有风声在两人之间掠过,片刻清凉后,燥热又席卷而来。
      “你倒是能忍,我不问你就不说。”

      “当时本就是烂泥一滩,我越分辨,水只会更浑。况且有肃王在,不论事实如何,总不会让齐家吃亏。”柳昭月淡然一笑,“既然结果都一样,也就不用白费力气。”

      “只是......”
      柳昭月脑海中莫名闪过齐映阳的身影,也不知齐家人背地里会不会为难她。
      “齐家四小姐为我出头,却因无人撑腰,遭受惩罚,实在冤枉。”

      萧砚舟没有说话,只是稍微前靠近了一步,指尖轻轻挑起柳昭月的下巴,力道不大,却足以令她的脸侧过来。
      月光暗淡,明明什么都没有,他的目光却好似看见了她脸上曾经红肿的痕迹。

      目光向下。
      萧砚舟想起柳昭月拿着筹码来找自己那日,他剑刃横在她脖颈之上,鲜血随之溢出。

      他曾经也伤害过她,而此时此刻,却因别人对她的伤害,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怒气。
      萧砚舟觉得有些可笑。

      柳昭月迟疑地抬头看着他,试图捕捉他眼底的情绪,却无功而返。
      “我已无事了......”

      萧砚舟松开手。
      目光依然落在她脸上。不知她是刻意没有提及,还是根本没意识到。
      她当时也没人撑腰。

      他语气淡淡:“自己还淋着雨,就想为别人撑伞?”

      “现在,恐怕不知道有多少人都知道,你勾引肃王。”

      柳昭月倏然起身,解释道:“我没有勾引肃王。当时是我不小心滑倒,他扶了我一把,连话都没说上几句......”

      萧砚舟注视着她那急切的目光,心中却泛起一阵冷笑:她竟然如此看待他,认为他会轻易相信,她会蠢到去勾引肃王?

      肃王是个什么东西。
      四十有余,除了能挥挥拳头,别无长处。

      “我知道。肃王不会为你带来任何利益,你勾引肃王毫无道理。”萧砚舟语气一顿,微微挑眉,“若是有人散播你勾引本王的谣言,倒是还有几分可信。”

      柳昭月:“......”
      她头回觉得,两人不说话时的安静,竟然如此难忍,便随便问了句。
      “.....你刚才说我对此事一言不发。那若是我受欺负后就写信告诉你,你会替我出头吗?”

      两人静静地对视,像是彼此心底都有一些无言的东西在碰撞。片刻后,萧砚舟淡然开口:“你知道答案。”

      柳昭月本就是随口一问。
      她清楚地知道,为避免宫中的猜忌和提防,两人现在不宜相交过密。
      “你不会,也不该这么做。”

      只是话音落下后,忽然有什么东西,横亘在两人之间,不上不下。

      萧砚舟凝视着她,片刻的沉默之后,他缓缓开口:“成婚后,我会给你夫君该给妻子的体面,也会让你有王妃该受到的尊崇。”
      “柳昭月,再忍一忍。”

      体面和尊崇于柳昭月而言,并不重要,可心脏还是因为他这句话而微微跳动。

      自萧砚舟说过让她在家等聘礼后,两人便没有提及此事。

      柳昭月清楚,若萧砚舟只是简单的来柳家下聘,柳文耀定会找理由阻拦,若贸然请旨赐婚,皇帝也不会答应。

      她想不到,萧砚舟会有什么方法,让皇帝心甘情愿将她拱手让人。

      “不知殿下接下来打算如何做?”她轻声问道。

      萧砚舟收回目光,月光洒在他的侧脸上,轮廓清晰,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声音低沉却清晰。
      “自从我回京,萧胤圻就没打算让我好过。如果我一直顺风顺水,难免会让他难受,攥着劲找我麻烦。所以,不如先想办法让他舒坦。”

      他说话的语气轻松,仿佛在讲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先故意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错,让他抓住把柄,这样既能平息他心中的郁结,又能让他放松警惕。欲扬先抑。”

      “无关紧要的小错......?”
      柳昭月低声重复,心跳微微一滞,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思绪却如同一抓即散的柳絮,摇晃,飘散在空中。

      “我此前因封了几条街而被他禁足,就是无关紧要的小错。”

      “所以那天你封了莲润楼,只是......”

      萧砚舟在柳昭月犹豫的间隙,先一步把话说了出来,声音没有任何情绪:“顺势而为。”

      接着,他的视线落在了柳昭月的脸上,深沉如夜,难以捉摸。

      柳昭月心中一阵凉意袭来,像是被冰水浸透。

      那天他救她的举动,原来也不过是一场顺势而为的预谋。

      当时的情景,并未到足以危及生命的程度,若仅是为了她的安全,萧砚舟怎会想不到一个更为谨慎的做法?
      涉险封街,明显得不偿失。
      除非,他还有其他目的。

      她低下头,内心某种不可言说的情绪,如潮水般汹涌而至。
      萧砚舟从一开始便没有骗她,他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他们两人,截然不同。

      柳昭月自幼生活在冷漠与孤独中,几乎没有人对她抱以温情。
      若有人向她释放哪怕一丝善意,哪怕她面上不显,心底总会感动不已。

      她会因身份低微的庶女而心生恻隐;在未了解裴子野的真实身份之前,也因内心的善意而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甚至在萧砚舟无意间的几次举动中,她不自觉地动容,心底泛起微弱的感激,曾以为,他的关怀也会有一点是出于真心。

      可萧砚舟信奉的仅是,因利而聚,必将因利而散。

      对他而言,所有的关系,都围绕着利益的交换。就像他走近她,只是因为她身上有他可以利用的价值。

      她刚才差点又犯了同样的错。
      居然会因为他说“会给她妻子该有的体面”的承诺而动容。

      这些体面和尊重,萧砚舟给的是璟王妃,而不是柳昭月。

      他如此聪明,岂能不知,这样的一番话,会让她彻底看清他的本性?
      还是,他本就有意如此。

      以一种隐晦却明确的方式,与她划清界限,警告她不要对他抱有任何不该有的心思。
      只需要安静地待在他的棋盘之上。

      棋子冰凉,仿佛与萧砚舟那双执棋的手一样,毫无温度,落下的每一步,都划开了两人之间不可逾越的距离。

      “璟王殿下果真心思缜密。”
      片刻后,柳昭月语气平静地回应。

      她心中暗道,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三年一到,萧胤圻身死,她得以复仇,和萧砚舟一拍两散,便是最好的结局。

      萧砚舟依旧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未曾回应她的称赞。

      片刻后,他低头拿起柳昭月的手,将一个药瓶轻轻放上。

      “这是?”
      柳昭月疑惑地看着手中精致的小瓶,眉头微蹙,他扫了眼自己的膝盖,声音低缓:“治疗腿伤有奇效。”
      “不要耽误几日后的射猎宴。”

      柳昭月愣了瞬。
      收下后,道了声谢。

      -
      折返的路上。
      裴子野一直跟在柳昭月身后,似是因做错事而心虚,半句话都未曾说。

      夜色愈加浓重,两人回到院内,柳昭月忽然停下脚步,眉目稍显愠色。
      “裴子野,你是真有本事,擅自作主躲在我院子外面,把我说的话当耳边风吗?”

      裴子野站在她身后,默默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低头轻声回应:“我住得远,无法时刻在你身边保护,怎么能算得上侍卫?况且今天我刚逮住一个,虽然那人是云霄……但若是个另有企图的贼人,你不就真的危险了吗?”

      “你应该怎么称呼我?”柳昭月不管他狡辩,冷声问。

      “.....”
      “小姐。”

      “我不让你待在柳家,是因为你身份特殊,若是不慎被府上的人发现,我连自身都难保,又该如何保你?”
      柳昭月压着声音,但也能听出怒意。

      裴子野默不作声,似是不服。
      柳府上的人算什么东西,怎么可能会发现他?就算发现了,难不成还能将他逮到?

      柳昭月呼吸渐渐沉重,她敛眉沉默片刻,再次抬眸时,眼中多了丝决绝:“我曾说过,身边不需要一个添乱的人。若你还是执意如此,那我身边便容不下你了。明日,带着你的两个徒弟离开吧。”

      “我不走!”
      裴子野眼中藏着一种不服输的倔强,此刻却被急切掩盖。

      “这事容不得你做主。”

      风声在沉默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两人静立在那儿,空气仿佛凝固。裴子野咬牙紧闭双唇,最后,依然是败下阵来,声音低沉地嘟囔着:“我错了。”

      “这就是你认错的态度?”柳昭月毫不留情地质问。

      裴子野又清晰地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柳昭月依旧没有回应,她站得笔直,透出令人无法接近的冷意,似乎未听见裴子野的道歉。

      片刻后,
      “跪下。”
      她轻声开口,不容置疑。

      裴子野愣在原地,额前碎发被风吹散,不可思议地低头看着她。

      视线在空中交错,柳昭月仿佛一个审判者,没有给他留下丝毫退路。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理智在抗拒,身体却不自觉地紧绷。

      脚步不自觉地迈出的那一刻,所有的骄傲和不甘似乎都消失殆尽,裴子野弯下一条腿,膝盖在地面上轻微地碰撞了一下,发出沉闷的响声。

      柳昭月轻轻扬起脚,踢向裴子野的另一条还撑着的腿。

      裴子野的身体微微一僵,缓缓放下那只仍支撑的腿,双膝跪在她面前。

      “说,”柳昭月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冷淡,“你知错了。”

      “我知错了。”
      裴子野逐字重复。

      “少了两个字。”

      “......小姐,我知错了。”

      柳昭月低头看着他。裴子野这桀骜不驯的性格,若不尽早收拾,将来迟早会成为她的麻烦。

      “从今天开始,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擅自行动,能记住了?”

      “记住了。”
      “很好。”柳昭月沉默片刻,语气稍显缓和,她轻轻点头,示意他起身,“时候不早了,你回去吧。”

      -
      翌日下午。
      杏儿带着江郎中步入柳昭月的院落。

      柳昭月初见江永逸,是在浮阳寺。

      她年仅十四,随家人一起去寺庙祈福。寺前香火袅袅,人来人往。

      她忽然看到一位青布衫的男子,背着一个破旧的箱子,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他站得有些僵硬,时不时拦住一些经过的人,眼神急切而恳求,但往往被对方冷冷一挥手,轻轻躲开。

      柳昭月心生怜悯,走上前去,问他是否遇到什么困难。

      才得知,这人并非上京人氏,因家中遭逢变故,逃难至京城。盘缠早已花光,已然两日未曾进食,只能凭一身医术,为人诊脉换取些许银钱。只是他年纪尚轻,穿着破旧不起眼,常被误作骗子,屡遭拒绝。

      柳昭月见他境遇凄凉,便将随身几两银子递给了他。之后,她再未见过此人。

      直到有一天,柳昭月因膝盖疼痛难忍,去圣医堂请了郎中,才意外发现,来给她请脉的人,竟是他。

      “柳姑娘近日神思不宁,需好好休息才是。”江永逸的声音温和沉稳,他收回手,淡淡一笑,“我给姑娘开一副安神的药方,每晚服用。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在心境,若因心中烦忧,再多药物也无用。”

      “谢江医生。”柳昭月轻轻颔首。

      “柳姑娘的膝盖可好些了?活动时是否还会疼痛?”他问。

      “已好多了。”

      柳昭月将卷起的衣袖轻轻放下,拿起昨晚萧砚舟给她留下的药瓶,递过去:“可否请江郎中看看做,这是何物?”

      江永逸接过,放在鼻下轻闻,又倒出来一些在手背上抹开。
      一股奇异的香味随之弥散开,柳昭月只觉内心一阵宁静。

      江永逸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这宁身膏乃及其名贵之物,不仅能治疗外伤的疼痛,更能平复人的心绪,让伤者减少痛楚。此药用料极为讲究,疗效非凡,昂贵非常,少有人知。”

      “当真如此神奇?”柳昭月讶异。

      “这药膏用在姑娘膝盖的伤处便是再好不过,每晚敷上薄薄一层,三日之内,便可有七八成的改善。”

      柳昭月轻轻点头,将药膏收起。

      她目光飘向窗外,浅暖的光照进来,映着她侧脸的轮廓。
      她沉思片刻口,忽然开口。
      “今日请江郎中来,另有一事相问。”

      江永逸正写方子的手一顿,抬眸时神色忽然认真,声音也不自觉放低:“不知是何事?”

      柳昭月斟酌词句,心脏紧绷,缓缓开口。
      “若有一人历经生死离别,每日沉浸于悲痛之中,是否会因心病缠身,在短短半年内命丧黄泉?”

      只是说完这句话,柳昭月的眼睛便猛地一酸。
      兄长去世后,母亲卧病在床。
      当时她只有八岁,二叔母告诉她,母亲是因过度伤心,身体才会变得如此虚弱,让她尽量不要去打扰母亲休息。
      不到半年,母亲便离她而去。

      六个月的时间,柳昭月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江永逸听出了她话中的弦外之意,沉吟半晌,问:“柳姑娘是想听实话,还是.....”

      柳昭月喉咙干涩,自唇间挤出一句话。
      “我要听实话。”

      “心病虽能摧残人心,但对大部分人来说,单凭悲伤与痛苦,并不会在短短半年内彻底身殒。心病如同水滴石穿,确实能逐渐削弱人的心神,但若只是六个月,且此人之前身体康健......可能另有玄机。”

      柳昭月身子一软,大口喘息着倒在椅背上,手骤然紧握,指甲嵌进皮肤里,却没有感到一丝疼痛。

      视线逐渐模糊,她强忍泪水,问:“若是有人下毒.....”
      柳昭月不敢再说下去。

      江永逸见她眉头紧蹙,面色痛苦,就算她什么都没透露,他也已经明白了。
      “若柳姑娘有意调查此事,不知是否能找到当年的药方,或是那位曾为此人诊治的郎中?真要有人下毒,那毒从哪里来,又经过何人之手,必然会留下痕迹。”

      柳昭月撑着身子,脑海里回荡着模糊的记忆。
      她那时只有八岁,记得的只有一个年老的郎中,留着长胡子,背着一个沉重的药箱。

      数年过去,她甚至不知这郎中是否还活着。
      更别提她根本未曾见过的药方。

      良久。
      柳昭月终于平复了情绪,眼眶微红,她凝视着江永逸,低声道:“江郎中,不知能否承蒙您相助,替我办一件事?

      ...
      射猎宴盛况无几。

      影影绰绰的人群铺展在广袤的草原。阳光穿透层层枝叶,洒在翠绿的草地上。

      四周的山峦高耸,远远望去,飞鸟在空中轻盈掠过,弯曲的溪流在山谷间蜿蜒流淌。

      皇帝萧胤圻所在的高台被精美的遮阳篷和泛着金光的御座装点,他旁边坐着几位端庄貌美的妃子。

      宫中侍卫站得笔直,高门贵族的男男女女们衣裙飘然,谈笑声此起彼伏。

      柳昭月静静地立在一旁,她身着筠雾色的骑装,低调的云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她的目光扫过坐在高台上的萧胤圻,最终定格在他身旁的萧砚舟身上。

      两人正碰杯,萧砚舟轻笑着说了些什么。

      若非柳昭月曾经历过一场生死,如今见到这兄友弟恭的模样,恐怕绝不会猜出,萧砚舟亲手将萧胤圻送上了断头路。

      柳昭月刚才已经见过赵雪灵,只是环视一周,未曾看见齐映阳。

      她的注意力正放在远处,未曾发觉柳璇宁已经站到了她身侧,直至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柳昭月才回过头。

      “大姐姐在寻什么?”
      柳璇宁眉目含笑,唇瓣嫣红,骑装的颜色明快而活泼,格外精致,一看就知用心打扮过。

      柳昭月语气平淡:“随便看看罢了,你有事?”

      “我还以为姐姐依旧惦记着肃王呢。”她轻轻眨了眨眼,语气不带一丝波澜,仿佛丝毫不觉这话有何不妥。

      柳昭月侧过身,凌厉目光扫退了朝这边探头探脑的人,又落在柳璇宁脸上。
      “肃侧王妃把你当朋友,她知道你背地里竟这样揣测她夫君吗?再者,肃王若听到这话,会放过议论之人吗?”
      “妹妹可别为了争一时意气,把全家都搭了进去。”

      “你——”
      柳璇宁的脸色微变,她这个大姐姐何时这般能言善辩了?

      不过肃侧王妃算什么,她将来可是璟王正妃,何须惧怕。

      柳璇宁面色稍缓,扬起下巴,目光不经意地扫向高台之上,那道挺拔的身影:“大姐姐可知,陛下身边站着的人是谁?”

      柳昭月的视线在萧砚舟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后平静地移开。
      “这又是何意?”

      “我怕大姐姐一直蒙在鼓里,才好心提醒你。那人是璟王,我日后会是璟王妃,到那时也是齐韶敏来巴结我,哪轮得着我收敛?”

      柳昭月眉梢微挑:“妹妹,事以密成,言多必失。你把这件事告诉我,就不怕徒生变故?”

      柳璇宁微微一愣,她只是想让柳昭月嫉妒难受,哪想过这么多。
      虽然母亲曾告诫她,不要将此事外扬,但她始终未觉得有哪里不妥。这是陛下的意思,说出去又何妨?谁还能违背了不成?

      她有理有据反驳:“我母亲说了等猎宴一过,陛下就会下旨赐婚,到时......”

      柳昭月冷静地问:“到时如何?”

      “当然是风风光光地嫁给璟王,成为正妃。”

      不知为何,柳璇宁看着柳昭月沉默不语的样子,心中泛起一股莫名的冷意。

      就在此时,四周的喧闹声骤然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高台之上。

      猎宴即将开始。

      柳璇宁收回思绪,轻甩衣袖,转身离开。

      京城的数位王爷今日都在场,各个身着骑装,跃跃欲试。

      参加猎宴之人,须在日落之前归来,猎得猎物最多者将被视为胜者。如能猎得山君,更可向陛下请求一份御赐恩赏。
      然而,碰见老虎下山需要机遇,而且十分危险,自这个传统开创至今,只有两人曾获得过这一殊荣。

      在众人的注视下,萧胤圻率先站起,他今日也会亲自下场。
      他身着明黄色的狩猎服,手中弓箭高扬。靶心宛如悬浮的目标,箭矢疾风般射出,划破空气,准确命中靶心后,宣布猎宴正式开始。

      台下骤然响起一片鼓掌称赞。
      ...

      周围的树木枝繁叶茂,青翠欲滴,空气湿润清新,带着泥土和松木的香气。

      萧砚舟站在林间空地上,黑色劲装勾勒出高挑挺拔的身形。
      他面前骏马毛色如墨,眼神灵动,仿佛与他心意相通。

      云霄和云睢正在忙着为马匹调整缰绳和整理弓箭,忽然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两人几乎是本能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警觉地转身望去。

      树林中,一个陌生女子,步履轻盈地走近。

      她身着骑装,但与常见的装束不同,衣袂飘扬,更像是某种独特的裙装

      云霄和云睢心下疑惑,不约而同看向一旁的萧砚舟,等待着他的指示。

      萧砚舟沉默不语,任由她慢慢接近。

      云霄和云睢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退开了几米距离。

      这是柳璇宁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萧砚舟,目光中的迷恋难以掩盖。她越靠近,心跳越是加速,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站在他面前时,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黯然失色,只剩下这道高大的身影。

      他的肩膀好像比远远看着更加坚实,眼神冷静、凌厉,却好像又透出一丝难以捕捉的浅淡笑意。

      “小女柳璇宁.....见过璟王。”柳璇宁微微一服,语调轻缓。

      原来是她。
      萧砚舟将马鞭随意收起,饶有兴致开口:“你认识本王?”

      “曾远远见过。”

      “所以?”萧砚舟眼神没有波动,语气依旧不紧不慢,“你来见本王,是有何意?”

      柳璇宁的心跳微微加速,面上却不显。
      她本是背着母亲来寻萧砚舟,心中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真的碰巧遇见了他。

      其实也无事。只是出于小女孩的好奇心,想看看这个注定成为自己未来夫君的男子究竟是何模样,是否如传言中的那般风采卓然。

      如今人近在眼前,柳璇宁的耳朵不自觉微微发烫。
      她将心底的慌乱藏得极好,言语从容:“碰巧路过,见王爷在此,想到山中地势复杂,偶有猛兽出没,不免为王爷担心,望王爷多加留意。”

      虽然站的远,但这后半句话还是传到了云霄和云睢耳朵里,两人不约而同地挑了挑眉。
      她是什么身份,轮得到来关心王爷?

      只不过王爷没说什么,他们两人也只好装聋。

      射猎本就时间紧迫,若不是遇见她,王爷早该出发了。
      幸好,她只是又简单地说了两句,没有再多做停留。

      萧砚舟翻身上马,马蹄轻踏在柔软的泥土上,发出轻微的响声。他冷冷扫了眼柳璇宁离去的背影,目光深邃,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云霄忍不住开口,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王爷,那女子是谁?为何突然出现在此处?”

      萧砚舟的目光依然注视着前方,声音低沉:“她是本王眼中容不下之人。”

      话音刚落,他轻轻一挥马鞭,黑色骏马腾空跃出,带着一阵尘土飞扬,英挺的身姿在树影中渐渐消失。
      留下云霄和云睢面面相觑。

      云霄:“王爷这是何意思?”
      云睢:“王爷说这女子是他容不下之人。”
      云霄:“......”

      “你以前见过她?”云霄换了个问法。
      “没。”
      “我也是第一次见,王爷也是第一次见,怎么就容不下了?”
      “可能是王妃讨厌的人吧。”

      云霄一愣。
      “王妃?谁是王妃?”
      “你能别用看蠢货的眼看看我行吗。”
      “......”

      太阳逐渐下移,金色的余晖洒在林间。

      萧砚舟稳坐马背,已收获满满。黑色骏马踏甩开身后的尘土,箭矢接连命中,猎物纷纷倒下。

      就在此时,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打破了林中寂静。

      宣王骑着一匹灰白色的马,悠闲接近。
      他面容上挂着随性而又肆意的笑容,衣袍随风轻扬
      “皇兄。”轻快的声音带着几分肆意,“皇兄收获颇丰啊,看来本王还得加把劲。”

      萧砚舟缓缓收起弓箭,没有说话。

      宣王似乎意有所指:“不久前才碰见陛下,也是猎得许多野物,皇兄与陛下相比,倒也不遑多让。”

      萧砚舟这才闻声看了他一眼。
      风轻轻拂过,带起他衣袖的微微摆动,黑色披风在背后翻卷,仿佛连同他内心的波动一并遮掩。

      周围的空气逐渐凝重,树林间隐隐传来一阵阵沙沙的响动,仿佛有危险正在悄无声息地逼近。

      忽然,一声低沉且凶猛的虎啸穿透林间。

      璟王和宣王几乎是同时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来了。”
      宣王策马走在前头,语气中带着几分谨慎,却也有一丝莫名的兴奋。

      萧砚舟紧随其后,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几乎不可察觉的笑容:“终于来了。”

      萧砚舟和宣王策马赶到时,萧胤圻和肃王的身影就在不远处。

      两人刚上前行过礼,树丛中又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咆哮,枝叶随之而来剧烈晃动,显然猛虎已经就在附近。

      宣王的脸色瞬间变得冷峻,手中的弓箭已经悄然上弦。

      忽然,随着一声低沉的咆哮,猛虎从林中猛地扑出,迅疾如闪电,直面萧胤圻而去,速度之快,令周围的人几乎无法反应。

      不知是来自侍卫还是谁,四面八方的箭矢在空中乱飞,纷纷射向那头扑来的猛虎。

      宣王纵马疾驰,弓弦紧绷,箭头精准地对准那猛虎的心脏。然而,就在箭矢射出的一刹那,身下马儿似是受惊,猛的一颠,宣王受到干扰,身体也随之失去了一瞬的平衡。
      手中的箭矢偏了一分,划破空气,竟然射向了皇帝。

      “陛下!”
      周围的侍卫几乎同时惊呼出声,眼见这不知从何而来的箭矢就要命中,刹那间,无数双眼睛都瞪大了,心跳几乎停止。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迅猛的黑影突然从人群中窜出,所有人甚至来不及看清那黑影的轮廓,带着几分破空之声,毫不犹豫地挡在了皇帝身前。

      “噗通!”
      随着一声沉重的响声,黑影跌落在草地上,地面的尘土飞扬,空气中弥漫着低沉急促的喘息声。

      皇帝安然无恙稳坐在马背上,脸色苍白,似是也没料到会有如此变故。

      “陛下无事!”

      周围的侍卫们纷纷聚集而来,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情形。

      萧砚舟倒在地上,弓箭直刺入肉,肩膀鲜血淋漓,血液如小溪在草地上流散开来。

      肃王站在一旁,目光紧紧锁定在倒地的萧砚舟身上,脸色阴沉,显然是对眼前的局面感到极度的困惑。

      又一声虎啸,将混乱再次打破。

      然而下一秒,
      “嗖!”
      一箭破空,精准穿透猛虎的脑壳,随着一声哀嚎,沉重的躯体应声倒下。
      整个林间顿时寂静无声。

      众人都愣住了,几乎所有的目光都齐齐转向了射箭的人——宣王。

      萧砚舟的伤势并不危及生命,只是左手暂时无法使用,需静养一段时日才能恢复。

      萧砚舟护驾有功,众人皆是有目共睹,陛下恩赏,顺理成章。

      高台之上,太后内心却惴惴不安,面上却依旧强装笑容。

      她深知萧砚舟绝不会出于善意救驾,但如今事已至此,他已成了有功之臣,皇帝被架在了高处,这恩赏不给也要给。

      萧胤圻脑中仍是一团乱麻,似是还未从刚才的惊吓中回过神。
      他目光紧紧锁定在坐在一旁的萧砚舟身上,他嘴唇发白,面色虚弱。

      刚才太后对他说,必须当着群臣的面,询问萧砚舟想要什么赏赐,以此作为忠君护住嘉奖,以示皇恩。

      萧胤圻自是不愿。
      给宣王这样的殊荣也就罢了,按照惯例,射杀老虎之人,该得如此殊荣。

      可他又不敢真得擅自作主,毕竟他心底里知道,太后说的没错。

      在众人的注视下,他缓缓走到萧砚舟面前,萧砚舟欲起身行礼,被他缓缓按下。

      “今日你不惜自己性命,誓死护君,朕感怀你忠勇,寻常赏赐太过浅薄,你若有所求,尽管言之,朕即刻下旨赐给你。”

      在场的所有人都屏息凝神,静待萧砚舟的回答。

      柳昭月站在人群之中,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萧砚舟身上,他表情模糊,却能清晰看到他肩膀的伤口,绷带上渗出一片猩红血迹,刺目得几乎令人无法直视。

      萧砚舟声音隐有虚弱,却依旧冷静沉稳:“臣弟今日之举,是任何一个大平子民,都会做出的举动,皇兄厚赞,不敢妄自承受。”他稍作停顿,“臣弟不求权势荣华,只愿得皇兄圣旨,赐柳昭月为臣妻。”

      此话一出,先是片刻静默,随即一片哗然在台上台下蔓延开。
      低语声此起彼伏。

      柳昭月清楚听见他低沉的声音飘落下来,仿佛巨石砸入心湖,掀起惊涛骇浪。
      她没有想到,萧砚舟会以这样的方式求娶她。

      然而,这份震惊并非只属于柳昭月。
      站在她身后的柳璇宁同样愣住了。

      她满脸不可思议,呆呆望着柳昭月的背影。
      倏然,柳璇宁突然迈步向前,似是想过去理论,但话未出口,就被王氏及时拦住。

      王氏神色严肃,她这个妇人都隐隐觉出了不对劲,说不定是那璟王跟皇帝暗地里斗法,她这傻女儿竟还想在这个时候冒头。
      她低声劝阻,柳璇宁挣脱不得,只好紧咬着唇,难以释怀地瞪着柳昭月的背影。

      萧胤圻面色不太好看。
      他眼中已有怒意,却还是轻笑一声,打趣问:“朕竟然不知你何时钟情于柳家姑娘了?”

      “感情之事,或许只在一瞬之间,谁能说得清呢。”萧砚舟语气平静。

      太后虽看出事情有所蹊跷,但此时已经没有悬崖勒马的余地。赐婚事小,今后还有别的办法牵制萧砚舟。然而若在此时,皇帝公然拒绝一位功臣一个不过分的请求,那才真是天大的问题。

      她走上前打破沉默。
      “刚才宣王射杀彩头亦是有功,按照惯例,陛下也应当让宣王求一份恩赏。”

      萧胤圻心中愤懑,强忍不满,但脸上却依旧强作镇定。他微微侧头,向宣王发问:“皇弟想要什么?”

      宣王面带微笑,恭敬地跪伏在地,惯常是一副不争不抢的模样:“臣弟并无他求,所需不过是些书画而已。然书画易得,姻缘却难寻。臣弟倒不如成人之美,也替璟王求一求佳人吧。”

      他语气轻松,却不失礼节,言辞间低调谦逊,台上众人纷纷莞尔一笑。

      眼下,连萧胤圻也清楚的知道,毫无回头之路了。

      他咬紧牙关,转身的动作带着一股压抑的怒意,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阴冷的气息攀上脸颊,却又在转回头时,挂上了淡淡笑意,
      “好,那朕便如你所愿。”
      他目光扫过众人,朝台下问道:“柳昭月可在?”

      柳昭月微微一愣,在数道凝视的目光下,缓步走上台,跪在萧胤圻身前。

      头顶传来他的声音:“你可愿嫁与璟王为妻?”

      她低垂着头,眼前是萧胤圻的脚,胸口微微起伏,像是压抑着某种情绪。那一刻,周围的喧嚣似乎和过去的命运一样,渐渐远离了她,耳边只有说出口的这句话。

      “臣女愿意。”

      “好。”
      萧胤圻越过柳昭月身侧,面向众人:“那朕便下旨,封柳昭月为璟王妃。”

      萧砚舟艰难起身,步伐沉重,跪在柳昭月身旁。她的心中微微一震,鼻息间是他身上的沉木香气,混着一丝血腥味。
      他低哑的声音在柳昭月身侧响起。
      “臣谢陛下圣恩。”

      从这一刻开始,柳昭月清楚地知道,自己与萧砚舟的命运,已经紧紧缠绕在一起。

      射猎宴在夕阳垂落之时收场。
      远处的山峦渐渐隐入暮色,而那只巨虎的尸体静静挂起,成为盛宴密谋的沉默见证。

      柳昭月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萧砚舟身边。

      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萧砚舟受伤的肩膀之上,血迹还未完全干涸,隐隐可见。

      “我没事。”
      柳昭月头一次在他的声音中听到了几分疲惫。

      然而萧砚舟并未催促她离开,反而轻轻挥手,示意云霄和云睢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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